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會多想
第21章 我會多想
飯店。
包廂門推開,服務員端着菜從外面進來,隔壁喧鬧的聲音飄進來,襯得這間包間裏更是安靜,連帶着服務員上菜都變得輕手輕腳。
桌邊坐了三人,兩個少年與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是一家人,但氣氛有點詭異。
展靳還穿着校服,濕噠噠的衣服粘在身上不太好受,他手上剝着碗裏的蝦,聽他爸和旁邊那少年父慈子孝,他慢悠悠的吃着蝦。
他爸偏要提他一嘴,說那誰成績也不錯,以後兩人可以多交流,他作為哥哥,順便給人輔導一下功課。
展靳把蝦殼扔進碗裏,垂着眼,沒說話。
他爸說了一大通的話,沒了接話的人,場面一時有些僵硬。
“哥。”一旁的少年叫了他一聲,“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再……”
他的話被打斷。
“爸。”展靳脫下一次性手套,“之前我說過的話,您沒記住,我就再說一遍,和您吃飯,我是願意的,但您要帶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就不用叫我來了。”
“你——”他爸一拍桌,沉聲道,“你這說的什麽話!”
“您想家和萬事興,總有人要忍。”他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他的态度讓他父親很不滿,展父沉着臉,動了怒,用的便是公司對下屬那一套法子,“給我站着。”
展靳腳步一頓,仰了仰頭,深吸了一口氣,他自小最怕的就是他爸這種語氣,兒時總會被吓得身體發抖,可他現在長大了。
“祝您用餐愉快。”
他推門出去。
父母離婚從來沒瞞過他,也瞞不住,展靳那會已經上初中,他們這個圈子,婚姻不和睦,表面夫妻都是常态。
離婚後他爸又找了人,現在一家三口住一塊。
少年是他爸私生子,比他小兩歲。
“哥,哥……”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抓住了他手臂。
展靳擡手揮開,回過身。
少年氣喘籲籲,道歉着說讓他不高興了,“先回去把飯吃了吧,爸好不容易抽出時間……”
展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俊朗的少年見他這嘲弄的神情,面上抽搐了兩下,鷹鈎鼻讓面上多了分陰鸷,他話音漸消。
展靳思及《萬人迷》劇情,他這便宜弟弟,便是原劇情中潘雲熙母親生病時,潘雲熙兼職碰見的富二代。
他扯唇笑了聲,忽而道:“我和他私底下吃飯的時候,你和你媽,應該挺着急的吧。”
雖然展靳和他爸吃飯不是這個原因,但看到他臉色微變時,還是笑了聲。
他沒有耐心陪他演兄友弟恭。
夜深,天色黑沉,老破舊的樓房回廊上亮起了燈,燈下一道颀長身影站在門口,擰鎖的動靜在安靜的夜裏很響,隔壁傳出腳步聲,房門打開。
“阿遇,你回來了?”潘雲熙探出半邊身,看到是江臣遇,才把門完全打開。
江臣遇“嗯”了聲。
潘雲熙抿了抿唇,江臣遇情緒上向來很平淡,可最近他越來越無法從江臣遇身上感受到重視,像是他的注意力被分散,眼裏不再只有他了。
本一直擁有的東西,有一天慢慢在消失,這讓他難以接受。
潘雲熙:“你吃過了嗎?我給你留了飯。”
“不用了。”江臣遇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今天兼職差點出岔子,頭疼,“你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去學校,別遲到。”
潘雲熙扶着門的手一下收緊,指尖泛白。
鑰匙插進鑰匙孔,擰動了一陣,終于擰開了門鎖,江臣遇走了進去,關門沒注意,聽到一小聲驚呼,才看見潘雲熙塞進門縫的手。
“阿、阿遇。”
“你沒事吧?”
