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離開琉璃愛以後,虞晴直奔位于友愛街東面的筒子樓,那裏是《爸爸愛我》的內景拍攝地。她到的時候,拍攝的剛好是花放和池鬧鬧的一場“父子反目戲”。
略顯空曠的卧房裏,倆人都是赤/裸着上身,小的站在床上揚着頭,大的站在床邊低着頭,怒目互瞪,僵持不下。
花放的演技自然是沒的說,沒想到這孩子演的也不差,到位的肢體動作,可愛又倔強的表情,才那麽一頂點兒的小人,渾身散發的氣場竟能與花放相持。确實很有意思。
虞晴默默站在攝影機的後面,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看着場中的對決,沒有人注意到她悄悄到來。
“……你說過的,每天晚上八點鐘會準時在家陪我……”池鬧鬧的眼神閃耀,折射出一種奇異的光彩,淡淡的哀怨和可憐夾雜了一些慣屬于孩子的任性,戲中遭到大人忽視的小孩頃刻被他刻畫的入木三分。簡直不可置信,眼前的真是一個頭一回演戲的四歲多的孩子。
花放強忍着心頭的不舍,帶着父親的威嚴,“小孩子要聽話,你乖乖在家睡覺,爸爸辦完事就會趕緊回來。”
“我一個人怕黑。”
“那就亮着床頭燈。”花放轉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T恤,很簡單的一個動作,在他一拉一抖之間,彰顯出壞男人濃重的不羁意味。他麻利地套好T恤,轉頭去看池鬧鬧。
鏡頭又切向房間裏頭的大床。
池鬧鬧低下頭的瞬間,臉上是難掩的失落和悲傷,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顆晶瑩的淚珠慢慢滴落下來。
花放有些氣惱,快步走了回來,一把抱起他,聲音嚴厲:“告訴過你,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明天就給我滾回孤兒院。”池鬧鬧帶了些悲憤的高昂哭聲中夾雜着花放氣急敗壞的聲音。
強烈的燈光逐漸柔和。
花放的情緒也急速婉轉,聲音中透着無奈:“爸爸要出去掙錢,這樣才能送你去幼兒園和小朋友一起讀書游戲。”
連續的抽噎使得池鬧鬧話不成語,花放愛憐地拍拍他的後背,為他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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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下,池鬧鬧眨巴着淚眼,無比認真說:“爸爸,我不去幼兒園,你也不要去賽車好不好,芬妮阿姨說賽車會死人的。我不想爸爸變死人。”
花放表面上維持的嚴肅和冷漠頓時崩潰,那稚氣聲音帶來的震撼抹平了他被生活揉虐的麻木與不堪,壞男人瞬間變成了好爸爸。那一聲帶了些幸福和感嘆的悠長嘆息中,他将池鬧鬧緊緊裹在懷中。
“卡!”
導演才進站了起來,很是贊賞地看着場中一大一小仍深陷在劇情當中的兩人,說:“不錯,感情刻畫都很到位。休息二十分鐘,準備拍攝下一個場景。”
一旁守候的李水晶慌忙迎了上去,想要接下花放懷裏的池鬧鬧。花放卻輕輕一閃,讓開了她伸來的手,笑着對懷裏眼淚還沒有流完的池鬧鬧說:“走,花放爸爸帶你去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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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馳保姆車內。
虞晴從沒有過面對孩子的經驗,心情十分忐忑。一個大人要正兒八經的和一個孩子談論公事,她始終覺得特別好笑。她以為這分明是池小喻在戲耍她,一個孩子再怎麽聰明,除了會玩,還會做什麽!
她一口氣說完了想要表達的意思,懷着哭笑不得的心情,愣愣出神,直視着車窗外。
李水晶咽了咽口水,稍顯緊張。她探頭去看池鬧鬧手裏的合同,這便是被世人傳說的娛樂圈“賣身契”,想了一想,小心翼翼說:“這個,我覺得你應該和她媽媽好好談談。”
虞晴轉過頭,似笑非笑,“她媽媽說,一切全由小朋友自己做主。”
李水晶一怔,可轉念一想,這确實像是池小喻能夠說出來的瘋話,便不再言語,移目去看皺眉思索的池鬧鬧。
坐在花放懷裏的池鬧鬧,良久,仍是悄無聲息。
花放低頭看看他苦惱的小臉,笑着說:“不認識的字,我可以給你念。”
池鬧鬧搖頭,“我只是在想我有多喜歡演戲,小喻媽媽說喜歡分為兩種,一種是一時的喜歡,一種是一輩子的喜歡。可我分不清楚我是一時喜歡演戲還是一輩子都會喜歡。”
花放啞然失笑。莫說是小孩了,就算是大人,誰又能真正分清楚所謂的喜歡是一時的還是一輩子的,他真想撬開池小喻的腦袋看看,裏面究竟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念頭。
池鬧鬧還在思考,卻不知他給衆人出了一個難題,原本就不熱鬧的車廂裏,氣氛更是沉靜。
花放倒是不笨,很快便想通了症結所在,摸出手機,遞給池鬧鬧,“給你小喻媽媽打個電話談談。”
池鬧鬧揉了揉小腦袋,接過手機開始撥號。
旁邊的幾人也不知道池小喻跟池鬧鬧到底說了什麽,只聽他“嗯”了一聲就挂斷了電話,沖着虞晴說:“阿姨,我簽。”
衆人皆呆愣,只有離池鬧鬧最近的花放淡笑不語。只因他聽見了池小喻的話,果然不出他所料,依然強調的是她的“快樂論”。
——“如果我說不讓你簽,你會不會不快樂?”
