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言樹苗原本正舉着糖棍樂颠颠的,一聽段從的問題,有些茫然地停頓了一下。

“離婚,離婚?”他重複兩遍,對這個詞語的含義顯得很懵懂。

“就是分開了。”段從向耐着性子向他解釋,“不在一起了。”

“我知道,爸爸跟我說過。”言樹苗努力回憶,“爸爸說媽媽去掙錢了,等掙了好多好多錢,媽媽就回來了,給我買玩具。”

“可是媽媽沒有分開,爸爸說我永遠有一家人,媽媽會回來的。”

說着,他還是沒忍住,舔了一口棉花糖蓬松的尖尖。

“好甜呀。”他攥着段從的手,小腳滿足的在地上踢了踢。

段從垂眼望着言樹苗毛茸茸的頭頂,過了會兒才輕聲反問:“你爸爸這麽跟你說的?”

“嗯!”言樹苗說起他媽媽,話都變多了,彎起眼睛,“媽媽說我們家是吉吉三寶!”

如果是言驚蟄,這會兒一定又要認真地糾正他:“是吉祥三寶。”

但段從只是笑笑,淺淺勾在嘴角的笑意卻并沒有傳達到眼底,他沒再多問,牽着言樹苗繼續往回走,神色逐漸變回漫不經心的漠然。

回到病房時,言驚蟄正坐在輪椅上轉來轉去的收拾東西。

有小孩子在的地方就是這麽奇怪——明明被拉到醫院時只有他一個人,從便利店帶出來的面包都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攏共就待了兩天不到的時間,言樹苗來了一趟,東西就莫名變得非常多,總怕會漏掉什麽。

他和段從各自送給言樹苗的生日禮物、喝空的水壺、亂糟糟的小背包……還有半袋子沒吃完的薯片。

言驚蟄捏了一片吃,将剩下半袋紮緊袋口封好,也收拾回包裏。

“爸爸!”言樹苗跑進來,舉着棉花糖就往他嘴邊遞,“叔叔給我買的!”

言驚蟄伸手兜住他:“你說謝謝了嗎?”

“說了的。”言樹苗一定要他嘗一口,“叔叔給我買了草莓味。”

言驚蟄用嘴唇抿了一下,笑着拍拍言樹苗的腦袋,突然有些感慨。

他們父子倆對于“甜”,好像擁有着一脈相承的渴望與追求。

小時候的言驚蟄吃不到這些甜蜜的小零食,幾乎都是段從買給他。

現在他是大人了,早已經不怎麽吃這些,段從又會買給言樹苗。

這感受沒有任何第三個人能懂。

“謝謝你。”言驚蟄很動容地望向段從,不厭其煩地道謝。

但是段從沒理。

他連眼神都懶得跟言驚蟄對上,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告訴言驚蟄:“幫你們約了車,等會兒司機上來接你們,我有事,先走了。”

言驚蟄一愣。

他隐隐感到段從去辦完出院手續後,跟之前的态度發生了一點變化,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裏變了。

也可能不是段從的态度變了,是被照顧了兩天,他自己迷失了應有的分寸感,忘記了他們現在的關系。

“啊,”言驚蟄忙答應,“沒關系,不用麻煩的。”

段從不置可否,淡淡地丢下一句“随你”,直接離開了。

言驚蟄最後還是被段從約的車送回了家。

實在沒辦法,他目前的狀況太不方便,司機人很好,上下樓進出電梯都幫忙扶着他,一直把人穩穩送到家裏才離開。

小孩子沒有煩心事,言樹苗只需要爸爸在身邊就無憂無慮,到家後歡呼一聲,爬去沙發上擺弄自己的生日禮物。

言驚蟄坐在輪椅上,面對玄關的鏡子發了會兒呆,将心底不該有的落差感抹殺掉。然後抹把臉,撐着拐杖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去廚房準備做飯。

寧望随手撈了兩根關東煮墊進肚子,瞅一眼時間,二十三點四十七。

他調整坐姿甩甩腦袋,把瞌睡蟲趕跑,繼續麻木又熟練地操作手裏的游戲。

打團時聽見便利店門響,寧望臭着臉起身,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結果擡眼望見杵着拐晃過來的言驚蟄,他拉三指的手一滑,差點被對面擊殺。

“操,等我兩分鐘。”他飛快調整游戲狀态,起身把前臺後的座椅讓出來,“你缺心眼兒啊?都這樣了還要來打工?”

被一個小這麽多的大男孩罵,言驚蟄并沒生氣,只腼腆地笑了下。

他區分得清善意與惡意,知道寧望只是脾氣不好,性格其實并不太差。

“沒事,你玩你的。”他靠着櫃臺站穩,甩甩繃了一路的手腕,“我沒什麽事,不想耽誤換班。”

言驚蟄當時選擇在便利店兼職,就是沖着離家近這點。

本來是考慮着言樹苗,怕他在家有什麽事兒,自己方便趕緊回去。

沒想到這層便利沒在言樹苗身上體現,倒是先用給了自己。

白天言驚蟄在家琢磨了一天,姐夫那兒從他不租房子後,原本就不怎麽好的态度,直接降到冰點。

昨天一聽他又要請假,話裏話外想攆人的意圖就差直接說出來。

言驚蟄不能丢工作。

他好言好語跟姐夫賠不是,保證自己會盡早恢複,挂掉電話,他就決定便利店的兼職一定要繼續去。

依舊是等言樹苗睡着後,但現在腿一折,許多行動都變得受限。拐杖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更是清晰得要命,生怕把言樹苗吵醒,他繃足了全身的力氣,僅僅從黑暗的客廳摸索着出家門就費了不少功夫。

到了外面反倒順利不少,習慣了配合拐杖行走,除了累點兒,沒什麽不能堅持的。

“你很缺錢嗎?”