“我的手好疼啊。”
江臣遇手擡了一下,還沒完全擡起來,想起什麽,又放了下去,“我去給你拿藥。”
“沒、沒事。”潘雲熙拽住江臣遇的手腕,“我有話要和你說。”
潘雲熙今天在一家飯店看見展靳了,展靳和一個長得好看的少年在一起,兩人行為親密,還牽了手,潘雲熙拍了照,照片上的展靳走在前面,身後少年弓着身,和他手是連在一起的,看着是展靳在拉着少年走。
“沒想到他……他居然真的是那種人,阿遇,你以後還是別和他走得太近吧——真的很惡心啊,怎麽能對男人……”
“行了。”江臣遇皺眉打斷他,“別這麽說他,不清楚的事也別到處亂說。”
潘雲熙愣了愣。
這是江臣遇第一次這麽反駁他的話。
江臣遇讓他把照片也删了,他自己知道一張照片能扭曲成什麽樣,例如他在醫院的事,說不定展靳只是和朋友一起吃個飯而已,喜歡男人,又不是随便什麽男人都行。
送走了潘雲熙,他回房間洗了個澡,坐在床邊瞥了眼桌邊的手機,他上了床,關燈躺在了床上。
幾秒鐘後,床上的人翻來覆去,房間裏微弱的手機光亮起。
江臣遇側躺在床上,手裏拿着手機,登陸賬號看了一下自己發出去的匿名貼。
帖子有了回複。
[為什麽會對男的心跳加速?我是直男]
[謝邀,樓主要不先看看自己标題?]
[真直男就該睡男人!]
前面幾層都沒有網友認真回答問題,大多都是調侃,江臣遇一路往下拉,看到了一個很長的回複。
有人說對同性朋友心跳加速很正常,一位女網友分享了經歷,道自己曾經也對玩得很好的閨蜜心跳加速過,覺得閨蜜幫她手撕渣男時男友力爆棚,直接心動。
這個回複按理說江臣遇該心安的,可并沒有,反而有種琢磨不透的煩悶。
江臣遇打字搜索。
[親了同性之後心跳加速正常嗎?]
删除。
[如何确定自己是不是gay]
江臣遇把被子悶過頭頂。
看片都沒這麽緊張的。
這個問題搜索出來的答案很多,有人說可以試試對同性有沒有感覺,有人說可以看看片子,這個片子,自然和A開頭的不一樣,是G開頭的。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江臣遇頂着張縱欲過度的臉,買了早餐,騎自行車到了校門口,他來得晚,校門口已經沒有什麽人,教導主任正準備抓遲到的人,江臣遇壓着線進了校門。
教導主任沒認出他是他昨天體育課追的學生。
到了教學樓樓下,江臣遇放慢了腳步,從到學校附近開始,他神經一直有些緊繃。
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展靳。
越接近教室門口,江臣遇的這種焦慮來得越猛,排山倒海仿佛要将他吞噬,他在樓梯口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瞥見身後一道身影,心髒一緊。
随後,他和身後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觑。
“在這幹嘛呢?跟了你一路了,快上課了,還不趕緊回教室?”老吳端着保溫杯吹了吹,“別逃課啊。”
江臣遇:“……”
讓江臣遇沒想到的是,到了教室,他并沒有看到展靳的身影。
這大半學期以來,每次他到教室都能看到旁邊的展靳,已然成了習慣,某天一下看不到了,就很不習慣。
展靳這種好學生總不會曠課——想起他翻牆的事,又覺得不一定。
右手邊的桌子空蕩蕩的,桌上的書也還保持着昨天的原樣。
講臺上老師講課,江臣遇桌子底下掏出手機。
删删減減,最後發出一句話,把手機塞進了課桌。
【你遲到了?】
啧,不就親了一下,至于嗎。
躲他?
心情千回百轉,慫得快把頭鑽沙子裏的鹌鹑,滿心忐忑落空之後,轉而化成了另一種情緒。
抽屜裏的手機一直沒震動,江臣遇以為自己開了靜音,課間拿出來看了好幾次。
沒有回消息。
英語老師點了江臣遇的名字,敲桌子道:“抽屜裏有什麽吸引你的?這麽好看?”
班上所有人腦袋轉了過來,江同學臉上沒有半點羞恥,讓英語老師愈加憤怒。
這節英語課江臣遇站教室後面上的。
大課間,有人叫秦瑞一塊去小賣部,把他桌上餅幹順走了。
“靠,你們這群牲口,我最後的口糧了!”秦瑞嚷嚷了一句。
“秦瑞。”
教室裏吵吵嚷嚷的,秦瑞還是聽到了後桌的聲音,江臣遇很少叫他名字,或者說主動和他說話的次數都很少,這人就很獨。
“怎麽了江哥?”他轉頭問。
江臣遇:“展靳他……怎麽還沒來?”
