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臨行前,劉會把後院的豆子全都鋤了一遍,兩口大水缸裏的水擔得滿滿的,又把屋頂上有些漏水的地方重新撿了瓦,最後把曬場仔細掃了一遍。
做這些的時候,劉會一直在想他母親和宋瑤,他最親的兩個女人。自己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最後這一點的,多做一點,他們後面的日子就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做完這一切,劉會背上包袱,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家,踏上了前途未蔔的征途。
宋瑤送走劉會,覺得院子裏突然就靜下來。
從前劉會在家話并不多,可到底總有磕磕碰碰的聲音,他進門時總不記得放輕手腳,任門板磕到院牆發出哐當一聲響動;因他人高又重,能清晰地聽到他從院子裏走到房中的腳步聲;看見宋瑤,會嘿嘿一笑,而後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帶來暖烘烘體溫。
而今宋瑤細聽,院子裏的聲響不少,喜鵲唧唧喳喳,還有門縫裏不知名的秋蟲啾啾叫着,院子裏的雞鴨更是一刻不停地叽叽嘎嘎,甚至連風吹過草木沙沙的聲響都這麽清晰。宋瑤卻覺得真安靜,心中悵然若失。
劉母從劉會走後除了必要的家務,就做一件事----為劉會做鞋,細細的納鞋底,一針一線跟撒滿的芝麻一樣細密。
宋瑤也想劉會,便把凡是能撒豆子的地方都撒滿了豆種。
等豆莢青黃的時候,劉會第一封信到了,他在軍中一切安好,還頗得貴人賞識,升為百戶,駐守岳州。
劉母得了這封信,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平安,出人頭地;憂的是十月初十眼看就要過去了,劉會宋瑤二人天各一方,劉家香火如何能傳得下去。
不知何時出現的埙聲讓夜更長、更空,劉母睡不着,就細細把這封信來回琢磨,越琢磨越忍不住,終于有一日對宋瑤說:“我兒既然在岳州,不然你去軍中尋他吧!何況我兒離家日久,這裏夜夜不得安省,你去尋他,留我個老婆子,也就沒人來了。”
劉母見宋瑤猶豫,自作主張先給劉會去了一封信,說宋瑤已經上路,劉會不得已只得回信答應去接;而這邊把劉會同意宋瑤去岳州的信拿到手,劉母已将宋瑤的盤纏準備得妥妥帖帖。
事情全然按照劉母的計劃進行,而劉會宋瑤雖是按照劉母的計劃去做,但內心也有些期待和雀躍。
這時候,劉會母子跟宋瑤本人都還沒有意識到懷璧其罪的道理,美人有時候比刀劍更鋒利、更危險。
宋瑤随軍中送信的信差從鄂州出發,上路時已入冬月,走水路去岳州,水面上風大浪急,宋瑤恨不能帶一條棉被從頭裹到腳,整日裏躲在艙中避風,就這樣還是凍病了,等見到劉會時,人已經燒了兩日。
宋瑤這一病并非多兇險,只是斷斷續續發燒,好了又病,病了又好。等她徹底好利索,已是轉年三月,暖風熏然的時候了。
岳州雖為前線,但大軍駐紮在此,城池堅固,周圍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聚在此處尋求庇護,把個只駐軍的地方弄得煙火氣漸濃。再加上軍中兒郎大多并非岳州本地人,離家日久,人心浮動,軍中主帥索性在軍營東北方向,開辟一片居民區,專門安置軍中将士的親眷。
劉會在軍中有點兒官運亨通的意思,短短五個月搖身一變成了一員偏将,手底下有了幾個人,就選出一個半大的小子卓豆兒給宋瑤,跑跑腿兩頭傳傳信什麽的,又從俘虜裏占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彩福伺候宋瑤起居。
正值春明,戰事暫歇,軍中女眷紛紛耐不住寂寞,到城外水清花濃處踏青游玩。
卓豆兒和彩福眼巴巴望着外面莺飛草長、燕子穿柳的美景,直撺掇宋瑤出去。宋瑤這年才不過十七,青春年少的時候,經不住誘-惑,便問了劉會,劉會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就讓她帶了兩個小的,到城外不遠處的溪水邊游玩。
這日,宋瑤穿了一件水紅的春衣,楚地式樣,束腰闊擺,立在春風中微微一笑,恰如行過重重青山路,驚逢桃花一樹。
宋瑤心情大好,坐在溪邊的草地上摘花做成三頂花環,一人頭上頂了一頂。
彩福看着宋瑤說:“夫人,您真好看!”
宋瑤捏着她的小臉蛋說:“你也好看!”
宋瑤見溪水清亮,左右無人,便脫了鞋襪,溪水被太陽曬得暖暖的,腳淌進去有種說不出去的惬意,把久病的郁氣滌蕩一清。
宋瑤忽然眼前一亮,悄悄朝前走了幾步,彎下腰伸手在從水裏捉了一只拳頭大的烏龜,她高興極了,扭頭對岸上彩福和卓豆兒叫:“啊!快看,我抓住了一直大王八!”說完咯咯笑起來。
等她回過身,看見岸上多了一隊人,有三人騎在馬上,也望着她。
當中一人驅馬往前走了幾步,是個少年,金甲紅袍,意氣風發,望着宋瑤眼睛一亮。
少年身邊一人說:“乖乖,這楚國的女人真好看得跟妖精一樣!”
