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次循環
第一次循環
傑克被卡爾關得太久，從露絲的口中才得知，這是泰坦尼克號開船的第五天。
也就是沉沒的那一天。
“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轉動着磨破的手腕，說，“今天淩晨前泰坦尼克號就會撞上冰山，我們只有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了。”
在被關的這些時間內他已經想好了新的對策，“既然說服不了任何人，我們只能去船頭守着。等到冰山撞擊前的大概時間，再提醒他們注意危險。”
——到時候冰山已經近在眼前，只要瞭望員用望遠鏡看上一眼就知道他們沒有說謊。
露絲想了很久，點點頭說：“風險很大……但似乎也只有這樣了。”
已經入夜，船頭的風有點大。
傑克看着遠處，尚未看到冰山的跡象。
遠處甲板上的人來來往往，一片歡笑熱鬧之景，沒有人知道一會兒會發生什麽。
傑克靠在欄杆上，看向露絲，問：“如果之後，泰坦尼克號并沒有遇上冰山，你會不會覺得我确實是個有臆想症的瘋子？”
仔細想來，他能擁有重來的機會，泰坦尼克號或許也有。
也許在這一次的世界線裏，泰坦尼克號根本不會遇到冰山，自己的所有計劃沒有施展空間，反而坐實了自己是個瘋子的事實。
“那不是很好嗎？”
露絲的頭發飄揚在夜風裏，眼睛比星辰還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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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代表不會有任何人因泰坦尼克號而死了。”
傑克望着露絲，知道這個女孩的靈魂比價值連城的海洋之心更純粹，更透明，更有分量。
他笑了聲，說：“這麽說來，我也寧可我真是個瘋子。”
夜幕逐漸降臨。
傑克一邊算着時間，一邊和露絲聊着天。
兩人這次的相遇太過匆匆，但分享的話題卻并不少。他幾乎是貪戀着這可能是最後的，和露絲在一起的時光。
但時間快到了。
傑克不能保證百分百的計算準确，他只憑着記憶的估算，以及那股心頭逐漸加重的壓迫感，帶着露絲一起找到船頭瞭望員的位置。
“前方将有冰山出現，先生！”
傑克仰頭，對着瞭望臺的位置喊道，“請你們加強警戒！”
冰山！？
瞭望員被凍得瑟瑟發抖，眯着眼朝前看去，卻并未看見任何冰山的影子。
這又是什麽新式惡作劇嗎？
他啧了一聲，一邊搓着手，一邊和身邊的同事說道，“你聽，大晚上，他們在說什麽胡話？難道是看我們太無聊了來給我們找點樂子？”
“哦，這人我見過。”
另一位瞭望員說，“之前兩天就說泰坦尼克號會撞冰山，現在還沒死心，大半夜還跑來騷擾我們。真該讓船長當時把他抓了。”
他對着下方喊，“先生，快走吧！我們自己有眼睛會看！”
傑克不死心道：“請你們用望遠鏡看一眼！冰山可能就在不遠處了！”
他說完後這才發現，瞭望員居然沒有望遠鏡。
他們居然是靠肉眼觀測的！
難怪他們不能及時發現冰山！
傑克背脊頓時生出涼意，更堅定地勸說起瞭望員來。
然而瞭望員對他的胡言亂語逐漸感到厭煩，正準備下去把傑克和露絲趕走時，另一位瞭望員忽然發現了什麽。
“等等！”
“遠處！！遠處真的有東西！”
傑克和露絲一起朝着前方看去。
在深邃的夜空海面上，所有的東西似乎都能隐蔽在如墨般的黑暗裏。直到那塊黑影逐漸變大，照入每個人的瞳孔中，他們才看清那是什麽。
——是近在咫尺的冰山。
“快！”
瞭望員終于慌了，連敲了幾下駕駛臺的警鐘，抓起電話通報道，“有冰山！正前方有冰山！！”
……
“成功了嗎？”
因為寒冷和緊張，露絲抱着傑克的胳膊，不太确定地問。
他們發現了冰山，船員也及時報告了上司，之後他們應該會迅速調轉船頭，避開這場災難了吧？
傑克看着泰坦尼克號的前進方向，沒有說話，心底卻暗暗覺得不妙。
太慢了。
船身太大太沉，轉彎速度跟不上。
十幾秒後，只聽轟隆一聲。
泰坦尼克號像是撞上了什麽，發出劇烈的聲響。
