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們天生一對
第六十一章 他們天生一對
江不聞以前真的養過一只兔子,只不過它咬傷自己後,便心灰意冷地叫它回歸自然了。
後來午夜夢回,時常想到當初的情景,他漸漸察覺到了一點端倪:那天晨早喂食野兔時,自己的身後其實出現了一只貓,兔子是因為膽小受驚,才将他咬傷。
可惜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是很久之後,那之前,兔子曾經來找過他,可他只看了它一眼,轉身便離去。
江不聞其實一點也舍不得兔子……可他向來愛恨分明,不接受回頭的人,不原諒做錯的事。這個原則跟随他了很多年,他一直将之當做真理,從來都沒有想過——它真的是正确的嗎?
人一旦做錯事,真的就永世不得超生麽?
他自己與自己空白地對峙了許久,把自己惹的一身災禍,不得安寧,直到生死之際,一切都即将走向終點,埋藏在內心的真情才被挖掘出來。
他原來,早就想破鏡重圓了……
只是棄主一葉障目關了門,兔子也在門外不說話。
……
第三天的夜裏,拓跋野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直至天明,到最後,江不聞的體溫終于降下,只殘餘一點低燒,軍醫晨早過來看了情況,面露驚訝,似乎沒有想到江不聞可以成功熬過這一遭。
“真是奇跡……”他喃喃一聲話,尾音未落,就被拓跋野沙啞的聲音打斷。
“他現在,還有沒有生命危險了?”
拓跋野音色好像被沉石壓了許久,啞澀如同老舊風箱,他原本的聲音有磁性又有男性獨特的陽剛,是衆少女們光聽到就忍不住欽慕的對象,然而在這短短三日裏,卻已經被毀壞地不成樣子。
軍醫在聽他開口後,細微地頓了一息,随後道:“沒有了,現在只需要靜養,不出半日,将軍就會醒過來了。”
拓跋野聞言,眉眼壓了壓,目光缱绻地看了榻上人一眼,随後站起了身。
帳外,麥拉斯很早便守在了那裏,看見拓跋野滿面憔悴地出了門,二話沒說,便将人攔住。
方才帳內軍醫的話,他已全部聽見,如今江不聞已無大礙,那麽拓跋野的事情,便可以放到身前來講了。
然而他只是剛張了張口,對方卻搶在前面說出了話:“幫我照看他片刻。”
麥拉斯張開的唇還沒有合上,聽他說罷,以為小可汗終于顧惜到自己的身體,将要回帳內休息了,忙點了點頭,然而對方卻徑直走向了一匹駿馬,翻身上去。
麥拉斯立時意識到了不對,蹙眉高聲道:“你不去休息,又要去哪裏?!”
駕馬之人沒有應話,兀自向着遠處離去,徒留麥拉斯滞在後方,心中愠氣盤燒,久久未平,帳內響起一聲低咳,他左右為難,終是轉身,進了帳。
阿索那神山和幾多湖間,藏着一處小坡,那裏沒有被群山的陰影遮住,有充分的陽光,卻又因為高山遍布,阻隔了許多風雪,形成了阿索那為數不多的一處溫地。
拓跋野駕馬而行,走了數裏路,溫地方遙遙映入眼中,遠遠便見枯林碎木之中,突兀地生起一片紅色。
那是血一樣的紅,熱烈又明豔。
山中風雪無,恍然已至春。
拓跋野翻身下馬,走到那一大片荼蘼花中,小心摘下了一朵,又上馬折回營中。
阿索那本是沒有荼蘼的,荼蘼這種花雖然韌性很足,只是天生喜暖,阿索那寒冷,它們沒有辦法克制天性來在此生存。
這坡面一大片的荼蘼,是在兩年前,被拓跋野親手從山崖邊引進,悉心照料許久,才一朵一朵地積攢下。
尋常人可能以為他愛花,其實他半分不愛,相比花草樹木,大多數男人更愛沙場飛揚,他亦不例外。
只不過他還是一遍遍地将荼蘼花種撒下,觀測着天氣,築好圍欄,将這片片不屬于此地的野花,呵護成最招搖的公主。
他透過花,愛的到底是誰,只有他自己知道。
策馬又數裏,因為他的速度很快,時間才過去了一個時辰,匆匆回到營帳中時,麥拉斯确實乖巧地照料在江不聞的身旁,江不聞也依舊沒有醒過來。
“你……”聽到門口的動靜,麥拉斯回頭看了一眼,輕易便瞧見了拓跋野手裏的花。
他喉頭哽了哽,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
拓跋野也全然沒有顧及周身人的感受,深黑的瞳孔中,只能看見一個江不聞。他帳外步履如飛,到了帳內卻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誰似的,上前便将那朵血色的荼蘼放到了江不聞的身側。
紅的映襯,讓榻上人的臉色更加蒼白。
麥拉斯這才知曉,拓跋野剛才行旅匆匆,只是單純地去外處摘一朵花。
他心裏下意識地不能夠理解,眼睛不由看向荼蘼,心中無端波瀾,不知怎麽,就浮現出那日蘇的面容。內府一陣絞痛,他如今只是想想那日蘇,便好似上了刀山一樣地難受。
“您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麽?”終于,麥拉斯甩了甩頭,視線落在拓跋野垂下的手上,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江小将軍已無礙,您說罷。”
他有些沉悶地嘆息了一聲,那邊的拓跋野看向江不聞的視線終于收回了一些,須臾後起了身,出了帳門。
麥拉斯遲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我們尚在嬴豐的時候,大約有十日的空隙,您了無音訊,最後的戰報是嬴豐軍隊全軍覆沒……我們當時,都以為您已殉國。”麥拉斯說。
拓跋野目光落向遙遙遠處,看見随處栖息的戰士們,最後沉啞地吐出一個字。
“是。”
麥拉斯見他回應,很是高興,然而又生起疑惑……是什麽?什麽是?
