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平陽郡主換了衣服沒多久,就被召入宮中。

宮內已一片素缟,往來的宮人腰彎得低低的,垂下四肢扭着屁股一路小跑,像一只只披着白布的烏龜。而且這些烏龜瑟瑟發抖,不知新帝上位會有怎樣的動作。

平陽郡主被人領着,穿過各處哭喪的隊伍,一直來到後宮宮人處,太後、皇後已在哭了,周遭黑壓壓、白花花跪了一大片妃子公主,她一個郡主,其實有點兒尴尬。

她曾是先帝默許的太子妃人選,此時到來,頗有些微妙。

果然,太後見她進來,口中哭着先帝,擡手示意她靠近,不等平陽郡主行禮,太後已一把将她拉起,搡到了先帝靈前,說:“你給先帝磕個頭吧。他在時,常說你父親養出個好女兒,早早定下了兒女親家,還說要親自主婚,沒曾想,竟等不得了。今日你這好兒媳就給他磕個頭吧!”

這......霸王硬上弓嗎?

平陽郡主不自在地攥緊了拳頭,扭頭去看皇後,卻見向來不給她好臉色的皇後娘娘竟只是一個勁兒掩面而泣。

平陽郡主明白過來,先帝暴崩,最終太子順利即位,看來背後經歷了許多利益交換啊,而她本人十分榮幸地成為了太後和皇後,這兩位宮內最尊貴的女人之間暗中交易的砝碼。

太後的勢力比她想象的要驚人啊!

她斷指了也能作皇後嗎?

規矩都是人定的,太後皇後應該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難道她要戴一輩子手套嗎?

平陽郡主思緒繁多,抽出手帕,掩面哭起來,可總也定不下心,眼淚一直出不來。

他們所跪之處,是臨時搭建的棚子,周圍用厚重的麻布當帷幔,既把女眷隔開來,又遮陽避雨通風。

平陽郡主這裏安排妥當後,陸續有後宮的各宮主子前來哭先帝,他們的利益全系在先帝身上,如今先帝一去,他們的好日子也便到頭了,馬上就會拟定陪葬名單,其中的悲歡悔恨,哪裏是平陽郡主結親這等幹巴巴的表演可以比拟的,她很快就被擠到了角落。

平陽郡主一會兒被眼前的哭笑震驚,一會兒又想起自己今後如何藏好斷指,總之注意力難以集中,哭得十分艱難。

她正急的滿頭大汗時,不知何處來了一陣風,吹散了她身邊的悶熱,也把帷幔吹開了一角。

平陽郡主一擡眼,從縫隙裏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太子李由檢。

此時未舉行登基大典,還稱他太子。

平陽郡主住在宮中時,他們是遠遠見過的,不過礙于禮法、又因皇後不喜,二人不曾接觸。

此時看來,太子身量高,形容有些憔悴,但長眉鳳目,高準薄唇,依舊是個美少年。

他穿了一身白袍,外披麻布,手中提着一柄青光潋滟的長劍,長袍廣袖,這樣累贅的衣着,不曾想舞起劍來襟袖飛舞,行雲流水,衆人一時看住了,呆呆望着,看他靜如畫中公子,動如谪仙乘風飛舞,真是剛柔相濟,潇灑非常。

平陽郡主不禁就走神了,心想,太子果真如傳言中那般,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

若有一天,他發現了自己的斷指,知道了其中的內情,這樣溫柔和氣的人,應該不會追究吧。

這樣一想,平陽郡主漸漸安下心來。

不過她又想到一個問題:他爹睡在前殿的棺材裏,他不哭喪、不主持大禮,跑到這兒來舞劍是做什麽?

平陽郡主這邊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只聽外面忽然亂了,誇張又規律的哭聲突然變得情真意切,不少人哭喊驚叫起來。

她撩開簾子再一看,恰好看見那位谪仙般的太子殿下一劍将旁邊一人的胳膊砍下,血濺到他袍子上,順勢滴在他鞋上,落在哪裏便是一個血腳印。

平陽郡主驚呆了。

太子此時忽然轉過頭來,半邊臉上都是血跡,冷冷一笑,說:“就是這只手替父皇寫下封王诏書嗎?父皇滿意的很,他肯定喜歡這只手,想帶他一起去,給他寫更多诏書敕令呢!”

