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芳心苦(二)
第52章 芳心苦(二)
說起來簡直荒唐, 這船上一個正經八百的當朝王爺,一個如假包換的神仙親子,那倆水怪卻捧着個藤球在那裏高呼殿下, 不知道是在寒碜誰。
歸珩難以置信:“什麽意思?你們家殿下是板栗虎?快別鬧我了, 你知道它是誰嗎?它是個貓啊!我看你們倆是它的口糧還差不多。”
“上神這麽說, 那一定錯不了了。”黑衣老人拿衣袖擦了擦眼淚,絮絮地跟他們念叨, “您有所不知,龍族與別的族裔不同,幼時鱗片還沒有長齊, 容易受傷, 所以常以貓身示人。我家小主人乃是龍尊第二十二子, 尊名汐風水君, 是正統的金龍血脈,貓身顏色金黃,一望即知名貴。”
曾經說人家是小土貓的惟明:“……”
老人拉過白衣童子, 示意他向衆人見禮:“老朽名喚萬岳,這位是少主的侍童,名喚楊枝。”
“數月前, 小主人執意要出海游玩,身邊只帶着我與楊枝, 私自從宮中偷溜出來。我等偶然間在海中拾得一枚銀鏡,稀裏糊塗地就被它卷進了凡間, 一下子沉進了前世幻境之中, 誰知那時恰好有船經過, 趁我們不備竟撒下漁網, 把小主人給撈走了。”
所有人:“……”
早年間帝君教導遲蓮, 說無論仙妖,百歲以下的都算年幼,出門要有大人陪着,以免橫遭不測,如今看來果然不是危言聳聽。“強龍不壓地頭蛇”真不是鬧着玩兒的,即便是不通仙術的凡人,膽子大了也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萬岳抹了把冷汗:“我與楊枝醒來後發現小主人失蹤,真是萬分焦急惶恐,不知該如何向龍尊交代,也怕回去後受罰,便索性依靠這仙鏡的法力庇護在海中暫住下來,想着設法找回小主人。”
惟明略一沉吟,冷冷地道:“恐怕不止如此吧?路過商船上的人命,是不是你們取走的?”
萬岳支支吾吾,羞愧地道:“就那一次……我們察覺那船上有熟悉的氣息,還以為是擄走小主人的船,想着為他報仇;再者人間靈氣實在稀薄,小的們也要過活,就鬥膽借了些呃、靈力……”
但凡妖怪進入人間,無不要吸取人魂以充盈自身,惟明這幾個月已經看得太多了。而萬岳也知道妖族擅自殺害人命是大罪,是以見了惟明等人第一反應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想把他們一鍋端了。
惟明道:“這麽說就對得上了。板栗虎……就是你家小主人,應該是被齊雲的商船撈走了,順着運河一路北上,看樣子和我差不多是前後腳進京。它倒是很會找下家,滿大街的達官顯貴,上來一挑就挑了個最窮的。”
遲蓮卻道:“也不一定。龍族天生靈識高,它應該是知道殿下可以庇護它,才會主動來找殿下。”
惟明聞言轉眼看向他,眸光裏的溫柔能把人淹死,壓低了聲音笑道:“當初不知道是誰為了它跟我吃醋,怎麽現在倒看開了,還替它說上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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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蓮翻臉不認賬,也低聲反擊道:“沒有那回事,殿下記錯了。”
惟明幽幽嘆道:“以前那麽在乎我,摸一下貓都要不依不饒,這才到手不到半個時辰,就懶怠應付了,你們神仙好生薄情啊。”
以前帝君雖然也喜歡逗他玩,但畢竟莊重慣了,往往點到為止,而惟明現在把帝君的刁鑽學了個十成十,又沒有神仙包袱,更兼确認了遲蓮的心意,簡直是所向披靡,遲蓮根本招架不住,只好落荒而逃。
歸珩差不多捋順了前因後果,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觑着惟明,鬼鬼祟祟地湊到遲蓮旁邊低聲說小話:“帝君前頭收了鳳尊的閨女做徒弟,後頭有龍尊的兒子上趕着給他當寵物,啧啧,咱們師門的前程真是不可限量啊……”
唯一一個從池子裏撈起來的徒弟沒接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歸珩給了他一肘子,臉上帶着三分真情實意、三分陰陽怪氣,還有四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竊喜,悄聲道:“你那是什麽眼神,當我不知道呢,你都是要做師娘的人了,還和我們較什麽勁?”
