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城市的星空總是如同一塊永遠擦不掉髒污的玻璃,隔着厚厚的氣層,擡頭往上。
黑夜無邊無際,無波無瀾,甚至連月光都難得一見,總覺浩瀚而渺茫,那些數以萬年計的星星正旋轉在銀河裏,連這個燈火闌珊的城市幾千幾萬年遠。
沒有星輝的天空,反倒讓城市的霓虹燈光照耀閃亮。
在高檔的一所富家子弟常來的俱樂部裏,周習,盛浩宇還有一些他們一起長大的人,正聚集着喝酒。
這是他們的習性,沒有女人,沒有家族裏的生意得失,光只是他們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們。
周習一如既往地述說着自己又交了幾個女朋友,睡過幾個,其中哪個是小明星,哪個是大學生,無意中卻提到了許勻,“今天我看到那個許勻了。”
“誰?”旁邊的人對突然冒出來的不熟悉的名字不解。
周習笑道:“你得老人癡呆了,高中的時候我們常常開她玩笑的那個,她好像是喜歡我們老大的是吧?”
單獨坐在沙發上的盛浩宇握着手中透綠色的酒杯,沒有說話。
許勻,已經是許久不曾想起的人了。
“好像是。想當初英皇高中,誰不為我們老大着迷?”另一個高高瘦瘦的人笑着,看盛浩宇一直沒什麽反應,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轉而問周習,“你怎麽會突然提到她?”
“她敢罵我!”周習喝了一口酒,眼神卻寒了。
想到開始的時候,他還好心好意地跟她打招呼,但是一轉身,她居然就這樣咒他得病。
雖然是她的朋友說的,可是那個朋友連他認都不認識,若不是許勻在背後中傷,她朋友又怎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會吧。小時候她乖乖巧巧的,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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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開始也以為是這樣,不過——”周習笑了一聲,沒有說下去,旁邊的人搭住他的肩說道:“來,喝酒,何必為這點小事生氣?不要跟她計較了。”
周習笑道:“我不會跟她計較,不過是心裏堵而已。”
“算了吧。”旁邊的人語重心長地感嘆,“你搞過的那些女人那個沒罵過你,罵你禽獸的也有,罵你禽獸不如的也有,罵你無能的都有,你生這麽大氣幹什麽?!”
其餘人都笑了,只有周習說:“你別說,她們罵我我心甘情願,我心裏聽着樂意,給點錢她們就笑眯眯的貼過來了,我還分得清什麽是買,什麽是賣,可是那許勻,我是正正經經的拿她當同學打招呼,她表面上一幅乖乖巧巧的樣子,可背地裏是怎麽說我的?她咒我得病,行,你看不慣我的作風,你不要管,你何必這樣當面一套背着一套,我最讨厭這種人了,特別是這種女人!”
旁邊的人見他真激動了,忙忙勸酒,“小事而已,何必這麽激動?!”
周習猛喝了一口酒,沉默不語。
盛浩宇忽然擡起頭,“你是在哪裏遇到她的?”
“一家百貨大樓裏,我陪女朋友去買衣服。”
“她也在這個城市?”
“看樣子像。”周習說話的時候都像是有火氣,短促急速的。
盛浩宇再沒有問,喝着酒卻像是若有所思。
一路上的燈火闌珊,開車穿行在墨色車流中間讓他想起了許多往事。或許是人成熟了,想起了以前的那麽多刁蠻嚣張,明明是這樣的心思卻藏着相反的态度和神氣,覺得了然又可笑。
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關注到許勻的,又是什麽時候變得只喜歡對她一個人欺負調侃,一直以為是嫌惡或者純粹的有趣。
可是在她走了之後,自己心的失落又是為了那般?
許久不曾想起的她,想起來浮現的依舊是那張謹慎略帶不安的臉,還有她在日記上寫得密密麻麻的名字,心原來還會有悸動的感覺。
是在那個時候嗎?得知一個女生卑微的喜歡他,卻準備永遠都不告訴他的時候嗎?
他輕輕一笑。
夜色褪盡,朝陽出現。萬千金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炸開雲層,城市一下從寂靜的夜色中醒來,開始了新的一天。
已經是周六了。
傍晚時分,許勻早早完成了工作,因為答應了張遠要和他一起吃飯,乘車去他的公司裏等他。這還是許勻第一次來到浩宇集團。
心情本是忐忑,也想過會不會碰見盛浩宇,但是她聽說,盛浩宇地行蹤一向不定,而且人海茫茫,她不一定能夠碰得上。
就算碰得上又怎麽樣呢?她想,或許他都已經不記得她了。
許勻沒有碰上盛浩宇,反而碰上了周習。
周習的旁邊已經換了一個人了,是盛浩宇公司的一個美女職員,穿着黑白相間的職業裝,眼神也不改冷豔靓麗。
許勻上去打招呼,周習卻也不理,看着她的眼神似乎也變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周習問道,似乎很是奇怪。
許勻抿唇回答:“等人。”
“誰?老大?”周習說道,難道她是在打老大的主意?
