第26章 欠你的一刀,現在還你

第二十六章 欠你的一刀,現在還你

高山深水,舟還在行走,船夫已習慣夜路,一下一下地賣力劃槳。

江不聞說完那句話後,便再也不吭聲,任由拓跋野自顧地說着,趴在他的懷裏,不動聲色。

那之後拓跋野又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他都不再知曉,只安靜地閉着眼睛,沉浸在幼時的時光裏。

他自幼無依無靠,但好在鄰裏和睦,左一天右一天挨個地接濟,日子苦是苦了些,卻能支撐他和妹妹活下。

至于童年,雖是很小便出來做工,卻架不住他是個鬧性子,平梁軍見到的江不聞,其實已經是他受過一段的教育之後的樣子。

所有所有的之前,江不聞只不過是個鬧街炸市的渾小子,尋常頑童做過的事,他一個都沒落下。

他原生在白晟州,那裏離阿索那很遠,馬牛都很少見,不會有遍地的黃沙戰亂,不會有四季不斷的風雪……閑暇時擡首,便能看見滿眼雲煙。

暫居的地方種着一顆大樹,那棵樹沒有枯期,長年累月地挺立在那裏,好像永遠不知疲憊。

江不聞做完一天工時,便喜歡爬上樹,躺在濃密的樹葉下,聞空氣中淡淡的草木香,數數不清的樹葉,看縫隙裏的雲煙。

那時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怎麽籌備出錢,給江不念制備新衣,或者買些別的女孩有的小玩意,來逗妹妹開心。

他的日子落在別人眼中,大抵是覺得熬苦的,旁人優渥地多了,連帶他自己也覺得熬苦起來,總想要不要去嘗試什麽旁人不曾嘗試過的,看看能不能熬出什麽勁。

後來,他就去參軍了。

到底熬出來,成了萬人敬仰的大将軍,只是尋常伴身的頑劣,卻再也不能顯現出來,偶爾的放松,只能是在酒後。

他便喜好上了飲酒。

他不該喜好飲酒。

Advertisement

都說喝酒誤事,倘若不是拓跋野常年泡在烈酒草原白裏泡出了酒香,他也不會一發不可收拾地載過去。

再後來,大将軍成了階下囚,手上的紅纓槍變成的白布。

他離當初那個頑劣天真的自己越來越遠,習慣地身負重任,習慣地擋在人前……太多的本該不屬自己的東西被包攬下來,終有一天,将他壓垮。

他……不想熬出頭了。

……

行舟在茫茫江上,行了五六日,再踏上平地時,雲束昂便已過去,大雪止住,海拔下去,溫度也回上。

舟上畢竟漂泊不定,沒有辦法好好地休整,四人回到陸上的第一時間,找上一家客棧,預備好好休憩一日再作行動。

自逃離的那一夜,小舟之上,江不聞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已經許久沒有開口,拓跋野每日替他去布換藥,偶爾和他說些什麽,換來的卻只有石沉大海的沉默。

麥拉斯覺得奇怪,便去問過拓跋野,後者卻只沉着面色,一聲不吭,靜靜地拉上船艙的前簾,和江不聞待在一處。

這次精明如那日蘇,也只是微微蹙眉,看着他們二人,不知發生了何事。

客棧不大,勝在清簡。此地離嬴豐王都還有數日的路程,盤纏所剩不多,四人便将就着定了兩間房。

麥拉斯和那日蘇走後,室中就只剩下了江不聞和拓跋野二人。

片刻後,屋外一點響聲,得到應允後,兩個小厮搬來熱水,放在了屋間。

“給你上藥的時候出了不少汗。”拓跋野站在水邊,面容掩在氤氲袅袅的水霧中,聲音好像也蒙上了一層霧,“往後還有數日奔波,今日有空,最适淨身。”

江不聞沒有聲響,拓跋野說的話便如同自語一般,他已不似剛剛發覺他失常時那般緊張,或者說,他在這短短幾日裏,盡自己所能地讓自己重回鎮定。

衣衫褪去,溫熱的水浸上了身軀。

江不聞常年在邊境,皮膚卻很白,曾經在沙場之上,他是征戰四方的平梁将軍,眉骨之間,全是散不盡的英氣,如今蹉跎時日,英氣被一掃而空,他原本的面容便被顯露出來。

他的眉目其實很柔和,長相清隽,白布蒙眼更顯絕塵,身上的鋒芒淡下之後,便只剩下了溫潤。

溫潤公子,少年如玉。

即便落魄,身上的矜貴卻從骨骼裏散發出來,當然,這份氣息比當初已然少了許多。

江不聞身體瘦削,衣物褪去後,明顯的骨骼突兀在皮囊之下,身上有許多未消淨的疤痕,最新的一道,便在他的右臂上。

拓跋野眼神黯淡,避開那道新疤,細細擦過他的身體,恍惚想起上一次淨身時,江不聞是連碰都不願他碰的,自己只有靠威脅,才能換來他片刻的乖順。

現在人變乖了,卻毫無生氣了。

他擦好身,又替他換上新買的衣物,抄起江不聞的膝彎,便将他抱坐到床上。

“我知道你怪我。”

拓跋野說,起身拿來毛巾,給他擦拭濕漉的頭發,直待到不滴水後方停下,站在了他的身前:“你說你什麽都不想要,但該還的,我卻不能少你。”

他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伸手,輕輕蹭上了江不聞的面容。

“江應。”他低低喚了一聲。

撫在面上的手下移,徘徊到了他右臂的傷口上。

“疼不疼?”拓跋野又問了一遍,随後似乎覺得問的有些多餘,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當然疼。

他收回手,緊跟着,便将那把玄鐵短刀拿出,像第一次那般,放在了江不聞的掌中。

“記不記得我當初對你說的話?”

他問。

【恨我麽?這會兒你動手,我不會躲。】

江不聞沒有動作,也不知記不記得,想不想地出來。

拓跋野顯然沒有期待他能說出什麽,只是把眼睛緊緊盯着他的面容,随後握住他,手上生力,對着右臂同樣的地方将短刀紮入。

皮肉劃開的疼痛立時順着傷口爬入神經,汗從鬓發脫落,拓跋野卻只是瞳孔微縮,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那日在敵營裏,欠你的一刀。”

鮮血随刀鋒淋下,順勢流到了江不聞握刀的手,拓跋野手掌松開,短刀落地,“叮”地一聲響動。

一直未有聲息的人終于有些晃神,指尖一顫,木楞地垂首,對着落地短刀的方向望過去。

拓跋野:“現在還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