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身在洪都的懷王接到鄂州被攻破的消息時,正好在臨江閣上吃魚聽曲兒,一快肥美的魚腹夾在半空----這魚兒前一刻還在江中,被人釣上來,片了打邊爐,此時魚鰓還在盤中一張一合。
席上還有兩個絕色歌姬,聞言吓得不敢出聲,都呆呆地望着懷王。
懷王神色并不驚惶,對那信使道:“知道了。”說罷把那片魚肉在鍋中涮了涮,等微微泛白,趕緊撈起,蘸了調料放入嘴中,鮮美的滋味讓他微微眯上了雙眼。
其中一個膽大心細的歌姬見狀,将手中琵琶一撥,随意撥出幾個音,由緩入急,衆人一聽,是《十面埋伏》,心下驚駭之餘,都去觑懷王。
懷王聞曲,哈哈大笑,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迎着江風走到窗外觀景廊上,飒然道:“好一個‘十面埋伏’。走!”
陸沖問:“去哪兒?”
懷王說:“去平南王府借兵。”
平南王起先還猶豫,得知鄂州軍主帥楊震已經東來,一路收攏殘部,麾下部衆竟還有二十萬之多,心下愕然,這鄂州的局面他有點看不懂了。
懷王在等他回複。
平南王見懷王胸有成竹的樣子,又想到鄂州失守,洪都這邊于情于理都要出兵,于是答應下來,把手一擡,吩咐屬下:“召集府兵,随懷王收複鄂州。”
等诏令傳達下去。
懷王拉住平南王的袖子,笑嘻嘻地說:“叔王,召集府兵可以,但咱不去鄂州。”
“不去鄂州,那去哪兒?”平南王問。
懷王說:“叔王,鄂州收回來有什麽意思,還不是一座城嘛?咱叔侄倆索性聯手幹票大的----咱渡過江去,滅了楚國!”
平南王這下知道鄂州局勢為什麽有點兒奇怪了。
他吃驚之餘,心中計較片刻,覺得當下這個時機,南下攻打楚國也算得一步妙棋,就算未攻到楚國,鄂州楚軍聞訊必将回援,也能重新奪回鄂州。
于是,平南王與懷王緊急召集隊伍,提前發動了功楚之戰。
此時的楚國正沉浸在奪取鄂州的喜悅中,還準備在鄂州周圍布置伏兵,攔截北周的救兵,來一招圍城打援。他們設想消滅鄂州軍殘部之後,趁勢攻占更多城池。
不料楚軍等了幾日,始終沒等來周軍,有人樂觀地認為懷王是個養在深宮的少年王爺,見這陣勢吓得不敢來了。楚軍主帥此時尚未被這種樂觀蒙蔽雙眼,放出大量探子,探查周軍情況,沒在江北找到周軍的蹤跡。
周軍真逃了?
此時,懷王與平南王已率軍趁夜渡江,一路南下,也不攻略城池,一路奔襲,沿着人煙稀少的小路,将所遇之人皆殺死,所過村莊皆屠戮。這支三十萬人的大軍,竟悄無聲息地成功殺到郢都城下。
如果有人說這一切都是上天眷顧、大周先祖保佑,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平南王覺得這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他望着眼前的郢都城,心中已經明悟,身邊這個的少年早已為這一仗提前籌謀了數年之久,而這一仗,不僅關乎戰場上的成敗,還有奪嫡場上的輸贏。
懷王不想把滅楚之功讓給別人,所以兵行險着,先下手為強。
懷王是個狠人。
消失的周軍突然出現在郢都城下,楚國滿朝震驚。
可偷襲鄂州不僅抽調了大部分都城守軍,連臨近幾城的軍隊也已集結北去,如今,據郢都最近、尚有兵可調的竟是在鄂州的楚軍。
消息一去一來,恐怕也要數日。
京中守軍恐怕守不到那時。
楚君不敢冒險,急忙派出使者議和,為解眼下之急,答應了幾乎所有周軍的要求,包括撤兵歸還鄂州、交出暗舫細作名單。
議和文書簽訂後,懷王李由桓并未真正退兵,反而兵分兩路,一路在鄂州楚軍回援的路上設下埋伏,反手一招圍城打援給楚軍重挫;一路重又殺回郢都,二話不說,直接攻城。
楚君都要瘋了。
幸好城中居民冒死抵抗,才等到其他路援兵陸續趕來。
李由桓并不戀戰,率軍繞城搶了一圈,又把周圍的稻田全部燒毀,才揮揮袖返回鄂州。
一路上,周軍走到哪裏燒到哪裏,滾滾濃煙、熊熊烈火就像北周懷王凱旋的儀仗,轟轟烈烈地嚣張北去。
如此一來,懷王非但無失城之罪,反而有收複之功;又因用兵如神,在北周軍民中間頗有威望,人人敬仰;楚國軍民卻聞其名瑟瑟發抖。
只是這樣一來,懷王便不好再在洪都盤桓,只能就藩鄂州。
平南王親自設宴相送。
席間,有人對那本楚國暗舫名冊十分感興趣,懷王也大方,命人取來,打開來看,“沈雲娘”“鐵铮”等人的名字,赫然在上。
只不過席上人并不認識罷了。
懷王點着其中一個名字詫異道:“這裏怎麽用墨蓋住了?”
