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曲終人散後,殿內只剩下皇後和白簡,皇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穿過狼藉的杯盤桌椅,恰望見門外的彎月,像淺淺的蛾眉,又細又清亮。
宮中的內侍宮女早已提前清退,尚未得令前來,給皇後留了這片刻的安寧。
白簡凝視着寶座上的皇後,衣飾華麗,鳳冠上的珠寶極輕地晃動,沒發出一絲聲響,這樣端坐着不動的皇後真是高貴威嚴且美麗的。從這樣的角度仰望郡主,是她多年的願望,此刻竟有幾分滿足,她放松下來,開口感嘆:“陛下竟是個癡情之人,真羨慕傅司言,能得到天子的愛。”
座上的皇後卻翻了個白眼。
白簡瞬間被拉回現實,心下不服,問:“不對嗎?”
皇後懶得解釋,敷衍道:“對對對,你說的全都對。”
白簡還要掰扯個明白,被皇後出聲打斷:“白簡,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未來?”
白簡一怔,旋即警惕起來,盯向皇後。
皇後嘲諷地嗤笑了一聲:“哦,對,你跟着我只有一條路,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想那些有的沒的作什麽?”說罷拂袖而去,留下白簡一人立在已散的宴席間發呆。
一陣夜風卷起廊前的燈籠撞在梁上,吧嗒吧嗒地響,殿內的燭火被風吹得倒伏下去,顫顫巍巍的光影忽暗忽明,讓人不禁将這華麗奢靡的宮殿聯想成地下的閻羅殿。
白簡有些心悸,趕緊喊:“來人!人呢,快進來!”
無奈那些下人深怕看見、聽見了不得的宮闱秘史而被滅口,都自覺躲得極遠,聽不到白簡的聲音,反而是空曠的大殿将她的喊聲折返成回聲,在殿內一遍遍傳播。
白簡只得跑出大殿。從燈火通明的大殿闖進黑黑的暗夜裏,白簡沒留神腳下的臺階,一腳踩空,險些滾下臺階,她索性借力往前一撲,越過了臺階,伏在地上。好一會兒,她才覺出腳踝隐疼,撐肘一望,發現四下黑漆漆的,只有坤寧門邊的燭火照亮門邊的一團地方。
她想掙起來,無奈這波疼痛正好發作,只得又趴回去,歇一歇。
“吱呀”一聲細響,在深夜裏格外清晰,像一把匕首劃破了寂靜的夜幕。
白簡昂頭一看,發現緊閉的坤寧門竟然打開了一條縫,周圍卻沒有開門的人。
坤寧門那邊是禦花園,人少花木多,随着門被打開,一陣更加陰冷風吹過來,隐約夾雜着不知什麽花草的冷香,陰風穿過狹窄的門縫,發出低沉的輕嘯聲。
白簡被這陣風刮得汗毛倒立,她定睛一看,黑漆漆的門外,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一股寒意從她尾巴骨往上竄,白簡突然方才皇帝擁抱傅遙光的畫面,皇後的最後的一句話又從腦子裏冒出來,她突然清明異常----皇帝這是要滅口?
不,不,還有那太醫也是知曉的,還有......
她再細細一想,今晚發生的一切,除了她跟那倒黴的太醫,再沒有別人!
白簡已看清來人,是個着夜行衣的少年人,手中抓着一盤皮鞭。她稍稍試了試,腳踝仍用不上勁,咬牙也能站起來,但眼前這少年這樣的時刻出現在這樣的地點顯然不是善茬----都快平日吃得多動的少,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只見那少年重心往下一沉,手中的皮鞭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就像那鞭子生了頭長了眼睛,在半空中稍稍昂首舒展,複活後帶着興奮,驟然成了一條直線,奔白簡而來。
白簡朝旁邊一滾,便順勢蹲起。
她的動作舉重若輕,似是并非迫于攻擊躲開,而是歇累了自然而然地從容起身。
少年見狀竟笑了,略顯誇張的“喲喲”了兩聲,暴露了他的破鑼嗓子,也暴露了他的年紀,正處在男孩子的變聲期。
他朝前一步,走到明處,他的臉上戴着一張白面笑臉的面具,這樣的場景下,比戴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還滲人。
白簡其實并不好受,方才一發力,傷處疼得冒汗,她留意左右,只希望能有個人來發現他們,就算是那白眼皇後來也行,為了拖延時間,便随口問道:“你是誰?怎敢到中宮放肆!”
她沒想着少年回答,不料那少年卻突然興奮起來,端端正正地一抱拳,說:“在下岳廣微,人稱赤練聖手。”又緊接着解釋起來,“赤練是說我的赤練鞭,聖手是說我的醫術,既能殺人又能救人,我厲害吧!”
白簡在去懷裏摸了摸,竟然只有一條手帕!什麽趁手的能當暗器的東西都沒有。
對面的少年笑嘻嘻地說:“嘿,果然平陽郡主坐下都是高手啊!只聽說她身邊的朱衣是使毒的高手,可惜沒能帶到京城來,沒機會切磋,想不到白簡也不簡單啊!你擅長什麽?我們先切磋切磋,比個輸贏,再殺你不遲。”
他這話有很大的問題,若是他比不過人家,還怎麽殺她?
