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沈雲娘是不能跟吳恪碰面的,這時候找借口避開也遲了,人都已經堵都樓下了,她只好把桌上的一個辟邪面具戴上,走一步看一步吧。
吳恪是掌過兵的人,即便穿着便服,往人前一站,氣度也大不一般。在座的“老板”“少東”不知怎的,都自動放低了說話的音量。
懷王見到吳恪,表現得十分熱情,拉他入座,笑道:“今兒吹的什麽風竟把你招來了,真是蓬荜生輝啊!”
吳恪含笑掃看了眼周遭,道:“果然蓬荜生輝。”
懷王與吳恪自然都知道此處是榮王府邸,懷王聞言不禁哈哈大笑。
懷王又道:“提前道聲‘恭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竟比從前還多了幾分風流潇灑,待會兒有姑娘給你丢香包,看你怎麽辦!”又湊近低聲道:“我可要告訴永嘉去!”
吳恪正要答話,被一陣鞭炮聲打斷,回頭一看,湖中的龍舟賽要開始了。
衆人紛紛落座,邊聚精會神看龍舟,邊抓緊下注。
随着鼓點響起,五只龍舟沖出起點,速度越來越快,一時難分前後,你追我趕,相互之間都咬的很緊。到最後奪标的時刻,戰況膠着,竟有三龍相争,激烈得很,在場觀衆哪裏還有坐着的,都擠在圍欄上,應着鼓點大聲加油叫好。連懷王都不顧形象地踩在了圍欄上,探出半個身子,瘋喊起來,險些被人擠下水去。
沈雲娘悄悄落在人後,想趁機脫身,不料旁邊的吳恪回首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善,吓得她心髒漏跳了一拍,整個人像被點了穴,僵住了。
她後知後覺地想道:懷王今日選在這裏比賽,又請來何永壽,何永壽半途又遇到吳恪,只是單純的巧合?還是另有深意?
今天這種局面,除了鐵铮,其餘人都已在懷王畫的圈子裏,就算鐵铮和她有通天的本領,能全身而退?何況他們還有兩個自保能力堪憂的隊友。從前總說被發現了大不了一跑了之,現在她才發現,想跑也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
想到這裏,沈雲娘背後冷汗淋淋。
懷王是從哪裏起了疑心?
沈雲娘來不及多想,擡頭望向何永壽,只見他竟然還在沒心沒肺地看着比賽,還不知危險将近。
莫非是何永壽?
這個念頭在沈雲娘腦中閃過,猶如一道霹靂,沈雲娘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拿刀,可摸了個空,她的心也随之一空,反讓意外地讓她鎮靜下來。
沈雲娘沉下心,仔細将他們藏身在榮王府的情境回想一遍,确實并未露出馬腳,而何永壽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今日來的人,除了懷王府中人和吳恪,其餘人看着并非習武之人,若是想埋伏,不會摻入這麽多閑雜人。
懷王選址這裏,應該是巧合。
她深吸一口氣,漸漸平靜下來。
可能這一切真是巧合。
比賽不過片刻工夫,随着奪标高潮過去,賽事便結束了。
衆人從緊張的氛圍中放松下來,仍有歡樂的餘韻,叽叽喳喳讨論着剛才的比賽,回到座位等賭局結果。有些輸了的人便提前走了,贏了錢的人被旁人奉承得興起,給滿場加菜添酒,甚至有個別人往樓下撒錢的,引得人紛紛去搶,還有人噗通噗通紮進湖裏去追撒到水中的金銀。這氣氛比龍舟賽時,又是另一種熱鬧。
樓中觀賽的人漸漸散開來,注意力從龍舟轉移到周圍的湖光山色上。
沈雲娘調整好情緒,瞅準懷王與吳恪仍在廊上說話的空當,從容離座,轉身下了樓,縱身一跳,落在了一艘将離岸的小船上,離開了觀景樓。
天氣本是晴空萬裏,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怪風,遠遠的從天邊卷來一片烏雲,眨眼的工夫,已鋪了半邊天,太陽被遮住,湖面上頓時暗下來,風勢漸大,吹得湖邊彩旗獵獵作響。
接送賓客的船是無蓬的隔板小木船,圖個輕便、視野好,這風一來,就顯得單薄了,搖擺得厲害,先上船的人怕被搖下水,都擠到較寬闊的船身處緊緊密密地坐着、蹲着,沒留多餘的下腳地兒,後來的沈雲娘只能站在船頭,迎風獨立,一身紅裙被吹得亂飛,像個要飛天的神女,可臉上戴着兇神惡煞的鬼面具,造型十分獨特。
吳恪、懷王和何永壽邊說話便繞着回廊走,吳恪打眼瞧見這一幕,神色有些詫異。
懷王見狀倒是笑了,問吳恪:“你從前見過她?”
吳恪反問:“怎麽這麽問?”
懷王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感覺吧。”
吳恪說:“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
“她花名雲娘,如意閣的頭牌,舞跳得很是威風。”懷王調侃道:“她不會是你失散的相好吧?可惜是樂戶,雖不是官妓,但宗室子弟也娶不得,更何況是你!”
跟在後面的何永壽一聽這話,心中着實驚了一跳,妓-女皆是樂戶毫無疑問,可安樂街上哪些人是官妓、哪些是私妓,卻是要去教坊司翻戶籍冊子才能知道的。不承想,懷王瞧着吊兒郎當,竟已讓人暗暗摸了如意閣雲娘的底。
何永壽吃驚之餘,暗暗慶幸,他當上監官後第一件事就是辦好了沈雲娘的戶籍,實在是英明至極!