“啊……”秦瑞道,“靳哥請假了。”
“請假了?”江臣遇面上一怔。
“是啊。”秦瑞點頭應道,這假都是他給請的,“請的病假,好像發燒了吧。”
江臣遇:“你怎麽知道?”
“他一大早給我打的電話。”秦瑞嘀咕道這麽多年也沒見展靳發燒得這麽頻繁的,高二學習壓力還挺大。
江臣遇:“……”
“你找他有事兒?”秦瑞問。
江臣遇:“……沒事。”
“哦。”秦瑞又看了他一眼,門口的人在叫他,他便走了。
江臣遇低頭看着手機,手機黑屏,上面顯示出他的下颚。
發燒嗎。
昨天展靳穿着濕衣服走的,他腦子裏冒出半夜潘雲熙給他看的照片,展靳身上穿的也還是那件校服。
燒的嚴不嚴重?不會起不來了吧?萬一燒暈過去,有人照顧嗎?
第二天,展靳依舊沒來學校。
今天不用江臣遇問,他前桌的同桌已經問了秦瑞,秦瑞道不知道,“估計在睡吧,都沒回消息……什麽叫我不關心他,話不能這麽說,他再不回消息,我都打算上他家去看他了。”
“你也去?別了吧,我随便帶人去他家,他會弄死我的。”
-
展靳兩天沒來學校了。
這兩天江臣遇騎着自行車在展靳小區周邊轉了好幾次,有次到了展靳樓下待了十來分鐘,還被人當成了失足少年。
而展靳睡了一天一夜。
他一生病就容易犯困,每次睡得昏天暗地。
他睡醒後起來喝了杯水,窗外天已經黑了,他摸索着拿到了手機,這兩天睡得昏昏沉沉的,沒看的手機消息成堆,電話有秦瑞打來的,也有江臣遇打來的。
江臣遇的消息集中在昨天上午。
【人呢?】
【不就親了一下,至于嗎?】
【大不了我讓你親回來就是了。】
展靳看到這條消息,端着水杯輕笑了聲。
……
【秦瑞說你生病了?】
他先回了江臣遇的消息,才退出去去看秦瑞的。
秦瑞占了大頭,消息消息轟炸,問他還活沒活着,道逃課來看他。
夜裏,江臣遇靠在窗邊,點着煙,也不抽,愣愣的看着窗外夜景。
沒什麽好看的,影響美觀的護欄外,樓外還是樓。
江臣遇不知道自己是哪種滋味,沒見着人,于是所有翻騰的情緒落了個空,仿佛有一個賊,跑進心房裏翻得亂糟糟,然後抽身離去,留下他面對這滿地狼籍,不知所措。
請假了,秦瑞知道,他不知道,有點……郁悶。
可他又不是展靳什麽人,也不是最親近的朋友,展靳也沒必要和他報備。
操,什麽報備啊。
人都病了報備什麽?
他就是不爽,不爽第一個知道展靳所有事的人不是他。
手機震了一下。
消失快兩天的展靳回了消息。
【我沒事。】
江臣遇想問問他病得怎麽樣了,打了“還好嗎”三個字,又删掉,這不廢話?
那邊又一條消息發過來。
【ZJ:別擔心。】
【江臣遇:我沒擔心】
【ZJ:嗯,是我怕你擔心。】
江臣遇盯着輸入框,時間流逝,最後一個字也沒發出去。
清晨,樹上枝葉浮着露珠,自行車穿過馬路,進了小區,停在了小區一棟樓下。
樓下沒什麽人,公寓樓的門打開,一對夫妻牽着一個小孩走出來,小孩牽着父母的手,一蹦一跳的往外走,看到騎着自行車的大哥哥,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朝他望了望。
江臣遇長腿支楞着地,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
一晚上沒睡的大腦空白了會兒。
直到那對夫妻看了他好幾眼,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一路滑倒底,找到展靳的號碼,撥了過去。
通了,沒人接。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
大門口一個出門買菜的大嬸回來,開了門,他跟了進去,大嬸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他幾眼,他按了樓層,大嬸也沒按,和他閑聊似的問了兩句。
“我……不住這兒。”江臣遇說,“來找人。”
大嬸問:“找誰啊?”