花放拿着手機,翻出剛剛的通話記錄,凝視着分開看熟悉拆開看陌生的手機號碼,沒有猶豫地摁下“保存”鍵。
事情的順利程度出乎了虞晴的預料,思來想去還是搞不明白這母子倆的行事作風,好在,她是個合格的商人,雷厲風行,這廂池鬧鬧點了頭,就又馬不停蹄地跑去見池小喻。然後依照池小喻提出的要求,她又重新整理了合同,于第二天,挑選了個吉時,正式簽訂下來。
池鬧鬧就此成了天藍公司旗下最小的藝人。
當虞晴以池鬧鬧經紀人的身份與程風商談一些拍戲事宜的時候,程風又是惋惜又是感嘆,“阿晴,你的手腳未免也太快了些,我怎麽沒聽見風聲你可就簽下了那孩子。”
虞晴只笑不言。快速行動向來都是她奉行的辦事标準,這也就注定了她此生是個勞碌命。
辦妥了一切事宜,時間還早,虞晴便想湊齊衆人一塊兒吃個飯。反正就算她不請,花放照樣也會以慶祝簽約的名義請那母子倆吃飯,卻不一定會請她。她可不想輕易浪費掉一次近距離觀察池小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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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晴盛情難卻,池小喻提前一個小時放了小樂和葡萄下班,趕到米西蘭餐廳的時候,才将八點,這時連虞晴自己都還沒有到。
池小喻要了杯咖啡,靜默地看着窗外。
其實很多年前,她也是米西蘭的常客,她的媽媽很喜歡意式菜,爸爸卻喜歡法式菜,但是爸爸一定會遷就媽媽。
“等很久了吧,我路上有點兒塞車。”
虞晴帶了些歉意的話語,将池小喻飛去天邊的意識又拉了回來。
她淡淡微笑,“我也剛到而已。”
虞晴喚來了服務生,也要了杯咖啡,正想趁此機會與池小喻聊聊天。
一個突兀的聲音,陡然響起。
“阿晴,好久不見。”
虞晴和池小喻同時轉頭去看。
虞晴詫異極了,有些惡毒的說:“是你,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
男人只是不以為意地聳肩笑笑。
惹得虞晴更是惱火,帶了些恨意,死死盯着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對面的池小喻看見他時,猛然垮下的臉。
“小放呢,怎麽沒有和你一起?”男人左右看看,疑惑問道。
不提花放還好,他一提,虞晴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恨不能上前咬碎了他。
她忍了忍,聲音冰冷的就似冰窖,“秦先生,這與你無關。”
男人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阿晴,話可不能這麽說,畢竟小放是我的兒子。”
虞晴突然變得很緊張,瞥了一眼震驚不已的池小喻,壓低了聲音說:“秦一琅,你扪心自問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嘛!你別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麽,永遠都不要出現在小放的世界。否則——”
“我當然記得,不過我剛剛從外地回來,手頭有點兒緊……”秦一琅也不氣惱,嘻嘻笑笑,閃爍的眼神中透着貪婪。“放心,我只是回來辦事,不會呆很久。”
虞晴咬咬牙,從包裏摸出皮夾,掏出所有的現金扔在桌子上,“拿了錢快滾,小放馬上就到。”
秦一琅迅速将錢揣進了懷裏,卻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轉了方向,沖池小喻說:“美麗的小姐,鄙人秦一琅,秦放,哦,也就是花放是我的兒子,幸會幸會!”雖說這秦一琅已經臨界50歲的關卡,或許是因為保養得當,更或許因他本是無心之人,看起來也不過只有四十歲,再加上他出色的外形,成熟的魅力,若是沒有方才的一幕,充當個冒牌紳士絕對綽綽有餘。
話音降落,秦一琅握起池小喻的右手,就要行吻手禮。
眼看他的唇就要落在池小喻手上,虞晴厭惡不已,正要起身阻攔。
冷不丁的,池小喻端起面前的咖啡,照着秦一琅的臉潑去。“這是替被你遺棄的人潑的。”
虞晴慢慢坐下,頗為驚愕地凝視着池小喻。在她的印象裏,池小喻的性格是溫和無公害。或許她這是想到了自己,才這麽激烈的吧!
秦一琅拿起一旁的面巾抹了抹臉,笑着說:“沒關系,我知道小姐是在心疼小放,這麽說小姐一定是小放的女朋友喽!”
“夠了,秦一琅,趕緊離開這兒,你欠小放的已經夠多了,還想害他到什麽時候!”虞晴痛心疾首。
秦一琅臉色一僵,片刻後,又扯出一記笑容,“那好吧,阿晴,還有這位美麗的小姐,咱們後會有期,再見。”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又看了池小喻一眼,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孩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眼睛。可是怎麽會呢?看她的年紀不過才20多歲,他離開海江的時候,她或許還沒有成年。他秦一琅雖然很喜歡招惹女人,但有兩種女人從來不會染指,一種是沒有錢的,另一種便是未成年的。
看着秦一琅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虞晴慌亂的心才慢慢安寧下來。她仔細辨別着池小喻的神色,謹慎地囑托她:“池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将剛才的事情告訴花放……”
“好的。”
池小喻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隐在背光處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