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還有我
第五十一章 你還有我
夢魇。
又是夢魇。
那日蘇困在那一幀幀畫面裏,往日的回憶好像凝成了一片沼澤,拉着他的雙腿,讓他拼命地向上掙紮。
即便經歷的次數太多了,他已經知道這不是現實,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陷在沼澤裏,無法掙脫。
周邊的聲音一道又一道地傳進耳膜,那日蘇痛苦地呼吸着,在夢境裏不停地奔跑,妄圖找到出路。
不遠處,麥拉斯決絕的身影又浮現在了眼前,他忍不住停下,眼前被污上了血,好像再靠近一點,對方身上的寒氣就會把自己撕碎。
那日蘇神志不清地透過血污看向他,現實和虛幻一時分不清楚,就看見前面站着的人忽然轉頭。
他依稀記得上一次的夢魇,麥拉斯用嫌惡的表情面朝自己,說出的話如同針氈,這樣的痛楚他無法再次忍受一遍,因而在這一次,趁着對方回頭的瞬間便轉身逃離了開來。
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他奔跑的速度被無限放慢,手腳發麻,逐漸無力,最後止步不前,他只好舍棄掙紮,蹲下身捂住耳朵。
在這須臾的功夫,麥拉斯已達身後,他顫抖着閉起眼,身上利刺張開,預備接受新一輪的折磨,手卻被人握住,滾燙的熱度透過皮肉傳進,那日蘇一愣,就聽見耳邊傳來呼喚。
“醒醒……那日蘇,別怕……”
夢魇一消而散,那日蘇猛地吐息,胸膛起伏,眼裏的淚花失去了阻隔,一瞬從眼角滑落,他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皮,面前的事物才逐漸清晰過來。
“……那日蘇。”耳側響過一道聲音,又輕又溫和。
那日蘇驚恐的瞳孔微微一晃,手下意識地收緊,卻觸碰到了什麽東西,視線移過去,便看見緊緊包裹在手背上的手掌。
他的心髒漏了一拍,轉頭,對上了麥拉斯擔憂的眼神,腦中嗡的一聲響,下意識地撐起床板,向後退了一寸,随即将手抽出,與他對視的眼睛立刻收回,低頭掩住了神色。
“……你來做什麽。”他低啞着聲音,态度冷漠疏遠。
麥拉斯的手被掙脫,僵在半空中,停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指尖收回。
“……你發燒了。”他眼皮垂了垂,沉聲回應道。
那日蘇頓了幾息,随後伸出手碰了碰額頭,卻感受不到什麽溫度,他微微皺了皺眉,只能覺出嗓子發疼,眼裏含沙。
測額的手還沒有放下,身前的人卻忽然湊了過來,将額頭抵上了自己:“你這樣摸不出來,我——”
那日蘇的呼吸一滞,猛地伸手推開了麥拉斯,後者話說到一半,便看見他臉上的驚措,喉頭凝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那日、我、……對不起。”
他吞吐說了幾個字,卻說不清楚意思,張唇愣了愣,最後認命一樣,把頭垂了下來。
這些天裏,那日蘇向他袒露心聲的話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時常讓他記不清楚界限,一個沒注意,就按着習慣遵從了內心。
麥拉斯不說話了,那日蘇便也沉默地在床上,二人之間分明很近,卻無人開口問津。
半晌後,麥拉斯的耳邊才又響起了聲音。
“我沒什麽事,你走吧。”那日蘇語調很冷,對他說話如同陌路之人。
“這怎麽行?”麥拉斯下意識地皺起眉,擡頭回拒,話開口又反應過來處境,聲音又低了些:“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我怎麽能放心把你留在這裏?”
那日蘇腦中昏沉,渾身無力。麥拉斯說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但他并沒有松口,只執拗地想讓對方離開。
他們從前形影不離,亦步亦趨,這段時間,所見上的面,卻連以前一天見上的時間都沒有。那日蘇自己越了界,坦了白,便已經做好了決裂的準備。
如今麥拉斯依舊對自己表現出關心,好似與從前相差不了多少,但他知道,在幾日前,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個變化在二人之間橫上了一座大山,讓人翻山越嶺,也無法穿越。
于是在此時此刻,他依舊咬着牙不松口,決絕地拒絕:“我自己可以,就不用麻煩你了……”
那日蘇身上有許多缺點,麥拉斯卻從來沒有上心過,唯獨有一點,他無法忍受:他對自己的身體沒有輕重,總不挂心。
如今對方的話剛傳進耳膜中,他心中便生起了一點愠氣。
“你可以?”麥拉斯笑了一聲:“行啊,你自己下來走兩步,不摔倒,我就離開。”
他本意是帶着愠意的氣話,沒想到床榻上的人微微一愣,幾息過後,竟真的撐起床板,要下床行走。
麥拉斯又氣又心疼,忍不住微微張唇,舌尖抵上左腔,嘴唇勾着,臉上卻滿是愠怒。
那日蘇腦中迷愣,這些天裏沒有休息好,早就是強弩之末,思維半點活絡不起來,只想着趕快遵循着他的話,好把人騙走,赤着足便下了地。
外頭下着雨,打着悶雷,溫度雖比阿索那要高,卻到底是春日未來,地上冷涼,他瘦白的足踏上時,便渾身一顫,剛剛走了兩步,眼前就天旋地轉起來。
“那日蘇!”