“同學。”江臣遇說,“給他送試卷。”
換往常別人以這查戶口的方式來問他他肯定是不爽的,但今天提不起半點勁兒來。
江臣遇手上的确拿了一個書包,對方信了幾分,問了兩句,道:“你是小展的同學啊?他生病了?難怪,這兩天都沒見着那孩子……”
大嬸一聽他是展靳對同學,态度一變,很是熱情,展靳好像無論在哪,都可以把周圍的人際關系處理得很好。
品學兼優挑不出錯處的優等生。
沒聽到大嬸提展靳他爸媽,江臣遇問了一嘴,才知道展靳是一個人住,擔心了一路的見父母情節不可能發生,備了一路的說辭也沒處使了。
下電梯時,大嬸硬是往他手裏塞了塊姜,道可以煮姜湯驅驅寒,江臣遇拿着塊生姜站在展靳門口,大嬸進門前還在和他熱情寒暄,江臣遇臉都快繃麻了。
他擡手按了一下門鈴。
與此同時,他手機響了起來,在看到備注的時候,他緊張中含有的期待又落了回去。
“阿遇。”電話那頭傳來潘雲熙的聲音,“你出門了嗎?”
“嗯。”
“怎麽不叫我呀?你買點吃的回來吧,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我想吃你做的飯了……”
“我不回去,你自己吃點吧。”江臣遇道。
潘雲熙:“你……你今天不是沒事嗎?”
江臣遇:“有事。”
電話沉默了會兒,江臣遇看了眼還在通話中的顯示,道:“我先挂了。”
“阿遇。”那邊叫了一聲,默了片刻,說,“你有沒有感覺你最近變了很多,我感覺現在的你好陌生,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江臣遇頓了頓。
這話有些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聽過。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秦瑞對展靳也說過類似的話。
展靳當時說了什麽?
“是你不夠了解我。”他說。
-
卧室裏窗簾緊拉,床上被窩拱起一塊,床頭的手機嗡嗡震動着,被子裏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彰顯得病态。
展靳摸到手機,秦瑞今天一早給他發消息說來看他,剛回了他消息,沒想到電話打過來了。
“我在你家門外。”電話那邊的人壓着嗓音。
“少來,你起得來?”他把手機放在耳邊,哼笑了聲,嗓音低低的,發燒帶着些啞,“發燒了,不接客,回吧。”
“是、是我!”電話那頭的江臣遇結巴了一下。
展靳一頓,掀開了眼,“稍等。”
他翻身從床上起來,又想起昨晚睡覺出了一身汗,他開了擴音把手機扔床上,單手扯着衣擺脫了下來,從衣櫃裏随手抽出一件T恤套上。
期間手機一直沒出聲。
展靳拿起手機,扯了下衣擺,“還在嗎?”
“在。”那頭回應道,“我在。”
“我現在出來。”
展靳以為江臣遇說的在他家門外,是在樓下,不想,他一拉開客廳門,門外的人闖入他的視野。
男生個子高,身形削瘦颀長,穿着一件黑色T恤,利落的碎發墜在冷厲的眉間,門開的瞬間,他擡起眼。
“這是什麽?”展靳輕笑着放下手機,“驚喜嗎?”
這話換個意思,那便是在說他的到來,是一個驚喜。
從來沒當過“驚喜”的江臣遇反應了兩三秒,撞進展靳一雙蕩漾着春水般溫柔的眸子。
許是才睡醒,展靳頭發淩亂,睡眼惺忪,眼尾還泛着一層薄紅,平添一分多情的勾人感,看人的眼睛都像是帶着勾子。
“你覺得……算嗎?”他的回答亦是微妙。
展靳:“是你的話,算。”
江臣遇心髒又跟犯了病似的亂跳了起來。
展靳讓江臣遇進來,給他拿了雙拖鞋,彎腰時看到了他提着背包手裏拿着一塊生姜,“你買的?”
江臣遇道不是,“住你隔壁的大嬸塞給我的,說是可以煮姜湯,你家有鍋嗎?”
