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張遠給許勻倒了一杯熱水。

許勻接過,說了聲,“謝謝。”

于遠志有事離開了,李憶在不遠的沙發上睡着,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頭枕着雪白的手臂,神情像個孩子。

許勻看着她,心裏有種頓頓的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找她,更何況是在發生了今天早上的事後……

這樣的妹妹,大多數人是寧肯不要的。

她低頭喝了一杯熱茶。

熱茶氤氲,沖入眼眶,有種酸澀。張遠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着她。沉默了一段時間,“上次的事,我還得謝謝你。”

許勻知道他說的是那個案子,“我沒有幫多少忙。”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如果沒有你,我知道,他不可能那麽輕易地放過我的。”

一切總是由她。

許勻站起身來,把西裝還給他,“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看了看她,忽然起身從房裏拿出來一個禮物盒來,放在許勻的面前。

“你衣服破了。”張遠微笑說:“這是我那次出差的時候買給你的,一直沒來得及送給你。放在我這裏也沒有用,你留着吧。”

許勻盯着禮物盒,接過,澀着嗓子說了聲,“謝謝。”

“不用一直說謝謝。”張遠淡笑,随即又問:“你……是不是有心事?”看她神态一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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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勻搖搖頭。

她只是忽然想到。

如果那一次,他沒有去出差,那天晚上她沒有喝醉酒,也許現在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自己可能已經成了他的妻子,在他身邊相夫教子……

她一直以為選自己愛的和選愛自己的都一樣,不過是勉強。

一種是勉強別人愛上自己,一種是勉強自己愛上別人。

她一直不想勉強自己,卻沒有想到勉強別人更難,因為勉強別人的同時,你會不知不覺喪失自己。

愛着愛着連自己為什麽愛都不知道了,只剩下了對那個人的執迷。

或許今天晚上的夜色太過柔和,許勻的心裏忽然悵惘很多。

有時候從現在想想過去的事,真覺得遙遠。

好像那個當初的許勻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現在的自己漸漸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小時候知道愛情不是一切,可現在的她總以為愛情是一切。

星移物換,人非昨是。

許勻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他或許還沒有回來。

他的确沒有回來,許勻扶着李憶進來時,客廳裏仍是冷寂寂的一片黑暗,所有的東西都在她出去時原來的位置上。

許勻把李憶扶進了她的房間睡下了,自己去洗了個熱水澡。

頭腦裏是亂糟糟的一片東西,理不清撫不順。

盛浩宇開門進來,見許勻的房間燈還亮着。

要不要跟她解釋一下……昨天晚上他只是走錯房間了,其實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今天早上本來是想跟她解釋一下再走的,可是時間太緊了。

他走到門前,門沒有關,他推門進去。

許勻在浴室裏,放在房間內的手機卻在震動着。

他原本想等她出來,可手機上卻顯示着張遠兩個字。

他按下接聽鍵,聽裏面傳出了張遠在夜風寂寂中清朗的聲音,“小勻,你的包丢在車上了,今天時間太晚了,來不及。你——”

他挂斷了電話。

或許真正的冷戰由此開始,兩個人連面都見不着了。常常是她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

很快的,時間如流水。

王嫂回完老家後又重新回來,李憶也開學了,行李都搬去了學校。

李憶在走之前跟許勻說了一件事,“那個早上,我是跟你開玩笑的。”看着許勻這些日子以來,都都好像有心事一般,有些怏怏不樂。

現在又是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

她來來去去經過她身邊好幾趟,拿果汁,拿牛奶……終于忍不住開口,“我就是想跟你玩玩,那天晚上他一躺下就睡着了,我滾下床,不小心撞到了櫃腳……”

看着許勻轉過頭來看她。

李憶抓了抓頭發,呵呵幹笑了一聲,她沒什麽,只是正好看到許勻出來覺得好玩。就想看看她,會氣成什麽樣子,結果到現在還是無動于衷……好像也不是無動于衷。

她晃了晃手中的牛奶盒,還有放在門邊的行李,“我走了,以後不打擾你們了。”

回頭時她又看了許勻一眼,她好像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李憶拉着行李走出門外輕呼了一聲。

把他們兩個弄成這樣,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窗外的風把白色的窗簾吹起,有種幹淨明朗的氣息。

又是一個盛滿陽光的午後。

不知道她已經在這裏看過多少個這樣的午後沉淪下去,可僅僅和他結婚才半年多而已……好漫長好漫長,漫長到她居然已經沒有心力再一點一點看着這樣的午後消失掉……

是誤會如何?不是誤會如何?

