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賀嵘年紀尚輕,做事開頭都有幾分氣概,但如何把這份氣概貫穿下去,收好尾,他的閱歷和能力都還不夠。

他意識到還應該做點什麽才好,直接撒手不管有些對不住人,但具體該怎麽做才能既不讓母親生氣,又保全自己在宋瑤面前的形象,覺得很難辦。

賀嵘自責內疚了兩日,索性撂開手,安慰自己,順其自然反而是不引起母親關注的最好辦法,這應該就算保護了宋瑤。

至于宋瑤一個弱女子,如何在舉目無親的鄂州城中生存下去,賀嵘想,她那樣美貌那樣機靈,總會有自己的辦法。

他在鄂州徘徊三日,無意中聽聞宋瑤已有落腳之處,便安心南下。

宋瑤當掉了賀嵘的玉簪,租了一間房落腳。

她此時的鄰居也是房東,是一對年過六旬的老兩口,兩個兒子都在軍中,宋瑤承蒙他們照應,在他們茶鋪中做些洗洗涮涮不露臉的事,才順利在鄂州活下來。

時光荏苒,轉眼夏去秋來。

老兩口喜歡宋瑤品行端正、勤勞肯幹,又生得一副好樣貌,便發揚老人家的餘熱,開始熱情地給宋瑤網羅年輕小夥子。

老婆子說:“可惜咱倆兒子都定了親,那時候忒急了。”

老頭子說:“這丫頭太俊,咱家那倆傻兒子養不住。”

老婆子不懂。

老頭子說:“姑娘太好看是好事也是壞事,要是家中有權有勢,那就是好事;若是生在沒權沒勢的人家,太招眼就是招禍。這丫頭難就難在這兒,得找個又狠又硬的角色,才接得住!”

老婆子想了一圈,問:“咱認識的人裏有這樣的麽?”

老頭子老神在在地一笑,說:“有!豆腐劉會就是。他學過武,性子硬,你看咱周圍有敢惹他的人麽?而且他們家是軍戶,馬上就要征兵,說不好還能進到軍中去,就算掙不到一官半職,對我們也還是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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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一想,還真是,當即佩服得在老頭子臉上啃了一下,兩口子哈哈笑起來。

老兩口中的豆腐劉會是這條街上唯一一家賣豆腐的小哥,年方十九,與寡母相依為命,是個憨厚的勤快人,過日子還是不錯的。

秋高日爽的一天,宋瑤提着籃子跟在老婆子身後,去買豆腐。

一到豆腐坊前,老婆子朝宋瑤擠眉弄眼,宋瑤掩嘴好笑,往屋內看去,裏面只有一個人,背對着他們,人高高壯壯,肩平背寬,不像個小買賣人,倒像個捉刀的武夫。

老婆子低聲耳語:“這個就是劉會。”說完誇張地清了清嗓子:“喲,今兒豆腐就只這麽點兒了?”

劉會轉過身,手裏正擇豆子,見到老婆子,笑了笑,道:“今兒王府裏要得多。”

老婆子聞言笑道:“你這生意倒是做得,反正有固定主顧,不愁賣!”這話是說給宋瑤聽的。

宋瑤借機在一邊細瞧,見他生得濃眉大眼,面相端正,十分有男子氣概,心下滿意,害羞一笑。

劉會轉頭看見宋瑤,登時一雙大眼瞪得圓滾滾的,手裏還在篩豆子,內心的震驚表現在了手上,篩的這下用力過猛,嘩啦一聲,一盆豆子天雨散花全抖在身上了。

劉會灰頭土臉從豆子雨中跑出來,眼睛看着宋瑤,腦子有點兒發蒙,說:“媽媽,您來了。”

宋瑤也噗嗤一笑。

老婆子到底活了大半輩子,什麽沒見過,一看劉會宋瑤的樣子,霎時笑起來,知道這事成了!

宋瑤買了豆腐回去,打開豆腐包,才發現兩塊豆腐中貫了一根金簪,雕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十分好看。她先是好笑,沒想到那劉會看着呆呆的,卻有些小心思,而後覺得不妥,這樣貴重的禮物,怎好這樣收下。

她把金簪放在懷裏藏好,等吃了晚飯,天麻麻黑的時候,到劉會家還簪。

劉家豆腐坊已關了門,能聽見裏面正有邊收拾邊說話。

一個女人說:“女人長得漂亮都靠不住,娘給你說的這個是個秀才的女兒,知書達理,而且有兩畝田做嫁妝。”

“娘,你退回去,我不要。”這是劉會的聲音。

劉母又說:“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娶呢,就沒了娘,可見這女人是個妖精,把你給纏住了,你不去,我去,我去找她。”

宋瑤準備敲門的手舉在半空。

“娘,您別說風就是雨。是我想娶宋瑤,你去找她幹什麽?是我死纏爛打想把她娶回家。您要是去找她,我就一輩子打光棍,誰都不娶了。”

“你敢!”

“本來就是,我想娶,您不想,這是我們母子的事,幹人家什麽事。你這去找她不是難為她麽?你讓人家姑娘怎麽辦?讓人家知道了,傳出去她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宋瑤突然明白賀家那樣局面并非無解,只要賀嵘能堅定地站在她這邊,就可以有轉圜餘地。

宋瑤記得那天在賀府最難堪的時候沒有流淚,這時候聽到劉會的這幾句話,頓時淚意上湧。

她心裏悠悠松了一口氣,往日那些就已過去了。眼前只要劉會願意,她就嫁給他。

她聽見劉會說:“娘,你說那個女人我知道,他爹仗着是個秀才吃老本,看不起我們這些沒讀過書的人,娶了她女兒,咱能有好日子過?為了那兩畝田,還不知道我們占了他們多少便宜,那不得鼻子眼沖上天?您願意兒子在人前那麽低聲下氣忍氣吞聲?再說了,我就是喜歡宋瑤好看,以後給您生個孫兒不是也好看麽?”