許勻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男朋友。”
周習咧着嘴巴笑了,“你也交男朋友了?誰啊?”
許勻微笑不答。
周習見她不肯說,也就不問。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眼裏閃過什麽,問道:“許勻這麽久不見,你倒是漂亮了不少。”
見許勻不好意思,他繼續說道:“老大可是一直想着你呢!你從盛家走了之後,老大常常提起你。”
許勻略略吃驚,有些懷疑,又有些無措。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周習看準了她的神色,繼續說道:“也許老大是真的喜歡你吧。”
他像是感慨地說:“在你走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年少時誰沒有輕狂過,誤解過自己心意呢。老大對你一直很特別,我們這幾個當兄弟的都看在眼裏,只是可惜,你已經交男朋友了。”
許勻很懷疑他的話,細聲問道:“真的嗎?”
周習笑道:“怎麽不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麽?老大常常欺負你就是因為把不準自己的心意,上次我說遇見你,他還特地向我打聽過你。”
許勻的心泛起了漣漪,她搖搖頭,不敢置信。
“這樣吧。好幾次同學聚會你都沒來對吧?明天晚上正好又有一場,老大也會來的。許勻,不是我唠叨,不過這些年來,老大可真的是一直沒有忘記你,這些年的高中聚會你都沒有參加,好歹也來一次。”
許勻沒有回答,周習見她神色動搖,就摟着身邊的人走了。
張遠這才下班出來,看到許勻一個人呆呆愣愣地站在堂口,笑着走近問道:“你怎麽了?”
許勻搖了搖頭,“沒什麽。”
可是在車上,她卻一直不說話。
盛浩宇傷害過她的畫面,她并沒有忘記。只是聽說,他沒有忘記她,甚至想念她的時候,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
她一直都不敢承認,自己這四年裏一直都沒有忘記過盛浩宇。
她一直說着要忘記,要忘記,讓自己認定身邊的張遠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可是她無法否認的是,自己在張遠的身邊沒有心動的感覺。
一點也沒有。
他像一個給她溫暖和保護的兄長,跟他在一起很安心,可是心情是如同鏡面般的平靜,沒有波瀾。
這些年來,她細細想過自己和盛浩宇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她發現,其實盛浩宇退去那個皮囊和家世,性格上并沒有太大的可取之處。可是怎麽說,他應該是第一個在她心裏面種下了種子的人,這顆種子發育成了小樹苗,所以讓別的樹都進不來。
她想去。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
就像一個立志減肥的人看到喜歡吃的東西也會不由自主的進去,甚至連掏錢買的時候都會有種朦胧迷錯的感覺一樣。無法述說。
哪怕最後的結局是再次以失敗收場,她也認了。其實,她并沒有想過最後的失敗或者最後的成功會是怎麽樣?再受一次傷害,或者從此跟他在一起?張遠怎麽辦?
她腦子裏想了很多很多東西,像是風中的棉絮一般糾纏不清。
張遠一邊開車,一邊連連看了她好幾眼,“怎麽了?你沒事吧?”
許勻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很愧疚,張遠對她這麽好,她卻還在想着和盛浩宇的萬分之一的可能,愛與被愛的界限是不是就是這麽清楚?
因為愛,便可以淩駕于他人,便可以把自己當做主宰別人命運的上帝?
“我想先回家。”許勻低低地說道,因為怕張遠有什麽想法,她撒謊道:“我有點不舒服。”欺騙張遠,這種感覺很差。
“好。你先回去休息。”張遠問:“是不是昨天晚上起風,你睡冷了?”
“可能是吧。”許勻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同時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周習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邊回響。
“也許老大是真的喜歡你吧。在你走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年少時誰沒有輕狂過,誤解過自己心意呢。老大對你一直很特別,我們這幾個當兄弟的都看在眼裏,只是可惜,你已經交男朋友了。”
“張遠,我跟你說個事。”
“什麽?”
“明天晚上我去參加同學聚會,所以,”她頓了頓,“不用來接我了。”
“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嗎?”