麥拉斯蹙眉一聲疾呼,閃到了他的面前,那日蘇悶頭一撞,就磕上了他堅硬的胸膛。
“……呃。”
他的唇間溢出一聲呻吟,眼前發花,獨屬麥拉斯的氣息把他牢牢包裹,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沉陷,卻又靠着僅存的理智,慢慢撐着站直,想重新站起來走幾步。
麥拉斯幾乎要氣笑了,從前就沒覺得他這般死心眼過,一句話沒有說,便伸出手臂,彎腰抄起了他的雙腿,把他抱了起來。
“你病好之前,我哪也不會去。”他沉着聲音,把那日蘇放在了床榻上,托着他的背,讓他靠在床背,随後拿來被褥,把他裹得嚴嚴實實。
這一系列動作下來,那日蘇便只剩下了一顆頭露在外面,但身體還是發虛,一陣一陣地生寒。
他知道今天是拗不過麥拉斯了,只能認命地靠在那裏,用漸漸清明的眼睛餘光,小偷一樣地去看麥拉斯的身影。
這麽多年當着小偷,前幾日的爆發,讓他本以為偷偷摸摸的日子終于到了臨末,現在看來,還是和從前一樣,他遮遮掩掩性子,約莫已經刻進了骨血裏,這輩子都清不幹淨了。
“從前便輕,現在抱了你兩下,跟拎起小貓似的。”麥拉斯微微蹙着眉,端來了一碗粥,拿起勺在口中吹了兩下,遞到了他的唇邊:“沒放什麽東西,很清淡,不會想吐。”
那日蘇垂着眼,遲疑了一下,随後張口,把粥喝了下去,麥拉斯便收回手,又舀一勺,重複着動作。
這動作很親昵,這些年裏,麥拉斯照顧那日蘇幾乎成了肌肉記憶,他向來直來直往,做事沒有那麽多心思,故而就像方才以額試溫一樣,并沒有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
那日蘇躲在頭發後的耳尖卻微微發紅,雙頰緋着,有部分是因為風寒的緣故,另一部分,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粥一勺又一勺,直至見底,那日蘇還覺得有些虛幻,偷偷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感受到了疼痛,才确認出并不是夢境。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
麥拉斯收碗起身的動作一頓,左眉壓了壓,語調上揚,“嗯”了一聲。
那日蘇看向他的眼神便立時恍惚起來,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将心裏話說出了口。
“什麽為什麽?”麥拉斯見對方沒有回答,放下碗,仍舊不依不撓地上前一步。
那日蘇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願意去看他,耳邊卻又響起疑問聲。
“什麽為什麽?怎麽說了一句就不說了?”
他閉了閉眼,心裏又一次吐槽了一遍,麥拉斯這反應遲鈍、愛刨根究底的臭毛病。
他本想裝作未聞,糊弄過去,心底的疑問卻也在這時開始教唆,與外界一同催促,讓他最終喉頭哽了哽,頭皮一麻,擡眼望過去:“……為什麽還對我這麽好?”
那日蘇眼裏波轉,與他四目相對。
他明明已經越了界,他的感情明明寫滿不堪……
我本來已經篤定了你會走,為什麽還要回來?
麥拉斯倏而愣住,對上他的眼睛,好似一瞬間被戳中了許多針孔,讓他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去躲閃。
空氣僵持了片刻,兩邊無聲,随着那日蘇心底燃起的烈火越來越暗,身前的人終于開了口。
“對不起。”麥拉斯重新擡起頭,雙眼認真地看向他。
那日蘇不知道這份歉意師從何方,只愣愣地和他對視。
麥拉斯少有地忸怩了幾息,随後道:“那天我和你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天?
哪天?
那日蘇眉頭壓了壓,正當他琢磨着是何時的話時,麥拉斯的聲音緊随其後,湊上前,捂上了他的耳朵。
“那日蘇,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他的聲音很輕。
那日蘇一下子,就知道是哪天了。
“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感情……我這些天想了好久,你喜歡我,似乎也并沒有那麽難以接受,我們就別搞的像分割決裂一樣了……”
麥拉斯溫聲一笑,笑容卻隐約有些破碎:“至少,還是兄弟……”
……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