遲蓮:“……”
惟明擋住躲到他背後的歸珩,單手攔腰抱着遲蓮不讓他動手,頭疼道:“怎麽又打起來了?”
他一邊壓制着兩個孽徒,一邊還抽空和萬岳說話,處置得十分娴熟,顯然是久經考驗:“若那藤球上的氣息的确是你家小主人無誤,二位可以随本王到京城相認。至于濫害人命一事,你們既然是異世妖族,便不受本朝律法約束,等你們主仆團聚之後,當交回天庭發落。兩位還有什麽異議嗎?”
萬岳和楊枝都是海中生靈所化的精怪,壽命也不過區區百年,算是龍族中最末流的雜役,并不認得三人身份。他們只知道遲蓮和歸珩是厲害的硬茬,而那二人對惟明的親近信服只要長了眼睛就能看得出來,因此并不敢有什麽異議,唯唯諾諾地俯首聽命,口稱認罪。
惟明點頭道:“那就先這麽辦。這下人族妖族的事都捋清楚了,等回到梁州府衙,咱們便準備動身回京,方都督也——”
他話沒說完,忽然頓住了,感覺眼前有點發暈,周身泛起一股說不清的難耐躁意,像是有羽毛在經絡裏游走,不由得擡手掐了掐眉心。遲蓮見狀不對,過來立刻過來扶住他:“殿下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惟明一碰到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住,好像借着肌膚的溫涼便可稍微緩解難耐的焦躁。他心知此刻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佯作無事,道:“不打緊,好像有點暈船。”
遲蓮只覺得他手心滾燙,像是發燒,還沒等說什麽,惟明就暗示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繼續道:“方都督也随我們一道。衆将士棄暗投明,協助擒拿反叛,回京後本王自然會在禦前為諸位說話,争取個功過相抵。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
他點了點萬岳和楊枝:“包括你們二位在內,如果有人膽敢在背後反水捅刀,就別怪本王翻臉無情,不管你有多少苦衷,大家誰也別想好過。”
西海士兵這一夜過得簡直如同做夢,這輩子都不會更刺激了,現在看待端王殿下就像看見神仙顯靈,在他旁邊喘氣都戰戰兢兢的,遑論臨陣反水,就連方天寵也熄了掙紮的心思,只在一旁閉着眼裝死。
惟明的表現無可挑剔,鎮定威嚴,将西海之衆和那兩個精怪彈壓得服服帖帖,甚至連歸珩都沒看出不對。但只有遲蓮知道他那副端莊持重的面孔全是強撐出來的。惟明握着他的手勁越來越重,離得近些甚至能看清他鬓邊薄汗。他吩咐完了士兵,又狀若不經意地随口問萬岳:“你們兩個的原身是何物?本王生在京城,還是頭一次見,不大認得。”
萬岳老實答道:“回殿下,小人根腳是牡蛎,楊枝的根腳是海龍。”
遲蓮眼睜睜地看着惟明太陽穴青筋一跳,抓着他的手又緊了三分,語聲中帶着微不可查的咬牙切齒:“……原來如此。”
惟明招手叫歸珩過來,叮囑道:“我有點暈船,先去艙中歇息片刻,務必看好這些人,一個都不能放跑。”
歸珩雖然跟他沒大沒小,正事上卻不含糊,點頭道:“殿下放心。”看他臉色不好,關切地問:“殿下不要緊吧?”