白簡覺得這少年好像是被憋壞了,難得找到一個人說話,殺個人廢話忒多。她懶得廢話,也等不及了,扯開嗓子朝天喊:“走水了!走水了!快來救火啊!”
少年一愣,他沒料到武林高手搏命,對方能使這一着,忒沒風範了。
他再不廢話,甩開長鞭,朝白簡劈去。
白簡再就地一滾躲開攻擊。
這下少年看出她行動不便,下手越發篤定,長鞭佯攻,等白簡尚未落地時,一支斷箭從袖中射出,白簡腳下發軟,勉力躲開,卻被箭釘住了裙擺,就這一下,少年的鞭子已經繞住了她的脖子。
少年不等白簡掙脫,已像收網的漁夫一樣,撈起長鞭,近到白簡身後,用力将人勒住。
白簡尚存一絲清明時,突然想到:這事有什麽好滅口的?活生生強奪了一個人,這還用遮掩什麽?莫非還能再找個“傅近暗”送到永昌伯府去嗎?
白簡掙紮間扯下了少年的面具,可人在她身後,即便少年露出了真容,她也看不見了。
那少年正抵擋白簡最後一波掙紮時,一條黑影從前款款覆來,他擡頭一看,吓了一跳,竟是身着禮服、頭戴鳳冠的中宮。
他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有些尴尬,不知是該收手帶上蒙面,還是應該不理睬來人。
皇後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主動開口道:“你忙你的,我就看看。”
白簡終于安靜下來,少年松開手時,竟發現自己腦門上涼飕飕的,浮了一層薄汗。
皇後看清了少年的面目,見他拾起面具,問少年:“你是誰?”
那少年不理她,忙着收拾現場。
皇後又問:“你方才不是話挺多嗎?怎麽不跟我說話,是怕我嗎?”
少年嗤笑一聲,似乎在說:“怕你?”憋不住開口道:“我只與将要死在我手下的人說話。”
他說完這句,确定白簡已經斷氣,反身背起,又鑽進了坤寧門,他一腳蹬在門檻上,突然想到什麽,回身補充道:“你不算。”
這樣充滿魔幻色彩的一幕不應該發生在皇宮裏,更适合發生在江湖荒野中。
這一夜,魔幻的事情不止這一件。
更夫提着燈籠穿行在街巷中,已打過三更。
永昌伯爵府裏,永昌伯夫婦和世子夫婦都未歇下,焦急地等在前廳。
“回來了,回來了!”
聽小厮來報,衆人大松一口氣,忙催李常青:“快去迎迎!”并七嘴八舌地讨論着方才的驚慌,都道是虛驚一場。
李常青一路領先,跑到前面,見轎子已經擡進來了,他欣喜地沖到轎前,親自撩開車簾,請夫人下轎。
衆人已陸續跟來,一臉喜色地等四夫人下轎。
轎中人款款下來,依舊是去時的那身衣衫,行動間的香味卻與家中用慣的略有不同,或是被皇後宮中的熏香沾染。
來人留心腳下,低着頭極認真地下了車,腳踩到實處,她微微将頭一昂,恰似亮相。
衆人一瞧,卻是個陌生面孔。
她目光一掃,見眼前這幹人等,并不驚訝,款款下拜,道:“傅遙光見過老爺、夫人,見過兄長、嫂嫂。”
衆人都瞪大了眼睛,仔細看清來人,以為是哪裏弄錯了,老夫人剛要開口問,被永昌伯拉住,其他人有明白過來的,更不敢吱聲。
滿院悄然。
李常青借着燭火仔細看自家“夫人”,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或者是太着急腦子出了問題,正發癡,感覺被人踢了一腳,回頭一看,是自己的老爹壓低了聲音急道:“還不快快把人領進去!杵在這兒作甚?”
見李常青還未反應過來,永昌伯已讓世子夫人趕緊将妯娌送進內院,忍不住又踹了李常青一腳。
李常青這才清醒過來,指着“傅遙光”說:“這......”
永昌伯拉住他,低聲道:“能還回來一個,至少說明陛下對咱們家尚且顧念一點親戚之情,沒動殺心。”他緊緊抓住兒子的手,将眼一閉,連連點頭:“是好事,是好事!”
李常青聽了這話,兩眼發直,驟然大怒,眼中狂風暴雨,一瞬間就要發作,好在他忍住了,或者說明白過來,憤怒已毫無用處,只得咬緊牙冠閉了眼,心頭生出無限悲意,他說:“可遙光已有了我的骨血了。”
永昌伯一驚,趕緊捂住兒子的嘴,說:“這話休要再對第四人說,你把他爛在肚子裏,我與你大哥也從未聽到!”
永昌伯世子趕緊說:“是,我什麽也未曾聽到。”
李常青被人強送回房中,看見坐在床邊的“夫人”,好像誤入了妖魔世界,正遇上畫皮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