如此一來,他收起了對懷王的輕忽之心,越發小心地應對。
懷王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跟吳恪說了會兒話,覺得沒甚意思,便找了個借口,跟人喝酒看歌舞去了。
只剩下吳恪和何永壽。
吳恪忽然也問:“你從前見過他?”
何永壽一愣,也反問:“侯爺怎麽這麽問?”
吳恪也答:“感覺。”
何永壽打哈哈道:“她總不會是老奴失散的相好吧?”
吳恪上下看了他一眼,跟着笑了一聲。
何永壽下午還要當差,先告辭一步。
吳恪也跟着出來。
兩人同上一條船。
吳恪一腳把船蹬開,船頭漸漸轉離岸邊。
吳恪坐到何永壽身邊,突然道:“我剛才問的是,公公從前可否在宮外單獨見過懷王殿下,公公心裏卻對那雲娘念念不忘,懸心得緊。”
何永壽心中還在得意,方才自己太極功夫現學現賣,打得不錯,不料被吳恪這樣一說,頓時啞然。
他這才想起來,內臣與外臣、親王相交其實不大妥當。當年入宮時似乎聽師父說過,事情可大可小,認真追究起來是能殺頭的罪名。這些年沒給他犯錯的機會,竟漸漸忘了,如今被吳恪點破,不禁冷汗就下來了。
他望着吳恪略帶笑意的眼睛,整個人呆了片刻,只得尴尬地笑道:“哪裏,哪裏,是這風太大,吹得我頭昏聽岔了。不曾見過的,這是正巧遇見的,我來前聽說是京城第一大米店的少東家做東,不知他是懷王殿下……”
吳恪卻話鋒一轉,篤定道:“那就是從前見過如意閣的雲娘了。”
何永壽一滞,趕緊否認:“沒有,都不曾見過,都不曾見過!今日見到雲娘和懷王殿下都是碰巧!”
口中這樣說,他心下卻怯了,不敢再與這位少年将軍對視,覺得後背涼飕飕、臉上熱辣辣的,只希望船行快些,趕緊上岸,逃走。
吳恪不再逼迫他,随口敷衍道:“哦,這樣呀!我只是随便問問,公公不要放在心上。”說罷,又閑閑地仰靠在船舷上,任湖風将他的袍角吹到船舷外,懸在水面上,時上時下地沾着水。
他起身時,也不管濕淋淋的袍角,潇灑地躍上岸,意思意思地朝何永壽抱了抱拳,便頭也不回地鑽進人群裏去了。
何永壽這時候竟手腳發虛,被兩個船夫扶着才上了岸。
沈雲娘說得太對了,何永壽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差。
何永壽經歷了這些,自認參透了幾個關鍵,急不可待地想通知沈雲娘。
當天夜裏當完差,他又換了妝容,摸到如意閣。
不料老鸨子說雲娘不見客,何永壽只得悻悻而歸。臨走前,他擡頭朝沈雲娘所在的窗戶望了一眼,發現從前挂着的那盞桃花燈不見了。他心下一驚,再回想沈雲娘戴着面具中途離場的情景,心下突然就慌了。
吳恪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或者猜出了什麽,才會套自己的話呀!
莫不是,莫不是沈雲娘他們嗅到風聲不對,已經逃了?
只留下他一個?
何永壽越想越怕,又趕緊摸到賭坊----鐵铮也不在。
只剩下宋瑤還沒找,可他一琢磨,才發現根本不知道怎麽找到宋瑤。
何永壽頓時心下慘然,料定沈雲娘、鐵铮和宋瑤已經丢下自己逃走,只有他一個人是明明白白在北周讨生活的,是明面上的人,怎麽逃得掉?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急又怨又悔,竟滾下淚來。
他好不容易才當上了禦馬監的監官,眼見朝廷就要南征,他們這些監官是實打實要随軍的,那就不同于當初去采選俘虜的差事,這可是監軍,是皇帝的耳目,誰敢不敬?那該是多大的威風?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何永壽突然掙起身來:不行,他不能就這樣被棄了,不甘心就這麽完了,他得自救。
戴罪立功或許還來得及。
假意打入敵人內部,忍辱負重,最後關頭再反戈一擊,也還算說得過去。
何永壽打定主意,可是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他找誰去坦白呢?”
這樣大的事情,他的頂頭上司那裏,還未與他建立起深厚的情誼,要是上峰假意同意,放自己出去賣命,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上峰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可就怕人家心黑手狠,賺了功勞,不但不給他立功,還落井下石、将計就計,把自己坑了,再拉親信上來填他的空----要知道,他如今這職位可是不少人眼饞呢!
實在不可靠。
何永壽想了一圈,竟然沒想到合适的人,這個人必須是足夠信任他,而且有一定權柄;另外,他也沒想好如何坦白,直接跑過去跟人說:“我要坦白,我是被楚國策反的細作,我想叛變。”這恐怕不大行。
這兩步沒想好,讓他的自救計劃難以施行。
更聲篤篤,夜已經很深了。
何永壽沒辦法,不能老是待在賭場門口等天亮啊,只得一步一步挪回家,走一步想一步,絞盡腦汁愣是沒有想到該怎麽做。
不知走了多久,他擡頭一看,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家門口。
何永壽想來想去,發覺還是自己人脈不夠廣、關系不夠鐵。
他深吸一口氣,不禁仰天長嘆:“怎麽想當個叛徒還這麽難吶?升官發財要找關系就罷了,沒想到叛個變也得找關系,這什麽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