這位斷臂的大臣還在哭喊,被太子一腳踹開,太子反身又是一劍,将旁邊一位兵部侍郎的頭削了下來。

“還有你,三王領兵!真是妙計!好好好!”太子咬牙切齒地說。

衆人這才驚覺,被太子斬殺砍傷之人,皆是從前得罪過東宮的。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以寬和待人著稱的太子李由檢,登基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以謀反之名将懷王、榮王府諸多親信親手誅滅。

天下悚然,這才發現這位新帝似乎并非傳言的那般溫柔大度,而是一位心機極深沉、極善于掩藏自己的人,從前一切不過是太子時期的自保手段,一朝登基稱帝,被壓抑近二十年的性情被釋放出來,竟是個殘暴嗜血的人,不知是本來就如此,還是壓抑多年的結果。

平陽郡主把斷指緊緊握在手心,背後的汗直往外冒,心卻涼透了。

若是從前的太子,那這個意外可以單純是個意外;但在新帝面前,這恐怕就是背叛的鐵證,更何況他爹平南王還跟懷王殿下攜手南下,成功收複鄂州,如今還将掙得滅楚之功。

意外?

當世人都是傻子呢!

此時此刻,平陽郡主腦海中只有“快些出宮”一個念頭,心反而定了,掩面抽噎,不多時便落下淚來。

等皇後一走,平陽郡主便向太後告假,匆匆逃出了宮門。

平陽郡主在京中有單獨的郡主府,只因太後怕郡主府中久未住人,下人們照顧不周,她住不習慣,便讓她一直住在宮中。那日她辭別太後出宮,便将所用物件全都搬回了郡主府。

白簡一直在宮門外等着,此時見平陽郡主出來,迎上去,看郡主臉色不好,知趣地沒問什麽。

二人登上馬車,平陽郡主有些神思不定,撩着簾子朝來路上望,像是怕有人追來似的,白簡這才問:“郡主,您不舒服嗎?臉色白得很,我帶了糖水,你喝一點兒。”

平陽郡主放下簾子,閉上眼調整了幾個呼吸,突然開口問:“何永壽那邊辦好了嗎?”

白簡點頭答道:“屍首都燒成灰了,任誰也發現不了。”

平陽郡主又問:“賭場、如意閣和何宅那邊有消息嗎?”

白簡說:“沒有。他們都謹慎得很。而且沈雲娘都已經跑了,他們都暴露了,肯定都跑了,守了這麽些日子什麽消息都沒有,要不要把人撤了?”

平陽郡主沒有回答,依然閉着眼。

白簡向來覺得自家主子深謀遠慮、心思機敏,她這般模樣定是遇到了什麽大事,乖乖地縮到角落不再打擾郡主。

馬車到達郡主府,府外接應的人是平南王府的府兵,平陽郡主北上時平南王親自挑選随行的;進了內院,服侍的都是孔武有力的健婦,均是習武之人,且各有特長。這樣一看,郡主府的安防倒是京城大戶中數一數二的。

平陽郡主跳下車,走得很快,扔下白簡等一幹人,自回了房中。

郡主院子裏未種花,只有一片竹林,秋風一起,竹濤滾滾,傳來枝葉摩挲的沙沙聲,越發襯得這院中的靜,難聞人語響。

幾片竹葉随風翻滾,飄進了郡主房中。

平陽郡主獨坐妝臺,目光随着那兩片落葉,落在銅鏡上,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影像有些失真,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跟自己長得像的人。平陽郡主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腦中又冒出太子殺人的景象,她感覺自己脖頸有點兒發涼,用手一摸,後頸上一層冷汗。

看着汗涔涔的手掌,平陽郡主冷冷地想到:實在無法,嫁了就嫁了吧,若小心遮掩不過,那就作最壞的打算。他能讓先帝死得不明不白,我就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嗎?這世上死的不明不白的帝王還少嗎?若真對上,不知誰勝誰負呢!

這樣一想,平陽郡主便安下心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