寧望結束手上這把游戲,遲疑地問他。

“嗯,挺缺的。”

言驚蟄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給自己套圍裙。

“所以你的錢,确實得等一陣兒才能還你。抱歉小寧。”

寧望先打個寒碜,擰着臉兇道“別這麽喊我,肉麻死了”;随後才“哦”一聲,又說:“知道了。”

到了換班的時間,寧望也沒走,跟之前一樣,自己找角落貓着打游戲,困了就去倉庫摞兩張椅子睡。

“上貨你喊我啊。”進倉庫前,他還喊了言驚蟄一聲,“你那腿再磕一下廢了直接。”

“行。”言驚蟄感動地點點頭。

收銀員的工作雖然能勉強維持住,收入還是遠遠不夠。

便利店裏安靜下來,言驚蟄就開始發呆,繼續盤算這個月的花銷。

之前欠韓野的錢基本上已經還清了,說“基本”是因為好幾次轉賬,韓野都忘了收,在聊天框裏過一夜就過期,又回到言驚蟄的賬戶裏。

他再轉給韓野,對方就說忘了,又說麻煩,讓言驚蟄存着,等湊齊了再一口氣給他。

這種有錢人的潇灑與大度,言驚蟄羨慕不來。

他只本本分分地把錢存好,平時花錢都算着數,不去動用來還賬的部分。

但現在離月底沒幾天了,想到快要續房租,言驚蟄從白天就開始愁,愁得心裏打怵,嘴裏長出兩個口腔潰瘍,一夜過去,嘴角又燎出個火泡。

——租這個房子,韓野已經幫了他很多,連水電費都沒讓他出,房租也沒搞押一付三,只說一月一付就行。

現在他連月付都做不到,除了先挪動還賬款,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人家開口。

到了早上該換班的時間,言驚蟄紅着臉,比平時多拿了幾個面包,還有兩個臨期的飯團。

“都拿上啊。”寧望從倉庫出來正好看見他塞東西,張口就說。

“不用,不用。”言驚蟄尴尬得像是偷東西被抓了現行,匆匆将袋子系好,轉身時差點兒晃個趔趄。

“哎我。”寧望下意識跨過來一步想扶他,見言驚蟄自己撐着桌沿站穩了,剛睡醒直沒好氣兒,“看你一條腿我都心慌。”

說着,他過來奪過言驚蟄已經系上口的塑料袋,重新打開,将臨期貨架上剩餘的吃的,全給他掃進袋子裏。

“拿走,”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擱,“反正我也不吃。”

擱在平時,言驚蟄還會推拒推拒,他是沒錢,但也不想活得這麽不體面。

現在的他實在做不到,只能抿着嘴接受這份讓人羞赧的好意。

“你自己在店裏行嗎?”臨走前,他順口關心了寧望一下。

“有什麽不行的?”寧望奇怪地問回去。

“怕你昨晚沒休息好。”言驚蟄說,“你還……不大,這個年紀都喜歡睡覺。”

心理年齡越稚嫩的人,越反感被當作小孩兒。

寧望不屑地嗤笑,看言驚蟄一手拎袋子,一手杵着拐準備離店時,突然問:“你還這麽拐回去啊?”

“啊。”言驚蟄回頭應了聲。

“你家在哪啊。”寧望又問。

“不遠,就在這個小區裏面。”言驚蟄說。

寧望嘀咕一句“真費勁”,上去拿過言驚蟄的袋子,推開店門不耐煩地催促:“快點,送你回去我再回來。”

他帶着點兒強勢與霸道的好意,讓熬了一宿,腦子不太清醒的言驚蟄猛地恍惚了一瞬,想起了段從。

記憶裏的段從也有過一段這樣的時期,或者說從他們相遇起,言驚蟄所經歷的所有的“好

,都是他給予的。

“你其實有一點點像我朋友。”言驚蟄的眉眼不由地舒展開,上火的嘴角彎起笑意。

“什麽?”寧望一頭霧水,還在推着門,“誰啊?”

言驚蟄沒多說,伸手把袋子拿回來,溫聲拒絕:“謝謝你,但我自己可以。”

不是每個無親無故的人,都能施以執着的善意。

寧望一聽他堅持要自己走,也懶得多管,直接臉一挂,像被拂了面子一樣,轉身就回櫃臺:“可以你就趕緊走。”

他動作太大了,胳膊刮到言驚蟄,這下是真的能把人摔倒。

兩人同時頭皮一緊,寧望忙抓住他的手臂,勉強幫言驚蟄站穩。

“你這人真……”他有點兒上火,一句話還沒說完,店裏走進一個人。

段從望着言驚蟄被攥着的手臂,目光上移,看清楚寧望的臉,嘴角倏地翹起來。

幅度很淺,冷飕飕的。

“你還真是缺不了人照顧。”他對言驚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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