傑克下意識抱緊了露絲，擡頭望去，巨大的冰山和它們擦肩而過，帶來無盡的壓迫感，大塊碎裂的冰塊掉進船艙，砸在他們的腳邊。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景象。
完了。
傑克心髒一沉。
他們發現冰山的速度太遲，又或者是船長們做出決策的速度沒有跟上。
泰坦尼克號還是無可避免地以側面直接撞上了冰山。
“是你們！”
瞭望員惡狠狠地看着傑克，在他心裏，正是因為傑克露絲和他們胡攪蠻纏，他們才會忽略冰山的出現。
“如果不是你們影響了我們，我們早該發現冰山了！”
傑克沒有應聲。
巨大的惶恐，不安，以及對即将到來的死亡的悲劇預感吞沒了他。
泰坦尼克號的沉沒仿佛是一件冥冥中注定要發生的事情。
上一輩子，他毫不知情，自然也沒有參與。
那個時候，泰坦尼克號撞上了冰山。
而這一輩子，他知道災難發生的時間地點，盡力去阻止，卻致使泰坦尼克號再次撞上冰山。
區別是，在這個時間線裏，他成了泰坦尼克號沉沒的兇手之一。
“不是你的錯，傑克。”
露絲卻已經先反應過來，拉拉晃神的傑克，說，“我們是來阻止這一切發生的。即便沒有成功，那也不該是我們的錯。”
船員的玩忽職守，船長們沖動的指令下達，甚至災難早在沒有望遠鏡，泰坦尼克號又開得如此之快的時候就埋下了禍根。
泰坦尼克號的隐患，絕不是他們兩個人就能輕易修正的。
這艘船的命運，也絕不是他們需要背負上的罪責。
傑克聲音卻有點僵硬：“如果不是我，也許他們會好好守着——”
“——傑克！”
露絲捧着他的臉，提醒道，“那你的上輩子呢？上輩子你沒參與，意外不也發生了嗎？”
“現在更緊要的是，如果泰坦尼克號真的會沉沒，想想我們該如何活下去。”
露絲太冷靜了。
災難當前，她作為旁觀者卻先一步地理清了思路，并且将差點鑽牛角尖的傑克一并拉了出來。
傑克握着她的手，恍然頓悟，恢複理智，立刻說：“救生艇數量的确不夠。但因為婦女兒童優先的規定，你會是第一批上船的。”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用很平靜的口吻說，“露絲，聽我說，你一定得上船。上輩子你放棄了上船的機會，選擇和我在一起。但事實證明那并不是個好主意。北大西洋的海水太冷了，我們倆都受不住。”
上輩子露絲為他跳船回來，他感動嗎？
當然感動了。
那是他這輩子情緒最為充沛的時刻，眼淚和愛意同時迸發出來，一輩子為了那一刻也值了。
可是在這一刻，他只能用最心狠的口吻摒棄掉那份感動，勸說露絲選擇一條更正确的路，“相信我，露絲，只要你上船，我一個人會有另外的辦法活下來。”
他聽出露絲很自然地用了“我們”。
但是為了讓露絲活下去，他得将“我們”拆開。
這輩子露絲不用來救他。
他們有更多、更充裕的時間去規劃。露絲也能更早上船。
露絲聽完計劃後踟躇着，最終笑一笑說，“也許沒事呢？”
“泰坦尼克號那麽堅固，只撞了一下，未必會損壞整個船體吧？”
她還懷抱着最後一些自我安慰的心思，認為他們或多或少還是改變了一些歷史的進程，也許機緣巧合之下就能救下全船人。
傑克卻知道，上輩子也是這樣撞的。
甚至他感覺，上輩子撞擊的程度還沒有這次的重。
然而他沒有說出口，只摸了摸露絲的頭發，“或許吧，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為自己找退路。”
兩人回到船艙內，船上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派發救生衣。
偶爾投過來的視線讓傑克如刺芒背。
雖然沒有人知道，但他總覺得那是自己的錯。
滿船都是吵鬧聲，有不解，有困惑，也有憤怒。
傑克想。
泰坦尼克號的确要沉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輩子露絲和他的感情還沒有那麽深。
我還沒來得及給你看過我的畫，還沒帶你去過三等艙的聚會，還沒有為你親自作上一幅畫，這都是很遺憾的事情。
可是正因如此，露絲才不會為了他放棄生的希望回來。
露絲會活下去。
她一定會活下去。
