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送走平陽郡主後,太後沒了好興致,突然恢複了老人的狀态,似乎更老,兩膝隐隐發痛,她心中升起暮年的悲傷和無奈之情,回想起年輕時色彩斑斓的歲月,徒留傷感。
她想自己站起來,可有點兒難,只得讓宮女扶着,去靠窗的卧榻上曬曬太陽,像一只老龜暮暮地趴着。
其實張家的榮辱與她還能有幾年的幹系呢?黃土埋了半截腰的人,張家就是再出幾個皇後,她也看不到了,這輩子她的榮寵已經夠了,到時候兩腿一蹬,管他張家是做皇帝還是成乞丐,都影響不到她了。
可她還是決定暫時不把張雲楚的消息送去西苑,不想讓自己的兒媳婦----皇後娘娘早一刻高興,她那外甥女兒實在難看得很,還縮手縮腳的,怎比得上她張家的女兒?
只是張家的男孩子不大成器,好不容易才出了個張玉,可就是這位平南王,做事做人在太後看來也不大如人意,被推到異姓王如此高位,她心裏頭總有些不安,等她一走,張玉身後無襲爵的男丁,左右無可幫襯的兄弟,恐怕難得善終。
太後想着想着竟睡着了,等到天色将暗時,才幽幽轉醒。
宮人捧着洗漱之物魚貫而入,屋內屋外二三十人往來穿梭,卻只聽見衣衫微微摩挲的聲音,不聞一聲人語。
太後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和物,傍晚的光線柔和又暧昧,仿佛給這座宮殿蒙上一層金色的薄紗,這令人迷醉的金色呀!這潑天的富貴榮華啊!
到頭來終歸舍不下。
太後等衆人散去,問心腹:“鄂州的信到了嗎?我記着老宅那邊仿佛有個跟雲楚年歲相仿的女孩兒。”
心腹答道:“去的人已經回來了,宅子已被燒了,人都沒逃出來。”
“一個都沒逃出來?”太後問。
心腹說:“楚軍進城前就摸了底,進城後直奔張府和賀家老宅,賀家因住得遠,有人跑脫了。可張府就在南城,破城太快,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亂軍圍住了,裏頭的人都沒跑出來,連七個月大的小少爺也沒留住,您說的那位雲秋小姐得知賊人來,搶先投了井。”
太後聞言默然良久,嘆道:“怎就這般了呢?”
張家赫赫揚揚的百年大族,不知不覺竟獨剩了張玉這一房。一個家族将亡的時候,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後繼無人,可以是纨绔盡出,也可以是最直白的字面意思。
心腹有心寬慰太後,等了一會兒,溫言轉開話題,道:“其實郡主雖嫁不成東宮,但還是能有好姻緣的,平南王只她一個女兒,怎會不上心,定是另有安排。”
太後冷笑道:“你用得着替他圓?不就是我那好侄兒眼見東宮式微,轉頭看人懷王将有滅國之功,把寶壓到懷王身上去了呗!只是做得忒急、忒難看了!現成的太子妃不當,非要走旁路投機,就怕他偷雞不成蝕把米!”
心腹不好評價。
此時,正好傳晚膳進來,主仆二人這才沒再糾纏這個話題。
太後食欲不大好,吃了幾筷子就不願意再動,扶着太陽穴,說:“今兒這眼皮子跳個不停,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心腹一邊笑道:“自然是好事。”一邊把刑部大牢着火的消息按下了。她心中卻想,又是斷指、又是着火,太後這眼皮子跳得忒準。
好不容易安頓太後睡下,心腹才松了口氣:這亂糟糟的一日終于要過完了。
不承想,入夜後,城外西苑方向竟也燃起火來。
太後夢中驚醒,人卻清醒得很,略略思量後便從容安排,一面讓派出人去西苑打探消息,一面讓人傳出太後懿旨,關閉城門和宮門,全城戒嚴。
難怪沈雲娘能逃出來,将要變天的時候誰還會盯着這只小蝦米呢?
緊趕慢趕的鐵铮眼睜睜看着城門在自己眼前合上了,只得在城外露宿。
天将明時,有大量軍隊護送帝後車馬回城,太子車駕緊跟其後。
宿在城外的人被驚醒,都起來看稀奇,天子、皇後和太子這天下最尊貴的一家子即便出行都要黃布遮路、提前清場,哪裏能随随便便看到他們的車駕随從?
鐵铮擠在衆多流民中,翹首看着,心中猛然冒出一個念頭:“若是此時動手,能不能成?”