“姜給我吧。”展靳道。
“你歇着吧。”江臣遇道,“還沒吃早飯吧。”
“你來給我做早飯的啊?”展靳話在舌尖一繞,“有心了,同桌桌。”
展靳這兩天沒怎麽吃東西,身體确實沒多大勁兒,渾身泛着懶洋洋的氣息,說話語氣更欠欠兒的了,江臣遇卻沒之前踩一下貓尾直跳腳的樣了。
“所以你個病號。”他說,“躺着去吧。”
江臣遇進了廚房,他熬過姜湯,大概知道怎麽做,但展靳還沒吃早飯,一碗姜湯肯定不夠。
空腹能喝姜湯嗎?他拿出手機搜索,發燒應該吃什麽,他走到冰箱前,先看展靳家裏現有的存貨。
展靳平時是做飯的,廚房裏的用具都有用過的痕跡,調料瓶也用了小半,江臣遇翻箱倒櫃,找到了米,淘米煮粥。
展靳說他是驚喜。
嗤。
探個病而已,少見多怪。
江臣遇擡頭,“嘭”的一聲撞到櫃子上。
展靳沒回房間睡覺,他去了衛生間洗漱,兩把水潑在臉上,清醒不少。江臣遇來了,那麽突然的出現在他門口,上次也是這樣。
這人總能做一些讓他意料之外的事來。
兩人一個在廚房,一個在衛生間,心情各異。
展靳收拾好,從衛生間出來。
廚房裏煮了粥,江臣遇沒在,幾分鐘後,門口門鈴響起,江臣遇出去了一趟,買了點東西回來熬姜湯。
他熬姜湯間,展靳倚在廚房門口看着,江臣遇看他沒勁兒的樣子,讓他去躺着,又拿了體溫計來給展靳量體溫,面面俱到,赫然是一副展靳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樣。
展靳半推半就躺上了床,看着勤勞的小蜜蜂忙前忙後。
“這件衣服要洗的嗎?”江臣遇拎起展靳出門前換下來的衣服,皺巴巴的了。
“不用管,放那吧。”展靳道,偏頭咳了兩聲,江臣遇去倒了杯溫水過來,遞給展靳。
展靳支起上半身,傾身低頭過去,抿着玻璃杯杯口,手上去拿杯子,指尖順着江臣遇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一寸寸往下,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喝水。
房中窗簾厚重遮光,房內光線暗淡,修長脖頸揚起,喉結滾動的輪廓隐隐綽綽,視覺減弱,導致觸覺和聽覺都更為敏銳。
展靳吞咽的聲音,噴灑在他指關節的呼吸,握着他的手,和來回撫摸着他手腕的大拇指指腹,都一清二楚,江臣遇手沒拿穩,一顫,水倒的快了,從展靳唇邊溢出來。
“砰”的一聲,水杯被放在了床頭櫃上,江臣遇慌忙抽了幾張抽紙,按在展靳唇邊,擦拭過他頸間,以防濕了他衣服,下意識把他衣領口扯了起來,擦了幾下,感覺不對勁。
他扯了什麽東西?
啊……展靳的衣服。
他低頭。
胸前是和女性不同的平坦,還有肌肉線條。
“我就知道,你沒打好主意。”展靳慢悠悠的道。
江臣遇:“……”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磕巴了好幾下。
“哦。”展靳說,“我不信。”
江臣遇:“……”
江臣遇的手還沒離開展靳肩膀,被他另一只手往下一按,擦水的紙從他掌心滑落,飄到了蓬松柔軟的被褥上,唯一的阻隔掉落,肌膚相觸。
展靳頸間的脈搏跳動着,發燒的緣故,皮膚很燙,呼吸也連帶着發燙,他喟嘆一聲,吐出一口氣,“你手有點涼啊,還挺舒服。”
江臣遇身體僵硬,好燙手。
“我好熱啊。”展靳按着他的手,到了體溫計附近,“差不多了吧?”
什麽差不多了?
江臣遇腦子發懵,條件反射的動了下手指,昏暗的環境掩蓋了他面上的赤紅,“你……!”
“嗯?還不行?”
“我又不是變态。”
黑暗中,展靳看着他發亮的眸子,彎了彎唇。
“我是說體溫計,差不多,可以拿出來了吧?”展靳含笑道,“你想什麽呢,阿遇。”
江臣遇:“……”
體溫計拿出來,房間光線太暗看不清,展靳伸手去開燈。
“我去看一下廚房裏的粥。”江臣遇奪門而出。
他在客廳繞了兩圈,去看熬的姜湯和粥,臉上沒有表情,卻是很紅,紅得比展靳這個病號更像是病了。
他發愣的看着翻滾的姜湯。
*
展靳知道以江臣遇的性格,和他共處一間得不自在,跟個炮仗似的碰一下就炸。他算着時間,粥快好時才推開門走出去。
江臣遇面上不見異樣,讓他喝了粥吃藥。
江臣遇拿着退燒藥的說明,一邊扣藥一邊問起他為什麽會發燒,“你那天……沒直接回家?”