惟明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只擺擺手示意無礙,又低聲對遲蓮道:“去找間屋子,守好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遲蓮不明所以,半攙着他進了主艙,推門進了一間客房,回手落下禁制,趕緊扶着惟明坐下:“殿下到底是怎麽了?”
惟明見桌上有茶壺,也顧不上講究,倒了杯冷茶一氣灌下去。遲蓮見他的手都在哆嗦,不由得擔心愈盛,幹脆單膝跪在惟明旁邊,握着他的手探向了脈門。
那脈搏跳動極快,一下一下撞着指腹,遲蓮只感覺得出氣血奔湧,卻沒看出有什麽病症。倒是惟明按着他的手,将他推開了些許,苦笑道:“沒什麽,這也不能算病,你也聽見了剛才那兩個妖族的根腳,百年的牡蛎和海龍……都是補陽之物,你是神仙應該不妨事,我這肉體凡胎估計受不了。”
“大國師,姑且先回避片刻吧。”
遲蓮:“……”
惟明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遲蓮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呆了,與他沉默地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後突然問:“我為什麽要回避?”
惟明被水嗆了一下。
遲蓮懷疑地道:“殿下這時候不應該更希望我留下來嗎?”
惟明強忍着難受,用盡平生耐心,鎮靜地問他:“留下來,然後呢?”
遲蓮:“……”
“我知道你為了蒼澤帝君什麽事都做的出來,正因為我最希望你留下來,所以不能趁人之危欺負你,明白嗎?”惟明連碰都不敢碰他,只好把無處發洩的力道用在捏杯子上,難得獨斷地命令,“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遲蓮,你什麽也不用考慮,先出去。”
然而惟明可能是真被藥勁給沖糊塗了,忘記了他面對的遲蓮仙君是一個多麽有名的刺頭。
遲蓮忽然起身将他囫囵抱住,抓着惟明腰間的青玉佩撥動蓮花,掌中金紅流光一現,周遭場景頓時如水波般扭曲幻滅,兩人瞬間從船艙掉進秘境中的卧房。
而且落腳點選得非常準确,直接砸在了卧榻上,連半推半就的步驟都省掉了。
惟明本來忍耐得就夠痛苦了,被心上人硬生生撲了個滿懷,那滋味簡直跟掉在開水裏還不能逃跑一樣。他扶在遲蓮後腰的手背青筋迸起,得拼了老命才能控制住不把他用力按進懷裏,咬着牙道:“下去。”
遲蓮一手撐着床,半邊銀發垂落下來,低頭注視着他的臉,明明是極其熟悉、閉上眼睛都能在心中描摹出的眉眼面容,可是千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待帝君,卻只覺得有種他從未意識到的靡麗。
他當然喜歡威嚴的帝君,但他的天性其實是更喜歡親手打破權威,因此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惟明因極度克制甚至顯得有些弱勢、屬于蒼澤帝君的威儀也因欲念而搖搖欲墜時,這個場面會給他帶來多大的沖擊。
遲蓮就着這個姿勢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然後把頭埋進他頸窩裏,聽着惟明驟然紊亂的呼吸,決定破釜沉舟:“不下,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什麽。”
惟明別過視線不肯看他,皺眉道:“跟我在一起這件事比死還可怕嗎?”
“殿下,你非得在這種時候擡杠嗎?”遲蓮無奈地撐起上半身,把他的臉扳回來,又在他眉心吻了一下,低低地道,“我想要你。”
“給我吧,帝君。”
冥冥之中,無形的鎖鏈終于在這一刻砰然斷裂,惟明猝然發力,緊擁着他側身一翻,眨眼間攻守易勢。
如瀑的黑發與銀發交織在凫青底色上,遲蓮抓着惟明的領口,把遙隔雲端的蒼澤帝君一把拽進了萬丈紅塵,烙下了柔長溫存的一吻。
作者有話說:
如何推動主角感情進展——
高端的技巧:設置巧妙的劇情節點讓主角并肩作戰突破困境同時升華感情
低俗的我:下點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