他握緊手中的長刀,目光在隊伍中搜尋,卻發現隊伍中十駕馬車,五駕皇帝的、三駕皇後的,還有兩駕太子的車馬,想行刺要麽十個人同時動手,要麽能确定哪一駕馬車裏坐着真皇帝。
鐵铮的手已經滿是汗,見狀只得微微一哂,笑自己想得太簡單,行刺皇帝哪有那麽簡單,于是松開手,專心去看熱鬧,漸漸覺得有些不同尋常,這帝後去西苑小住十分平常,連夜趕回,行動倉促,實在有些古怪。
可等太陽一出來,時辰一到,城門與往常一樣開了。
這一日與從前無數個日子一樣,京城裏沒什麽變化,人人都在埋頭重複昨天的生活。
鐵铮随便找了個清潔的小店,吃了早飯,又去街邊小河邊随意洗了臉,暗暗清點了帶來的小禮物,然後滿懷喜悅地朝榮王府走去。
以往進出随意的榮王府今日卻戒備森嚴,不光是榮王府,旁邊的懷王府也被圍得鐵桶一般。
鐵铮在外尋摸半天,見無機可乘,只得退走。
他只覺得奇怪,兩所空宅子,讓人守着幹嘛?若是只有榮王府被圍,他還擔心是他們暴露了,可懷王府也被圍,再結合早前在城外見到的一幕,心中漸漸有個模糊的猜想。
鐵铮立在街邊,泛泛想來,再沒有其他去處,便在最繁華的朱雀街邊尋了個客棧住下。
皇城腳下的居民雖然不知宮內秘事,但他們經歷過、聽說過許多權力更疊的大事,有人已經嗅出平靜表面下的異常,雖然無人說破,但人人神色緊張又興奮,如同暗潮在深海處慢慢翻湧、壯大。
鐵铮正坐在窗邊吃面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神神秘秘地傳話:“聽說了嗎?上頭,老爺子病了。”周遭的人也同鐵铮一樣,聞言一驚,都不着聲色地支楞起耳朵,心中都猜出“老爺子”便是如今的大周皇帝。
“怎麽會?前幾日去西苑狩獵,不是還生龍活虎的嗎?”有人反駁。
這人一副你知道些什麽的樣子,說:“就是昨天夜裏,突然病倒的。”
他這麽吞吞吐吐、說得不明不白的,反而顯得知之甚多,有忍不住的都湊上去問、去聽。
“胡說八道,知道些什麽?!”有人憋不住了,把自己聽來的小道消息說出來:“是太子惹怒了今上,要召懷王和榮王進京呢!”
先前說病的人不服氣了,說:“你才滿口胡言,那我問你,若是太子犯事,只讓一個王爺回來便是,召二王入京,幹嘛?鬥嘴嗎?”
有人在旁搭腔:“不會吧,不是還在打仗嗎?他們回來了,楚國怎麽辦?”
“咱大周的事情都還沒掰扯清楚,管他楚國怎麽辦?誰知道怎麽辦?”最先說話的人見被人打岔,很不高興。
有人出來打圓場:“咱小老百姓說這些做什麽?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壓不着咱!貴人的事咱少說為妙。”
這話說得有道理,衆人都閉了嘴。
鐵铮正聽得起勁,見衆人都不說了,暗瞅了那最後說話的人一眼,有點不爽。
那人似乎感受到其中怨念,清了清嗓子說:“你們聽說了嗎?刑部大牢被燒了。”
衆人的熱情又被調動起來。
“是是是,晚上我還聽見敲鑼的,還以為是哪家着火了,感情是刑部大牢啊!”
“牢房裏怎麽能燒起來呢?”
有人嘿嘿一笑說:“昨兒不都傳遍了嗎?你們的消息也忒不靈通?不就是那個楚國細作沈雲娘敲了登聞鼓,完了又反悔,在刑部大牢放了把火,然後跑了......”
鐵铮手中的筷子戳穿了魚頭,一下子把整條魚提溜起來了,他扭過頭來,問那人:“跑脫了嗎?”趕緊又找補一句:“一個人能從刑部大牢跑出來?騙人的吧!”
那人見他不信,趕緊把所知的細節一一道來,聽得鐵铮兩眼發黑,耳中嗡嗡直響。
鐵铮從客棧出來,又去了榮華街,心頭焦躁,卻無可奈何,轉身又去如意閣和賭坊尋找,自然是找不到想找的人的。
鐵铮茫茫然在京城大街小巷中游蕩,刑部增加了守兵,他不好硬闖,最後還是回到了客棧,想能多獲得一些信息線索,無奈傳言紛纭,他聽得越發心中慌亂。
他們這些沒門路的小人物被各種謠言拍得頭暈眼花,那等有門路的都在走門路打聽事情關鍵。
平陽郡主求見太後,卻被攔在宮門外,守門的侍衛說:“若非宮內傳召,所有人不得入宮。”
白簡只得回來上了馬車,平陽郡主端坐在車內,挑起一角簾子,擡手打斷了白簡的回禀,方才一切她已經看在眼裏。
白簡着急道:“不知裏面到底出了什麽事,若是晚些出宮就好了。”
平陽郡主道:“幸好出來了,不然想出宮都不能夠了。”
“那郡主您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太子出了事嗎?”白簡追問。
平陽郡主剛要答話,卻聽耳邊又傳來鼓聲,她和白簡轉頭就去看登聞鼓方向,卻沒有人敲鼓。
平陽郡主細聽那鼓聲,終于反應過來,說道:“呀!皇帝駕崩了。”
白簡嘴巴張得老大,也模模糊糊記起來,只有在十分重要的場合,這鼓聲才會響成這樣。
平陽郡主平靜地對車夫說:“回府。”
白簡被突然移動的馬車拉得往後一倒,撞到後腦勺,疼得眼淚花花,快到郡主府時,她突然拉住平陽郡主問:“郡主,那先皇的遺诏裏會寫誰即位?召懷王入京,是他嗎?”
平陽郡主回眸望了她一眼,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她說:“遺诏?寫遺诏的人又不是死絕了,只要有玉玺,他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就是寫你白簡登基,都成!”
白簡趕緊閉嘴,她知道自家郡主是動了真怒了。
截斷的小指不能接上,才得罪了太子,不想人家直接登基成了新帝。郡主一定是又恨又悔,怪老王爺多事,不然她今日就一朝入宮,就成為國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