展靳坐在沙發上,“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發燒這事跟你沒關系,別急着攬責任。”
“我沒……”
“那你今天來我這兒,是覺得這病是因為你的關系,還是擔心我?”
江臣遇沒說話,身旁沙發陷了下去,他扣藥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頓。
“是責任,還是擔心我?”
兩個原因全然是兩種不同的起因和情感。
這話像是一個分界線,也是在戳破兩人關系那層膜的危險邊緣試探。
良久,他扣下最後一顆藥丸,低聲說:“擔心。”
門口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房內似一根線緊繃到極致的氛圍,展靳起身,江臣遇道了聲“我去”,按着肩膀讓他坐下把藥吃了。
沒多久,江臣遇回來,手裏提了一袋子雞蛋,他道隔壁大媽送來的,他推不過,被塞到了手裏。
這個年紀的大嬸在超市搶購從來沒輸過,江臣遇又不善于推辭,回來面上有幾分這個年紀男生情緒外露的尴尬,他甚至都不知道這袋子怎麽就到了他手裏的。
展靳看他表情樂了一陣,“沒事,放那吧,去了這麽久,聊什麽了?”
江臣遇把東西放在了桌上,“你兩天沒出門,她好像挺擔心的。”
吃完藥展靳又有些犯困,江臣遇來得早,六點便來了,展靳前天睡了一天,昨晚沒怎麽睡,他來那會,展靳才剛睡下沒多久。
展靳躺在沙發上,手臂遮着眼,江臣遇蹲在旁邊推了推他,“去床上睡。”
他想把展靳扶起來,但展靳沉得慌,還是展靳配合着他從沙發上起來,進了房間,江臣遇拉上被子給他蓋上,說等他醒來再走。
展靳閉上眼,江臣遇盯着他的臉發愣。
結果展靳沒睡着,江臣遇睡了。
肚子上被砸了一下的時候,展靳還愣了愣,江臣遇以一個及其別扭的姿勢趴在床上,腦袋枕在他腹部,一頭栽下來都沒醒。
這是多久沒睡啊。
一覺睡到了黃昏,夕陽映紅半邊天,房間窗簾拉開了半扇,沒那麽暗,床上,江臣遇迷迷糊糊睜開眼。
他身體陷在柔軟的被褥間,翻了個身。
有人。
晃出虛影的眼中漸漸清晰,展靳背靠着枕頭,拿着手機在回消息,察覺到身旁人的動靜,他側過頭,“醒了?”
江臣遇陡然回過身,裝了彈簧似的,“嗖”的一下坐起來,低頭一看自己,外套脫了,衣服還在,“我怎麽在你床上?”
“是啊,你怎麽在我床上。”展靳關了手機,扔一邊,“同桌,你真是太可怕了,還學會夢游爬床了,我差點,清白不保。”
江臣遇:“……”
他手裏好像還抓着東西,江臣遇低頭一看,是展靳的衣擺。
他抓着燙手山芋似的松了手,整個人靈魂出竅。
“我……”他艱難的問,“對你做什麽了?”
展靳耷拉着眼簾,半晌,輕笑,“你說呢。”
還真信了。
江臣遇睡覺很規矩。
除了抓他衣服不讓他下床以外,倒也沒做太過分的事。
上床都是他抱上來的。
江臣遇下了床,背影透着慌張地進了衛生間。
他和展靳睡了。
江臣遇一巴掌拍臉上,清醒點。
是他和展靳在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衛生間燈光籠罩在他身上,門口敲門聲響起,他心尖尖顫動,似洪水猛獸般看向門口。
“想吃點什麽?”外面展靳問,“我要點餐了。”
*
清晨,校門口學生統一的穿着校服進出,但有的人哪怕穿着最普通的校服,扔進人群裏,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招搖顯眼。
這樣氣質獨特的人,秦瑞認識倆,一個孤冷得似一匹獨行狼,一個群星環繞,衆人簇擁,兩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食物鏈的頂端。
今天一早,秦瑞進校門先是碰見了江臣遇,再又看到了校門口的展靳,乍一看,還以為他是紀檢部的人,渾身上下處處都非常的符合校規,散發着模範生的氣場。
展靳在和學生會的人說話,秦瑞叫了他一聲,揮了下手打招呼,“靳哥,你發燒好全了?”