真的重要嗎?

亘在他們之間的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自己好像永遠是汪洋中的孤舟,四方是茫茫黃色的河水,奔騰湧動,無邊無際,一直,一直都找不到可以着陸的岸點。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才發現放在案上的手機裏已經有她打來的四個電話。他接通,同時拉開椅子坐下,“有什麽事?”

“浩宇……”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微弱的聲音被敲門聲打斷,“總經理,開會的時間到了。”

他點點頭,“有什麽重要的事?”

那邊是沉默。

“我有點忙,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傍晚的時候他回到家裏,只有王嫂一個人在擦花瓶,許勻不在,她的電話也已經打不通了……王嫂看見他很吃驚,“先生,您怎麽會回來?”

他轉頭,聽她繼續說道:“您不是應該在醫院嗎?今天下午,太太的爺爺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死了呀!”

耳裏只剩空洞洞的忙音,一遍一遍,無邊無際,就好像自己終于從那艘孤船上落了下來,空寂無聲,連呼救都找不到人……

茫茫的河水淹沒了她。

她只是想要他在身邊……

許勻抱膝坐在搶救室的門口,握着手機的手緩緩地落了下去。

堅持不下去了,真的到極限了……

愛一個人愛到她這樣,已經算是無比的失敗。

她一直以為喜歡一個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付出沒有回報,但是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原來他回報給她的是絕望。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再沒有勇氣了,再找不到力量了……

愛到了極點,也就,絕望到了極點。

面前的搶救室是空蕩蕩的,爺爺在沒有被推進來之前就已經斷氣了。這個世界上唯一最親的人也離開了她,好像真的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的……

死前的爺爺,一點一點湧出的褐色的血跡染紅了他整個老舊的白背心,渾濁的眼睛像是魚眼般的僵冷,許勻握着他的手,感覺到那粗糙瘦削的雙手慢慢變冷……

她不自覺抱緊了自己。

通道裏的燈是暗的。

沒有人在乎到一直抱膝坐在那裏的許勻,護士們端着藥水,來來往來,往往來來……

幾乎來不及關上車門,盛浩宇快步地跑向醫院。整個心中都被一種巨大的悲恸所浸滿,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不知道她會難過成什麽樣子……

腦海中一直不斷地回放着她那一句低啞微弱的“浩宇……”

他居然挂斷了!

那是求救,也是最後一絲的無助。

穿過走廊,在拐角處,眼神觸及到坐在靠椅上的他,他的腳步反而放慢了。她就像個受了傷的小獸,用回到母體般的方式抱住自己。

小勻……

心疼悲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提步走過去,卻定住了。

“喝點水吧,小勻。”張遠站在許勻面前,把紙杯遞給她。許勻沒有擡起頭來,張遠坐下,轉頭看了看許勻,從他接到護士的電話趕過來,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幾乎就這樣坐了三個小時,一動不動,不發一語。如果不算他來之前的話……

他低頭,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着紙杯,熱水的熱氣氤氲冒出,聲音如同溫暖的海潮,“小勻,你知道嗎?在我七歲的時候,我的爺爺也去世了。”

他知道許勻不會有反應,他只繼續說着:“那個時候我并不明白,什麽叫做悲傷。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好像有個人在我生命中永遠地逝去了……偶爾,偶爾也會突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人好像會把我抱在頸窩上,有人會用灰白的短胡子蹭我的臉,有人說話的聲音老是像堵着沙子一樣……”

張遠淡淡笑起來,“後來,十五歲的時候,奶奶也去世了。我漸漸明白這是必然的,就好像有一天,我和你也終将離開這個人世一樣。活了這麽久,也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知道當初的時間是多麽的寶貴……”