旁邊人探頭去看,果然清清爽爽的名單上有個黑框,冊子上也有人名是用黑線框住的,顯然已不在世。這用墨全蓋住的,不知是個什麽緣故。
懷王又往後翻去,發現也有些名字被塗了,想找人問,可身邊并沒有抓個暗舫的人來。誰曉得一本漢字的人名冊子還得要配翻譯啊!
這冊子也奇,竟規規矩矩按照姓氏筆畫排名,這一頁是“宋”,依次排下來,前後都是兩個“王”旁的字。
懷王再仔細看,裏面竟有許多重名,還沒有注釋,張三有三個,李四竟有六個。
當初平南王本就對這個名冊不以為然,人家随便弄本假的,也沒法核實,要是對方再将計就計,寫幾個忠臣的名字進去,反而成了反間計。
懷王翻來翻去,也看不出什麽,吧唧了兩下嘴,頓覺沒趣,便随手将這名冊扔到一邊。
旁邊一人道:“這‘宋’姓比那‘馬’姓、‘豬’姓就是姓得斯文些,王字旁多是美玉,想來是個斯文清秀的美人,又格外地塗了,大概是最最惹人遐思的美人了,一見那名兒就不禁心神蕩漾啊!”
這明顯是湊趣的話,帶動席上的氣氛。
有人趕緊接話,說道:“你這樣一說,倒是!上回榮王來時,不有個十分寵愛的姬妾就叫宋瑤嗎?聽說貌若天仙。”
懷王一聽,來了興致,問:“真的嗎?我怎沒聽七弟提過?”
那人說:“我從前是岳州軍中的,岳州軍都知道,宋瑤他男人死了,她尋來,被榮王瞧見,然後帶走的。”
旁邊有人問:“真那麽美?你見過嗎?吹牛吧?”
那人洋洋得意地笑道:“我還真見過。”
衆人一聽他這樣說,眼睛都亮亮地盯過來,連懷王都十分好奇地不眨眼地盯住了他。
那人見狀,撓撓頭,笑道:“見是見過,不過只看見背影----不過那背影也是極美的!”
衆人噓聲一片,轟然笑開了。
主位的平南王卻笑得有些勉強,當年他化名宋思北,大女兒喚作宋雲,小女兒喚作宋瑤。
這些年他作為異姓王,處處謹小慎微,刻意跟其他親王避嫌,不曾想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竟不知道。
好不容易送走了懷王,平南王趕緊朝書房走去。
他将封好的信封撕開,抽出信來,用墨将信中的一句“吾兒自便”塗了,又用小字在旁邊寫“傳言頗得榮王喜愛。血濃于水,務必溫言勸解,使其回心轉意。”重用個信封裝了,封好,讓人送去周都。
平陽郡主收到信,打開來看了,良久未語。
身邊的大丫鬟白簡問:“王爺信中可有什麽讓郡主為難的話?”
平陽郡主将信在蠟燭上點燃,扔進銅盆,平靜地說:“他讓我拒絕太子,嫁給懷王。”
白簡驚訝,張嘴就要說話,又趕緊閉上了。
家信比戰報慢,此時他們已經得到懷王收複鄂州的消息,平南王也參與其中。顯然他們家王爺在與懷王并肩作戰的過程中,為懷王魅力折服或者被說服,決定轉投懷王。
可懷王名聲實在不大好。
倒是太子看來是個謙謙君子。
而且都已經答應了太子,滿京城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這如何好退信?退了還轉頭又嫁懷王,這不得罪死了太子嗎?怎麽可能善了?
可白簡只是平南王府裏一個小小的丫鬟,郡主的終身大事怎會因她的想法而改變?
白簡見郡主迎窗站着,怕她受風,将窗子放下,看郡主站在桌前仍未動,不禁嘆道:“王爺也不問問郡主想嫁給誰。”
平陽郡主聞言回過神,拿了一只最大的筆,舔墨,站直身體,在宣紙上寫了三個草字:“張雲楚”。
白簡不明其意。
卻見平陽郡主放下筆,拿起鎮紙在手裏摸索,那是一個墨玉的石獅子,似乎是個未成年的獅子,有幾分憨态可掬的意思,瞧着威武又可愛。
她以為郡主要把字拿出來,忙伸手去幫忙。不料平陽郡主突然揚手,将那玉獅子鎮紙猛地朝下砸去。
只聽“砰”一聲悶響。
一滴血飛濺在白簡眼下,白簡閉眼時驚得大叫一聲。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
書房中驟然靜下來。
白簡震驚地看見平陽郡主拿開鎮紙,露出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小指。
她尚在震驚和疑惑,擡頭正對上郡主的目光,突然明白過來:太子妃不能身有殘疾,丢了這截小拇指,也就沒了成為太子妃的可能。
事情就這樣簡單地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