展靳轉過頭,大病初愈,氣色不錯。
秦瑞身邊站着江臣遇,他顯然是想走,沒走成,站在秦瑞身邊,眼眸深沉。
“你這一請假,班上半數人惦記,女生心都跟着飛了。”秦瑞道,“咱江哥,隔三差五問你呢,你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渣男。”
江臣遇想拿臭襪子堵秦瑞的嘴。
“是嗎?”走在前面的展靳轉過頭,“同桌,你這麽擔心我啊?難怪那天……”
江臣遇怕他說出驚世駭俗的話,勾着他肩膀往一邊走了,秦瑞走着走着發現沒了人,扭頭一看,見兩人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江臣遇長得兇,充滿攻擊性的駭人,展靳溫和得似一汪平靜的潭水,內斂得不露鋒芒,和江臣遇站在一塊,也沒有被他氣場蓋了下去。
兩人氣場針鋒相對,卻又意外的融洽。
不愧是他靳哥。
秦瑞的話也不算誇張,展靳生病,關心的人是不少,他一上午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慰問,這包括他的同桌,不過同桌的慰問不一樣,是做。
展靳水杯裏的水就沒有涼下去的時候,江臣遇趁他不注意,會拿着他的水杯去倒熱水,回來又悄無聲息的放回原位,不厭其煩。
午間,展靳擰開蓋子喝了口熱水潤嗓子,江臣遇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飯,“請你。”
展靳睨向他。
他補了句,“說好的,下次請你。”
“你打算請我吃什麽?”展靳問。
江臣遇:“你想吃什麽?”
“嗯……”展靳沉吟片刻,支着腦袋側頭看着江臣遇,笑盈盈道,“吃魚,炸魚,烤魚,清蒸魚,小魚幹兒。”
江臣遇:“行。”
“走吧,小魚兒。”展靳起身一拍他肩膀,“今天先吃烤魚。”
江臣遇跟在展靳身後起了身,走了兩步,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魚”是什麽魚,落後一步走在展靳身後,臉慢騰騰的紅了。
媽的。
天氣好像越來越熱了。
燥出一身汗。
兩人之間有了微妙的轉變,相處間莫名走向一種非常成人化的氛圍。
展靳發現江臣遇比以前更敏感了,上課時腿不小心碰到,他會飛速的把腿給收回去,接支筆碰到手指,他都會紅了耳垂。
但肢體接觸不似以前那麽抗拒了,打籃球時胳膊撞胳膊,也是常有的事,現在升溫了,大家打籃球外套一脫,裏面穿得都是短袖,胳膊肘碰撞在所難免。
展靳打球會叫上江臣遇,運動會那次似讓江臣遇融入了班級集體,某些時候他不會那麽抗拒集體活動,偶爾會一起來打球。
這幾次打球時,展靳蹭到江臣遇的手臂、小臂、手腕,江臣遇也沒以前那麽大反應,沒事人似的。
月底期中考試,學校打亂了位置順序,按照成績排列,展靳和江臣遇不在一個考場,展靳在第一考場,和江臣遇的考場隔了兩層樓。
第一考場都是尖子生,試卷一發,大家埋頭便寫,試卷翻面的時間相隔都不會太多。
為期兩天的考試結束,學生各自拿着東西回自己的教室,展靳沒見着江臣遇,前排潘雲熙也不在。
老吳在講臺上絮絮叨叨講着話。
講了十來分鐘才放人。
展靳在校門口被人攔住,攔他的人正是和江臣遇一起不在的潘雲熙。
“展靳。”他顫着下唇,“你能不能,別利用江臣遇幫你做那些事,如果不是你,阿遇怎麽會惹上那種人……”
他說話颠三倒四,展靳聽得皺了眉,直接問他,“什麽意思?”
“他被他們叫走了。”潘雲熙眸中閃爍着水光,“他們是來找你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他惹上了多大麻煩——”
展靳不想聽他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我問你人在哪?”
……
“怎麽了靳哥?”随後出來的秦瑞見展靳臉色不太好看。
展靳推着自行車:“去個地方,有人找事。”
秦瑞看他臉色,清楚了事情恐怕不簡單,“去哪啊?要不我帶幾個人?唉——靳哥!”