他靜靜默然了一會兒,轉頭望向許勻,“哭出來吧。哪怕只是給自己一個放松的借口,哪怕只是為了所謂的一句‘在天有靈’,爺爺總是擔心你……”

張遠看到許勻忽然抓緊了褲腿,指節有清晰地暴露,緊接着她的背輕輕顫抖起來,他揉了揉她的長發,放下紙杯,伸手環住她。

抑制不住的嗚咽從許勻顫抖的身體中逸出,幾乎像是喘不過氣了一般,斷斷續續,無法遏制……她的哭泣無法止住,抽氣也越來越劇烈,“爺爺死了……”

張遠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眼裏也有一絲澀意,“小勻,這個世界上會有天堂的。”

明明知道這不過是找來安慰自己安慰別人的言辭,也明明知道有時候人需要的便是自欺欺人,因為随着時間,悲痛總是會過去的……被無數的大事小情,被無數的悲歡離合,被無數的,無數的那麽綿長那麽綿長瑣碎的時光……

沒有什麽真的能夠永垂不朽。

生命本就是這舍不得,忘不掉的歲月。

只是,還是,又有一個人,在他的生命中,長久地逝去了……

“小勻。”在她和張遠出醫院的時候他才喚住她,許勻看樣子已經好多了,只是眼神裏如同古井一般平靜無波,她轉頭對張遠說:“你先回去吧。”

她畢竟還是別人的妻子,“好,有什麽事打電話給我。”

“嗯。”許勻點點頭。

回到了車上,許勻一言不發。只是把頭靠在車窗上,眼神是空洞洞的,像是悵惘的風一樣沒有落腳點。

車在道路上行駛,穿過擁堵的人群,淹沒在車流中,只剩旁邊的梧桐樹重複着一節一節往後退……似乎永無止境。

生命便是如此這般。

過去的,便是昨日。

而昨日已遙遠。

“小勻。”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樣子讓他心疼。他本并不善于安慰人,只是此時此刻……

“爺爺的死,你別難過。”是這樣的無力,他卻說不出別的什麽。只能感覺到許勻的指尖幾乎沒有一絲溫度,他想握緊,但她卻輕輕地從他掌心裏退出去……

就像是已經沒有了退路的最後一條路,如此無聲而決絕。

她始終沒有轉過臉來看她,重心幾乎都靠在車窗上。

他的掌心很溫暖,卻從來都給不了她。

許勻在房間裏已經很久沒出來。寂靜的吃過飯,寂靜地走回房裏,除了不說一句話……幾乎和平常一樣。

沒有開燈,裏面也沒有一絲動靜。

盛浩宇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處理面前的文件了。他通過縫隙看着許勻的房間很久,指針在靜默的客廳裏滴滴答答地響着。

無比清晰。

他起身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小勻。”

回應的是空虛的沉默,盛浩宇解釋道:“對不起,小勻。”千言萬語,能說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句,“今天下午我……”

他本想解釋今天下午自己開了一個很重要的會。

然而……這樣的理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他也不是真的忙到聽她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盛浩宇再次敲了敲門,“先讓我進去,好嗎?”

房間裏沒有一絲聲響,但是盛浩宇知道她并不是睡着了。他敲了敲門,“小勻。”伸手去旋把手,卻發現它已經從裏面鎖上了。

幾乎在同時,門把上冰涼的金屬觸碰感就已經沿着全身的脈絡駛入內心,無法控制。他的手僵了一下,心似乎立刻就被腐蝕掉了,居然會有種害怕和恐慌的感覺。

“小勻,”盛浩宇拍了拍門,“對不起,是我錯了,你讓我進去,好嗎?”

房間裏像是空寂沒有聲音的牢籠,只剩拍門的聲音空蕩蕩的周圍在這個浩大而冰冷的家裏。

“小勻……”

沒有人回答他。

握着門把的手漸漸有些松僵,眼前的只是一棟冷冰冰的紋理木門,而掩藏在門後面的黑暗,孤獨和絕望是他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的。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地一敗塗地,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竟然是這樣地無能為力。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就在裏面,也明明知道此時此刻,她該是多麽的傷心和難過……

只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居然,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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