最後一句把劉母和宋瑤都說笑了。

劉母說:“可我已經讓人送了禮過去了。”

“送了就送了,明兒讓媒人退信去就行了。咱家雖不富,那點兒銀子還是丢得起的。還能為了那麽點兒銀子就将就您兒子一輩子的大事麽?”

劉母依舊心疼那些銀子。劉會一直在勸。

宋瑤把簪子收回懷裏,轉身走了。

二人雖未成親,但劉會得知宋瑤來歷後,轉頭便花了些銀錢,把宋瑤的名字加在了自家戶下,雖是軍籍,但給了宋瑤一個明明白白的身份,勾欄院不再是她該去的地方。

尋常百姓家的婚事不比高門大戶,劉會宋瑤的好日子定在十月初十,但因劉母着實希望宋瑤來家中搭把手,又舍不得租賃房屋的銀錢,便讓宋瑤提前搬來了劉家。

劉家三間正房一間廚房,前後各有一個不大的院子。劉會住東頭,宋瑤與劉母住西頭。前院用土磚圍成個小曬場,後院靠近房門種了一排柚子樹,因為平時裏劉會忙着生意,劉母年歲又大了,後院去得少,又沒打整,漸漸雜草叢生,原本種的竹子也七零八落剩了幾根。

屋裏有了宋瑤搭把手,劉母的空閑也多了,劉母是個閑不住的,想提前拿捏起婆婆的威風,無奈狠不下心,閑不下手腳,準婆媳兩人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完了,宋瑤便今天一點兒,明天一點兒把後院收拾出來,從鄰居那裏讨了幾株菊花、蘭草種上。

劉會收攤回來,推開後門,看見後院收拾齊整,種了些花花草草,扭頭問宋瑤:“你這種的什麽菜?”

宋瑤笑:“是菊花和蘭花。”

“能吃還是能喝?”

宋瑤見劉會語氣不善,白了他一眼,說:“總比長草好。”

一聽宋瑤口氣,劉會也沒多說了,轉身關了門,嘟嘟囔囔說:“收拾出來種些豆子也好,還省了些本錢。”

宋瑤權當沒聽見。原本想再讨些稀罕些的花草移栽,只得作罷。原本的好心情,因為劉會每每推門望着花花草草直皺眉頭,搞得宋瑤也沒了興致。

見家裏多了人手,劉會圍了個雞籠,買了幾只小雞,又把後院的東南角圈出來,喂了兩頭小豬,又在院子裏種了兩棵棗樹。日子越過越紅火的意思。

宋瑤吃飯的時候,跟劉會說:“再買兩棵桃樹,兩棵杏樹。”

“種那幹啥?”劉會歪着脖子問,“一兩棵能結幾個果子,再說桃子和杏兒賣不起價,這時節也種不活。”

宋瑤本想說春天桃花杏花開了好看,只得硬說:“我愛吃,讓你種你就種。你不種,就把你那兩棵棗樹給砍了。”

劉會沒有領會宋瑤對桃花和杏花莫名喜愛的關節,但也明白不種怕是要給自己惹麻煩,便挨了兩天,買了兩棵樹苗,一桃一杏,栽在後院背陽處,兩棵樹栽得很近,那真是相當吝啬敷衍。宋瑤看了又好氣又好笑,暗罵:“這個土包子。”

等到播種豆子的時候,劉會把後院灑滿了豆子,已經生了嫩芽的蘭草和菊花不知所蹤。

宋瑤問:“我的花呢?”

劉會埋頭幹活,毫不在意地說:“喂給豬吃,豬都不吃。”

宋瑤氣得一整天都沒理劉會。

劉會心道不理就不理,看誰挨得過誰。

可沒過兩天,兩人就都沒挨過。

周、楚大戰起,鄂州軍戶均被征用,劉會便在其中。

劉會說:“既然朝廷讓我去打仗,我去。你們娘兒倆也別開店了,在屋裏歇着,做些針線。後院這季豆子打了能換些錢,家裏還有些積蓄,我再每月寄點兒回來,日子還是能過的下去,就是委屈你們倆手頭緊巴些。屋裏沒了男人,你們要留神些,我已經交代了隔壁的王叔和嬸子,有事多關照些。你們有什麽事,就到城門口找姚六哥----他是個腳夫,常年兩地跑----給我遞個信兒。等我過去了,看還行,就把你們接過去,不成,就我跑勤快些,有假了就跑回來多看看。”說着說不下去了。

一家三人端杯喝悶酒,心頭滋味百般,女人家眼淚多,劉母側頭抹了淚。

劉會開口也有些哽咽:“娘,兒子不能再您身邊盡孝了。”說着跪倒在母親跟前,惹得劉母連連喚兒。宋瑤和劉會将劉母扶起,相對無言,情腸百轉。

夜裏,劉母将劉會拉到一邊,說:“你這一去不知多久,不若今晚便跟宋瑤洞房,若能留下一男半女,也算劉家有後。”

劉會耳根紅得滴血,定定坐了半天,說:“不,正因我這一去不知多久,生死難料,總得給她留條更寬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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