展靳騎上自行車,先走一步,潘雲熙說的地方不遠,在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巷子裏,那一片也可以說是小混混聚集地,無業青年以及校園敗類都愛往那紮堆。
小巷子冷清,街邊堆着垃圾,一排排都是老房子,展靳先到,他往裏走,先聽到了聲音,而後看到了人。
江臣遇和幾個體校生。
還沒動手。
聽到動靜,他們都往巷子口看了過來,展靳身上校服工整,擡腳往裏走,江臣遇驚愕了一瞬,走了兩步,拽着展靳的手臂,側着身,“你來這幹什麽?”
展靳沒回答他,看着裏面的人,“找我的?”
沒過多久,秦瑞他們随後趕到,雜亂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一群年輕小夥聲勢浩大走來,很有架勢,體校生那邊臉一下全黑了。
秦瑞打頭,雙手揣兜,揚着下巴,鼻孔看人。
“慫不慫啊?還叫這麽多人。”體校生嘲諷。
展靳:“你不也帶人了。”
兩方僵持間,展靳扣住江臣遇肩膀,把他往秦瑞他們那邊一推,“你們出去吧。”
他對對面道:“找我是吧,行,今天一次性解決吧。”
“你小子,挺有種啊。”
他慢條斯理的拉下了校服拉鏈,脫下校服扔到了江臣遇懷裏,“秦瑞,帶人走。”
江臣遇:“展靳,這事有我——”
秦瑞來回看了幾眼,“得嘞,靳哥。”
他擺了擺手,一夥人又浩浩蕩蕩的往外走,秦瑞攀着江臣遇的肩膀推着他走,江臣遇不想跟秦瑞動手,被他們裹挾着往外走。
到了巷子口,風聲呼嘯。
江臣遇要進去,被秦瑞攔下。
“你就讓他一個人在裏面?”江臣遇揪着他衣領,眉間戾氣橫生。
秦瑞:“江哥,靳哥能應付,小事兒。”
他認識展靳這麽多年了,展靳什麽水平,他有數,況且展靳不想他們摻和的事,最好就不要多摻和,“靳哥吧,其實骨子裏和你一樣的,獨,他決定一個人解決,那他就能解決。”
秦瑞對展靳就是有這樣一種迷之自信。
認識展靳這麽久,他就沒見展靳在誰手裏吃過虧,看着溫溫和和沒脾氣,實際上心底蔫壞兒,這麽說不太好,但也是實話。
江臣遇慢慢松開了秦瑞的衣領,心裏還是跳得慌,沒底,腦海裏印出那會展靳遞給他的眼神,心又漸漸安定下來。
沒過多久,裏面傳來了一道腳步聲。
展靳從出來了,手背上青筋隐隐爆起,從江臣遇懷裏拿過了自己的校服。
頭發亂了些,臉上劃了一道細小的口子,拳頭上紅了,骨節破了些皮,江臣遇找茬似的一一找着展靳身上的傷處。
“今天謝了,改天請大家吃飯。”展靳回頭道。
秦瑞:“解決了?”
展靳“嗯”了聲,秦瑞看他有話要跟江臣遇說的樣子,有眼力勁兒的一揮手,領着大家走了。
“你的手……”江臣遇伸手去碰展靳的手,被展靳反手一扣,壓在了牆上。
展靳:“江臣遇,你什麽意思啊?”
他口吻還是懶懶散散的,沒給人什麽壓力,“幫我頂了啊?”
江臣遇:“我正好碰見了,沒想太多。”
展靳背靠在牆上,搭着後頸,轉動了一下脖子,望進他沉黑的眸子裏,碎發搭在微微上揚的眼尾。
“江臣遇。”他問,“你是喜歡我嗎?”
江臣遇:“……”
他沒想到展靳問得這麽突然,一時之間啞了聲,嗓子發緊,緊張感侵襲全身,身體繃着,嘴唇也繃着,喉中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緊張到了極致,掌心都在冒汗,大腦一片空白,宕機般“嗡”得一聲,從左耳貫徹到右耳,回蕩在大腦中。
“算了。”展靳又說。
江臣遇呼吸在那一瞬間變得急促,急了,他想告訴他,他不是說不喜歡的意思,他嘴唇微動,沒來得及出聲。
展靳垂眸,道:“我喜歡你,你這麽對我。”
“我會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