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何永壽接受完人生洗禮後,慌慌忙忙地走了。
他沒有發現巷口的暗處探出了一顆圓溜溜的腦袋----何永壽被跟蹤了。
跟蹤的人确認四周無人後,從牆角一堆爛籠子上跳下來,腳底一滑摔了一跤,幸好何永壽已經走遠,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這人揉着屁股擡眼瞧見何永壽已經折進另一道巷子,顧不得痛,趕緊一瘸一拐追上去。
一個向來拮據的宦官,咬牙拿20兩黃金買進宮的差事,還在正常人的理解範圍以內;可一出手就是100兩黃金,這就不能不讓人盯上了。
跟着的人走到這院子門口,借着月色看清匾額上有三個字,其餘兩個不認得,頭一個字他卻是認得的,是個“賭”字。
這人微佝的腰背便直起來,自認揭開了謎底,啐了一口道:“搞了半天是撞了大運,難怪突然闊了。”
他跟了半夜,業務不大熟練,不僅摔了一跤,最開始還扭了腳,傷處都漸漸疼起來,不覺大感不值,剛要走,又擡頭看了眼那個紅通通的“賭”字,從袖子裏摸出幾兩碎銀和十幾個大錢,掂量了一下,一頭鑽進了賭坊。
這人進得院門,才隐隐約約聽到小樓裏傳來嚷大嚷小的吆喝聲。
這賭坊建的十分雅致,進門是一片挺大的花園,中間一棟二層的小樓。他推開門一看,裏面是個寬敞的大堂,正對大門挂着四個字,他都認得:“大殺三方。”堂前是一張大桌子,周圍擠滿了人,桌上一黑一白兩只炸毛的鹌鹑正在對啄。二樓是幾個屏風隔出來的小間,也傳出此起彼伏的叫嚷聲。
他正在觀察這賭坊。
二樓也有人正在觀察他。
鐵铮朝下面揚了揚下巴,說:“喏,就是他。不是厲害角色,身手不怎麽樣,也不懂跟蹤,好幾次險些把人跟丢了。”
沈雲娘點點頭,轉而說:“他應該是接受了這個理由,何永壽應該就沒事了吧?”
宋瑤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沈雲娘:“你今兒不在如意閣,行嗎?”
沈雲娘聳聳肩,說:“我說我病了。老鸨子如今不敢惹我。”她想了想,又說:“她從前也不敢惹我。”
鐵铮問:“這賭場我們一直開下去嗎?”
宋瑤問:“有什麽問題?”
“老鄭跟我說老有人來收錢。”鐵铮蹙眉,“要的還不少,還有官府的人,不給不行。”
“入不敷出?”宋瑤問。
鐵铮道:“那倒沒有,刨去這些掙得還不少。”
宋瑤說:“那就開下去,這裏面的人魚龍混雜,各路消息都有,有機會還可以發展其他業務,比如□□。”她突然想到什麽,問:“你們倆這麽好的身手,當初為什麽不幹這個?”
沈雲娘還沒開口,鐵铮搶答道:“你不知道,這些人都精得很,他們看我們沒後臺、沒背景,拼命壓價。我們為了搶生意,提出可以讓雇主選擇對方的死法。沒想到雇主的想象力這麽豐富:一下要死得恍若生前;一下要死得像條落網的魚……這些道具都好貴啊!”
沈雲娘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說:“歸根結底還是本錢不足,第一桶金沒賺夠。”
“一桶金我倒是沒看見,一桶桶的‘金’我倒是見了不少。”鐵铮幽怨地說。
“這個話題過不去了是吧!”沈雲娘眼風一掃,鐵铮趕緊閉嘴。
正此時,樓下鬥鹌鹑分出了勝負,歡呼聲嘆息聲壓過了他們的聲音,等聲浪平息,沈雲娘看着狂熱的人群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說:“不如把如意閣也買下來吧!”