周圍的人轟然笑起來。
少年哈哈大笑,說:“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麽妖精。”
少年身邊另一個清瘦的侍衛說:“诶,她要跑。別跑!再動就射箭了!”說着對最開始那個誇妖精的人說:“大頭,拉弓。”
“真射啊?”大頭有點兒遲疑。
說話的這個清瘦侍衛心裏想,一個小姑娘這種情況還敢跑?便笑嘻嘻地說:“射!這麽漂亮,說不好真是妖精,一溜煙就鑽得不見了!”
大頭是實在人,拉滿弓,看宋瑤轉身要跑,當真将手一松。旁邊兩人反應都很快,少年探身把大頭一撞,箭偏了,紮在宋瑤腳邊,水花濺起。
“你傻呀!”清瘦侍衛狠狠甩了大頭一拳。
卓豆兒趁此機會,掙脫了鉗制,忙朝那少年喊道:“大人,我們是岳州軍家眷。”
卓豆兒來前換了衣服,被人制住時,連吱都沒來得及吱一聲就被人堵住了嘴,他認出這隊人穿着大周軍服,忙表明身份,因不識少年身份,便稱大人。
少年臉朝着卓豆兒,但眼睛溜着再看了一眼宋瑤。
清瘦侍衛看宋瑤的裝扮說:“親眷?不是戰俘?”
“夫人是從鄂州來此。”卓豆兒趕緊把自己的軍牌遞上,說:“大人,不知可否看看大人的軍牌?”
大頭臉上挨了一拳,揉着痛處正窩火,聽了這話,啐了一口,說:“他奶奶的,你個小雜種還敢要你爺爺我的腰牌?”說着用馬鞭去抽卓豆兒。
卓豆兒早有防備,嘴裏喊着哎喲,人卻滾開了。
少年喝住大頭,有些讪讪的,又望了宋瑤一眼,騎馬走了。
這邊宋瑤從水中站起來,衣服已經濕了大半,在卓豆兒的攙扶下回到岸上,花環也散開了,彩福一個小孩兒吓呆了,此時才回過神,爬到宋瑤跟前,咧開嘴哭起來。
宋瑤驚魂未定,等平靜下來,交代二人此事不要讓劉會知曉,二人懵懵懂懂點了頭。
為此事宋瑤三人着實忐忑了幾日,日子漸長,便也慢慢忘了,撂到腦後。
月底,大周西線軍告捷,岳州局勢越發穩固,大捷的喜悅氣氛影響到岳州軍中。
劉會便定在三月初八與宋瑤完婚。
依着劉會的本意,是想找幾個交情不錯的兄弟熱鬧熱鬧就行了,不料軍中難得有這等喜事,一群精力過剩的男人們從将到兵都對成親裏幾個關鍵環節頗感興趣,比如迎親、鬧洞房。
盛情難卻。
大婚這日,宋瑤這邊請了幾位爽利的鄰居充作娘家人,人人摩拳擦掌,提前做了許多準備,打算難一難新郎官兒,沒料到新郎直接帶了一隊兵來,別說房門,連房子都險些拆了,一擁而上,武力蠻幹,把新娘劫走----不,是接走了。
蓋頭揭開的一瞬間,滿場鬧哄哄的人都被新娘的美貌震住,靜靜的人群中,一個少年格外顯眼,他不是跟旁人一樣傻看着宋瑤,而是看清楚是宋瑤,立馬轉而去看旁邊的劉會,一時沒反應過來,或者說一時沒接受,雖然劉會人也長得高大周正,也算個小軍官,但配宋瑤,按照尋常的目光來看還是太不般配了。
少年一咬牙,把手中的酒杯一摔,眸子亮得如同醉酒,又似叼着牙的餓狼,狠狠地喝道:“兄弟們,給我狠狠地灌!把新郎官兒灌趴下!”
他這一聲號召把衆人的神思拉回來,滿屋子人懷着一腔羨慕嫉妒恨嚎叫起來:“狗日的,不聲不響弄了這麽個媳婦兒!”
“不灌醉不讓洞房!”
“小子還想洞房?灌得他連床都爬不上去!”
就在新郎官被灌得七葷八素的時候,不知是哪個突然把新娘子一推,讓宋瑤撲進了劉會懷中,成就了這出喜事的高潮,衆人開始歡呼,又不知是哪個把新婚小夫妻頭對頭摁在了一起,宋瑤唇上的胭脂,弄了劉會一臉。等兩人回過神,又發現竟被人用繩子綁住了。一個衣着鮮亮的親兵一腳蹬在劉會屁--股上,用力把繩子一拉,宋瑤和劉會緊緊貼在一起,更掙不開了。
在一片哄笑聲中,摔杯的少年臉色緋紅,大聲笑道:“酒不能停!灌他!灌他!”
“喝!喝!喝!”
衆人不禁哈哈大笑,頗為盡興。
只可憐了劉會,果真在洞房之夜被灌趴在了子孫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