拓跋野目光悠悠,黑淵一般的眼睛沉沉望向天邊,似乎回憶起了許多事情,在幾息之後,再次開口:“我們敗了……”
一敗塗地。
數日之前,餘綏一記大毒,重傷了嬴豐大量的兵力,他讓阿三出逃報信時,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其實多少都是負隅頑抗,最後的勝負毫無懸念。
然而在那一瞬間,他忽然福至心靈,率領剩餘的嬴豐軍隊繳械投降,成功成為了餘綏俘虜,在短短幾日內,憑借着智謀和眼力,金蟬脫殼,搖身一變,混入了餘綏內部。
餘綏千萬人,無人可知全貌,以他的能力,很快神鬼不覺地成為了餘綏軍中的一員,不多久便與士兵們打成一片。
他混在軍中,知曉了餘綏将要聯合大朝平梁一同剿滅阿索那的事,一直伺機而動,想要擾亂一場混水,然而他的所職身份低微,根本無法蝼蟻撼樹。
“真正的契機,是在幾日前,阿索那的西山口。”拓跋野吐息道。
麥拉斯的記憶便回轉到西山,恍惚想起那日山頭,江不聞所說的話,随即眼睛睜大了一些:“當日在西山行進的人,真的是餘綏軍?”
拓跋野垂了垂眼皮,默認了他的說法。
阿索那火攻的計謀本是天衣無縫,之所以失敗,完全是因為憑空出現的餘綏軍,他們早早上了西山,江不聞看見了他們,他們也無疑看見了江不聞,加之前段時日,嬴豐剛與餘綏征戰結束,嬴豐士兵的動向,沒有比餘綏更加清楚的,因而很容易,便猜測出了阿索那的計劃。
餘綏想要聯合大朝,正是表現誠意的時候,反手通信,便來了一個甕中捉鼈,大敗阿索那。
可是千算沒有預料到江不聞的過分機警,因為他早早安排的三千精兵,讓他們措手不及,連餘綏将軍險些命喪于此,危機時刻,是拓跋野擋護住了他。
拓跋野智勇雙全,因為這次的救命之情,很快得到餘綏将軍的賞識,在幾日間,成為了軍中第二把手,于是便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麥拉斯聽完全部的過程後,心中不由生起許多思緒,最後眼神移開,虛虛透過營帳,仿佛看見了在帳內躺着的人,又重新将眼神移到了拓跋野的身上。
按拓跋野所說,倘若當初,沒有西山口那三千精兵,餘綏全盤助攻,恐怕在三日前的那一戰中,他們所有人都成為了刀下亡魂。
“那是江不……江将軍強烈要求的,三千精兵,部署山口。”
他的話說完,拓跋野也少有地愣了一下,麥拉斯分明地看見,他滿眼的血絲裏,閃過了一點詫異,這點詫異也讓他的內心忍不住激昂起來。
命運仿佛在冥冥之中都早有定奪,所有的一切全都暗中推動好,江不聞不會知道拓跋野潛伏已久,等待時機,拓跋野也不知道西山口會突然蹿出嬴豐精兵,助他成功上位……
所有的一切,二人分明相隔千裏,卻好似互通心意,不用接觸,不用說話,甚至連一個眼神也不需要……只需要他們兩個人,好像就已經足夠了。
麥拉斯恍惚之間生起一個念頭:拓跋野和江不聞應當就是天賜,生來就該相遇相知,永遠在一起的。
沒有什麽刻意可以比得上虛無的機緣,他們天生一對,天生最配。
帳內一陣低咳,各懷心事的兩人同時回神,拓跋野轉身便回到了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