如今,沈雲娘已是如意閣----不,已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名妓了,不僅不用天天守在如意閣,還能挑選客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收入竟是從前的百倍不止;而且如意閣如今的收入都歸在她賬下,老鸨子跟賭坊的老鄭一樣,不過是明面上的老板。當然,在收購過程中,沈雲娘他們與老鸨子一幹人等進行了友好且親密的協商。而賭坊那邊一天的進項最少都有百兩白銀。
他們不知不覺就成了能随随便便買房置田的財主。
充足的資金讓他們資助起何永壽來,格外慷慨,竟幫他弄了個禦馬監監官的職位。雖不是正四品,但禦馬監改制後,在掌管禁軍之外,還掌天下兵符,早已今非昔比,禦馬監監官已是內官當中舉足輕重的角色了。
就這樣,何永壽竟毫無防備地實現了他的人生理想。
他們這支四人小隊,已經莫名其妙地走成了錢權糾纏的路數。
為了防止小隊成員被金錢或權利迷惑雙眼,沈雲娘不得不在每次碰頭時重申他們此行來北周的目的,好讓大家不忘本心,好好幹活。
懷王又去了幾次如意閣,把整條安樂街幾乎都翻了一遍,也未找到想找的人。
連允諾要來的“金七爺”也再未出現過。
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一個像山野間的花妖狐魅,一個像誤入紅塵的濁世公子。
以懷王的人生經驗,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不算陌生,可縱了這麽久還沒收網的,頭一回碰見,在等待、尋找的過程中,他不知不覺就上了心。
可他的所有線索只有如意閣的雲娘,只得常去看雲娘舞劍,希望他們會像初遇一樣,又毫無征兆出現在他的面前。
天氣漸熱,五毒躁動。
如意閣姑娘的房間并不大,無風的夜裏有些悶。
懷王推開臨街的窗戶,撲入一陣涼風,他正要喟嘆一句,不料眼前飛來一個黑影,他趕緊往後閃,額頭還是被敲了一下,并不疼,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沒點的燈籠。
雲娘見狀,趕緊過去,把他拉開,取下燈籠,口中道:“讓媽媽把這勞什子破燈籠扔了,總說就來就來,也不見人來收拾。”說罷,低頭看下面路上沒人,把那燈籠朝街邊暗處扔了下去。
懷王鼻子裏聞了些塵土味,笑說:“你別砸到旮旯裏正快活的野鴛鴦了。”
雲娘拿帕子給他擦額頭上的髒印子,也笑道:“他們巴不得我砸呢,多了分趣味不是?”
懷王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拿手點着芸娘道:“你呀!就跟那燒刀子一樣的勁頭。”
“您就拿我取笑,您這樣的公子爺喝瓊漿、飲玉液,還喝過燒刀子不成?”雲娘嗔道。
“別說,這個我還真喝過。”懷王笑道:“我去年被人拉去賭船喝過,一口下去,像把燙熱的刀子往下拉,從嗓子眼兒拉到胃裏,名副其實。”
“賭船?”沈雲娘好奇。
懷王道:“就是龍舟賽,押個輸贏,随便玩玩罷了。”
雲娘巴巴地說:“去年我去看了回鬥龍舟,去前還聽說能看見皇帝娘娘呢!誰知道去了一看,天吶!人也太多了,擠得都成肉餅了,渾身濕透了,也瞧不見龍舟,貴人們也只是黑壓壓的遠遠的看不清。”
懷王笑了,說道:“那個呀,沒趣得很。我說的是有些老板、商行自己打了船,請了人來比賽,兩艘也能比,有時候也能湊齊十幾艘,有彩頭、有賭局的,有意思多了!今年我帶去你看!”
雲娘又問:“京城就那麽幾個水窪,哪裏容得下那麽多的船?”