傑克确定地想，如果重來一世自己成為不了拯救世界的英雄，至少也要讓露絲安安全全地活下去。
救生艇被啓用。
船長宣布讓婦女兒童先上船。
一切都和記憶裏一樣，區別只是這次他們的處境更加游刃有餘。
傑克讓露絲上了救生船，注視着她的船緩慢被放下，在船上微笑着目送她離開。
一切都正按照他預想的發展——慢着！
為什麽露絲還是選擇毫不猶豫地跳船回來？
他瘋了一般奔跑着穿過人群，擁抱住自己愛的女孩，再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露絲，為什麽這麽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不該抛下你。”
露絲緊緊擁抱着他，眼裏全是淚水，嘴角卻是笑，“你說上輩子的我這麽選擇了，那證明，我是想這麽做的吧？我不想讓自己後悔當時的選擇。”
時間線的變動，沒有阻止我們的相愛。
露絲在救生艇中擡頭的那一剎那，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引着她回去。
她的身後是生的希望，卻也是無數貴族和她痛恨的階級。
她的眼前是一條死路，卻是她向往的自由的方向。
和她們活下去。
或者和傑克一起死。
傑克的眼睛悲傷，溫柔，看向她的視線像是愛了兩輩子一樣綿長。
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反複而執拗地提醒她。
他死過一次了。
她不能再看着他孤孤單單死一次。
後來的事情，就如同歷史的重演了。
最終，傑克泡在海水裏，露絲躺在木板上。
“命運還是又把我們帶到了這裏。”
傑克聲音打顫，無比悲涼地說道，“我沒做成任何事，反而親眼看着泰坦尼克號因為我而撞上冰山。”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應該會成為千古罪人吧。”
“傑克。”
露絲被凍到知覺都麻木了，但還是堅持安慰他，“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麽想。你盡力了。”
她說，“現在我……完全相信你的話了。你經歷過這痛苦的一切，所以你想用盡一切辦法救下我們……只是泰坦尼克號的命運……我們的命運，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這……似乎……也不錯。”
露絲笑了一下，白霧在她的臉頰邊散開，她輕聲說， “傑克，我似乎還沒有告訴你。”
“我愛你。”
“所以我很慶幸，命運讓我們相遇。能遇到你，體驗過這樣一回新奇的人生，我就已經滿足了。”
傑克心髒為之一震。
上輩子，他和露絲說，贏得那張船票和她相遇是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
現在他聽到了，露絲也同樣這麽想。
但正是因為他知道他上輩子說出這句話的心态，傑克努力撐住自己最後一點力氣，顫抖着親吻了一下握着的露絲的手，随後正色說：“露絲，不要滿足，這樣的人生還遠遠不夠。”
他的牙齒因為冷而微微打着顫，但還是堅持着說，“你的人生還有很多可能，你還沒有體會過真正精彩的人生，你還沒有騎過馬，還沒有坐過過山車，你還沒有實現你的藝術家夢想。你會子孫繞膝，幸福美滿地在溫暖的床上結束自己精彩的一生，而不是在這裏。你要答應我，你會努力活下去，好嗎露絲？”
這是他最後能為露絲做的一件事。
“好。”
露絲抖着聲音，卻強調說，“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兩人的額頭抵在一塊。
傑克緩了很久，最終說，“我會努力。”
他不敢承諾，他怕承諾會讓露絲在他離開後也放棄生的希望。
可他确實也無比、特別、極其地渴望，能和露絲一起活下去。
……
北大西洋冰冷的海水漸漸帶走傑克的意識。
他無法抵抗地閉上眼。
再醒來時，傑克又一次坐在了牌桌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