許勻搖搖頭,“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張遠微笑,依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她微微縮了一下,他卻習慣于她發間的柔軟,“要是太晚了,打電話給我去接你。”
許勻默然。
七點,許雲來到盛華KTV。
其實對于高中的同學,她真的不熟,這也是她好幾次聚會都沒有來的原因,可是現在因為心裏有着一絲牽絆反而變得小心翼翼。
他們包下了整個場子,男士們穿的依舊是正式的西裝或者襯衫,女士們也穿着優雅的禮服,偶有幾個閑适一點的,也都穿得十分的得體。
許勻不善于參與這樣的場合,幾個同學也認出了許勻,對她态度也并不是不好,只是很難得有共同的話題,總是寥寥幾句,問一下現在的工作和近況,就跑去和別的人談些最時尚的皮包和鞋子。
許勻默默走在人群裏,封塵已久的落寞感再次襲來。
在大學裏,她過得輕松而自在,周圍都是同樣的人,所以她沒有壓力和拘束,只是現在,聽着聽不懂得英文或法文服裝品牌,看着她們濃妝豔抹的樣子,還有舉手投足間一派精英領袖的形象和風度……
她有些後悔了,這裏的确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但是,當她看到和幾個人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的盛浩宇時,她的心又開始激動和翻騰起來。
他變了一些,輪廓變得剛毅,眼神也更加的深邃,成熟的男人軀體更能襯起他身上的那套黑色西裝,發絲黑得發亮,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幾乎就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她隔着人群站着,都沒能邁動步伐。
有時候,她問自己,真的那麽喜歡他嗎?
她答不出來,只是某一段時間裏,她總會無聊得什麽都不想,只在紙上一遍一遍地寫下他的名字,盛浩宇,盛浩宇,盛浩宇……
她分不清這到底是暗戀還是一段述說不清的,永遠沉湎在幻想中,因為得不到而産生的悵然若失。
只是她明白,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的悸動,是張遠給不了她的。
她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正前方坐在灰色紋路沙發上的周習卻看見了她,他眼神冷漠,看着周圍的人,嘴角有一絲輕蔑的笑道:“我說過她會來吧,你們輸了。”
同時,盛浩宇也轉過臉來看她。
這只是他們的一場玩笑,不過他沒有想到,她真的會來。
她頓時有一種,被人抓着扔上舞臺,讓自己暴露在衆目睽睽下的錯覺,周圍的燈光也在剎那間變成了一股寒氣。像是預感到了什麽,她的眼神輕輕震動像是透明薄膜,一戳即破。
周習冷笑道:“我知道你還喜歡我們老大,不過你別妄想了,我們老大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敢對我們老大有意思?別妄想了,當初就提醒過你,別做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如同一個衆目睽睽下的耳光,擲地有聲。
盛浩宇握着高腳杯,轉頭看她。
她的眼神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哄然塌陷,頓時整個眼裏都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沉寂。她靜靜地看着他們,唯獨沒有看他。
他的心頓時有種得知她那個時候突然離開時,被挖走的錯覺。
許勻攥緊了手心,感覺自己已經不是被人扔上舞臺,而是被人血淋淋的在所有人面前剖開了心。那些人的目光輕蔑而嘲笑。
她轉身離開。
她已經沒有尊嚴了,只是不想再面對下去。
城市的風很大,很涼。
旁邊的車滾滾如同河水流過,吞沒着這個城市。
長發打在臉上,像是刀割一樣,她忽然覺得很冷,不自覺裹緊了衣服。
其實,怪誰呢?自己能怪誰呢?
是她自己倒貼上來的吧,是她自己那麽輕易地就相信了他的吧,是她自己還妄想着他還能對她有一點心意吧?
她怎麽就會蠢得認為他還會記得她,甚至喜歡她?!
眼眶已然酸澀,但是她忍住了心中湧動的熱流。
也好,本來就是去找一個結果的,也算是徹徹底底地絕了她對他的情吧。
她已經不想再為他流一滴眼淚了。
她剛走到自己家裏的樓下,就看到張遠站在樓下正擡起頭看她家的窗口。
她怔住了。
見到她回來,他微笑走近,“看你這麽晚還沒回來,想去接你,可是你的手機沒有開機——”看着她裹緊了衣服,嘴唇似乎凍得發紫。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你很冷嗎?”
許勻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他,把頭貼在他胸口上。
原來有一個真心對自己的人感覺是這麽的溫暖,像是在孤獨黑暗的角落裏,給她一抹陽光一樣。
他伸手抱住他,“你怎麽了?”
許勻不答,一直強忍住的眼淚卻默默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