懷王笑道:“那你就別管了,過兩日正好有個局,我一朋友做東,沒那麽多閑雜人,我帶你去。”
等沈雲娘看着眼前略熟悉的水面時,心裏一句“我X”忍了很久才忍住。
假作風流公子的懷王,口中的怨種朋友竟然是自己的好弟弟榮王。
你以為從角門進來,人家就不認得麽?
她一天要走八百遍,好不好?!
你以為拿個圍欄把後院隔開,就沒有閑雜人等了?
你那圍欄就是腰高的小木栅欄,其他人就不會翻過去麽?
而且,他們四人小隊藏身的小院都被圍在龍舟賽場裏面了,還“沒有閑雜人等”,連敵國奸細都有,好不好?!
雖然榮王內眷全都跟着去了川蜀,府中只留了下人,但這樣大搖大擺地把弟弟的房子當成自家後花園,還邀了外人來鬥龍舟、開賭局,這不大好吧?
榮王只是就藩,這王府又不是扔了不要了,他府裏的下人不會定期給主人寫信彙報近況麽?
沈雲娘突然衷心地接受了宋瑤對她的批評,自己的思想實在是太保守了。
瞧瞧人家懷王,穿着宮制衣帽、拿着禦賜宮扇,愣裝米店少東家;榮王離京,頓時就多了個超級大別院,還但不用自己花錢請人打理,還能賺錢,還離得非常近,來去忒方便。這是什麽境界?這是藐視天下、游戲人生的大胸懷、大格局啊!
沈雲娘平複好情緒,跟在懷王身邊,乘小舟,登上了湖心的小樓,四面湖景盡收眼底。
她不自覺就往落腳的小院瞧去,那一處草木茂密,只能依稀看到院門口一截石頭路。
巧得很!沈雲娘在望的時候,正好有個小厮模樣的人從那段石頭上走過,一蹦一跳的,似乎挺開心。
別人不認得,沈雲娘一眼就看出那是宋瑤。
沒想到她還能像只兔子一樣蹦跶出來。
湖風和暢,沈雲娘聽見湖中的鼓點聲,手裏吃着櫻桃,不知是被什麽感染,突然就快樂起來,認認真真看起風景來。
不多時,又有一艘送客的小船靠到湖心島,迎送的仆從把客接到樓上。沈雲娘扭頭一看,嘴裏的櫻桃核沒忍住噴射出來,像一顆彈珠敲打在了廊柱上。
對方看到沈雲娘也是一愣,剛想笑又趕緊收住,轉身對懷王行禮。
懷王煞有介事地給沈雲娘介紹:“這位是販馬的何老板,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人家不但家産頗豐而且走南闖北、見聞廣博!”
沈雲娘趕緊來跟“販馬何老板”見禮,何永壽也十分高興地見了“京城花魁雲娘”。
看受邀的人已陸續到場,懷王虛問一句:“要不這就開始吧?”
不料何永壽有些抱歉地說:“我來時的路上遇到一位故人,他聽說了這裏賽龍舟,也想來瞧瞧。人正在外面,不知合适不合适。”
懷王問:“誰呀?我認得嗎?”
何永壽口中答懷王,眼神卻拼命朝沈雲娘暗示,他說:“自然認得,他是布店的吳公子,才從南邊販布回來的。”
沈雲娘心說,莫非是鐵铮?鐵铮又成吳公子了?
懷王也納悶,問:“哪個吳公子?”
何永壽不得不硬着頭皮編:“就是,就是單名一個‘克己奉公’的克字的吳公子。”
懷王醒悟過來,道:“是他呀!嗯,算日子是該到了。他可是請都請不來的人,快快請他上來。”他說着朝湖中一指,問:“那船上的是他嗎?”
衆人朝懷王所指望過去,只見湖中一艘小船上,靠船尾坐着一個穿綠袍的公子,一手撩着袖子,一手伸進湖水裏撩水玩兒,人物風流,引人注目。
沈雲娘看清這位“布店吳公子”的面目,不由得心一震,認出他正是大周将軍吳恪。
沈雲娘臉上尚算平靜,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叫嚣:“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