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天邊已現出一點柔嫩的光亮，淺淺的藍色，印出起伏的山脈。

李由檢也已撤離了西華門，他沒有從最近的午門或者尚未攻破的神武門出宮，他去了乾清宮。

這裏很安靜，後宮的紛亂尚未傳到這裏。

遠處有炮火聲零零碎碎地炸響，更像是節日焰火的動靜。

一個侍衛不知從哪裏跑來，不管不顧地喊起來：“陛下，叛軍破城了，入宮了！叛軍打進來了！”

這時，一個黑衣少年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他攔在李由檢身前，他轉過臉來，臉上戴着一個白色笑臉的面具，對皇帝說：“陛下，再不走來不及了。”

李由檢卻問那報信的侍衛：“打進來的是老七嗎？”

那少年說：“不是。是打的懷王的旗號。”

李由檢臉色稍霁，沉默了好一會兒，用手摸了摸肋下，對那少年說：“廣微，我不走了。你走吧。走前幫我一個忙。”

“陛下請吩咐。”少年說。

李由檢擡頭望了望巍峨的乾清宮，說：“把這座宮殿毀了，一把火全燒了，什麽都別給他留下。”他完這句話，脫力地靠倒在門邊，按在肋下的手也松了，血順着下垂的手臂流過長劍，從劍尖滴落。

原來那一箭射中了。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這一滴滴的鮮血上，十分平靜地低語道：“這裏是我的家，我能去哪裏？”

就在衆人以為李由檢要合眼倒下時，他忽而睜開眼來，露出炯炯的雙目，竟笑起來，對身邊人道：“去傳旨，跟平南王說，讓他來勤王，朕把皇位傳給他，把朕的玉玺給他送去。”

在衆人的驚訝中，又聽他一道聖旨：“即刻寫一份傳位诏書，傳位給秦王李由桓，昭告天下。”

李由檢說着脫下龍袍，飒散扔下，龍袍像一張大網展開，罩在了岳廣微身上，李由檢說：“把這龍袍送給老七吧！”

交代完這一切，李由檢哈哈大笑起來，勉力支撐起來，踉跄朝大殿上走去。

衆人看他行動，才發現他竟傷得這樣重。

可李由檢手中劍不松，一步一步登上龍椅，終于轉身坐了上去，這似乎把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他往後一靠，掙不起來了，聽得一陣狂笑聲，最終再無聲息。

火從門口開始燃起，順着油路一直延伸到大殿中的幾根立柱。這樣的設計有幾分意思，就像是龍椅上的李由檢看着火從門外燒來，而後還能近距離欣賞一場火龍表演，看清幾根立柱如何成為火柱順勢而上燒到穹頂，最後再把自己吞沒。

寧壽宮和乾清宮的火無人去救，火勢成海，臨近的宮中最先受到牽連，鎖住的宮門也無人來開，到處聽到震天的拍門聲和哭喊聲，大火中尚未死透的人發出凄厲的慘叫聲讓人心悸。

吳恪和宋瑤從寧壽宮趕到西華門，跟李由檢正好錯過，追去養心殿，卻發現李由檢人并不在那裏

他二人立在養心門外，能望見“中正仁和”的牌匾，那匾額下的黃色龍椅前，卻站着傅遙光，她是聽見馬蹄聲過來的，可看見是形容狼狽的皇後和長公主驸馬吳恪同乘一騎，心中已有猜測，她苦笑着問：“陛下呢？”

宋瑤卻道：“我們也正找他呢！”

“你們找陛下做什麽？”傅遙光似乎有些魂游天外，癡癡地問。

宋瑤冷笑道：“找他算賬。”

她看清李由檢真不在殿中，不想跟傅遙光多糾纏，正要催吳恪走，卻聽吳恪說：“你看，前殿也燒起來了。前殿也被攻破了嗎？”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時，岳廣微夾着龍袍過來了，他仍帶着面具，看見宋瑤和吳恪并不停步，直闖進養心殿內。

傅遙光是認得他的，忙問：“陛下呢？”

岳廣微幹脆地答道：“死了。”又問傅遙光：“你是要出宮，還是留下陪他？”

傅遙光聽他說李由檢已死，人已經呆了，怎回答得了他的話。岳廣微見等不來回答，也不多話，将人扛在肩上，沖出殿外。

吳恪望了望火勢，也問宋瑤：“你是出宮，還是怎的？”

宋瑤看着岳廣微和傅遙光去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眼前殿的火，下決心說：“我跟着你走。”

吳恪聞言嘴角似乎翹了一下，當機立斷調轉馬頭，往神武門方向去。

宋瑤路過西六宮時，發現後宮院落都落了鎖，想起裝鑰匙的匣子，喊停了馬，把鑰匙匣子扣到地上，鑰匙嘩啦一聲撒了滿地。她邊抓了一把鑰匙，邊對周圍逃難的人說：“每人拿一把鑰匙，能開一扇門就開一扇門，從神武門出宮。一路過去，快！”說完拉起吳恪，邊跑邊救人。

周圍人認出是皇後下令，也有人去抓了鑰匙，也有人頭也不回地跑了。被鎖的院落裏已有機靈的宮人，搬了桌椅板凳墊腳或是疊羅漢翻過牆頭，逃了出來。

尖刀利刃的叛軍殺入後宮，皇帝已死，那餘下的時間便是燒殺搶掠的狂歡時刻，這是歷來默許的。

宋瑤和吳恪一路奔來，開了不過三四個院子，裏面的人驚慌失措，根本不聽宋瑤的勸說往神武門去，那些吓壞了的宮人從門中沖出來，就沒頭蒼蠅一樣緊跟着前面的人一頭紮向混亂的前殿，不多時便撞在叛軍刀口上，白白丢了性命。

宋瑤攔不住，反被人群沖開。她聲嘶力竭的指路聲被淹沒在周遭混亂的呼喊聲中，沒有人聽她在說什麽的。

這一刻，宋瑤真切地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她感到無奈，她覺得自己就像滄海中的一粟，夾在人海中随波逐流，在滾滾而去的浪潮中，一個人的力量微若浮塵。

吳恪見勢不妙，趕緊丢開鑰匙，帶着宋瑤混在人流中湧向禦花園，他們走得慢，前面的人遭遇到侍衛的阻攔，侍衛尚且未接到上峰的命令，只是緊閉大門，不讓放行。

吳恪将宋瑤抱坐在自己肩上，對上喊道：“皇後懿旨，快開宮門。”

宋瑤知道此刻自己形容狼狽，卻端出十足的架勢，竟還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的金印，她一手舉着金印，一邊大聲喊道：“我是皇後，快開門。”

救命的通道這才慢悠悠被打開。

逃出升天的人們蜂擁而出，不多時便散入尚在沉睡的京城中不見了。

這座皇宮中剩下的好戲自與他們這些尋常百姓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