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Kapok要離開了。”

媽媽站在窗邊，悠長的目光凝望着那抹花紅似火的木棉花樹下的白色身影，視線随着她一點點移動，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意味不明。

爸爸無言，收回淡然的視線，坐回書桌前，拿起鋼筆繼續在本子上書寫着什麽。

走進客廳，電視聲音開得很大，奶奶卻正抱着寵物狗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她挽起優雅的微笑，乖巧溫婉地看着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奶奶，悄然輕聲地走上樓，鞋子沒有發出任何生響。

将吉它輕輕放在一旁，她坐在柔軟的大床上發起呆，懷裏抱着脫了毛的小熊，蔥白指尖将小熊越攥越緊。

鐘表滴答滴答走不停，時間一點點流逝，她如櫥窗裏的洋娃娃般，空白表情，長久地盯着窗外蔚藍天空發呆，纖長微卷的睫毛，靜靜地，半晌微微顫抖一下。

微風吹過，窗上的風鈴，叮叮當當作響，發出悅耳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幾分鐘，許是幾小時，她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身子，走到梳妝臺前，默然地坐在椅子上，鏡子裏映出的是一張精致幹淨的面容，她微笑，眼底盡是自嘲。

她一直都是懂事的，一直都是優秀的，她給別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這樣的，她乖巧恬靜不争不搶，仿佛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跟她沒有關系，什麽事情她都可以無條件忍讓。

這五年，她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學會了優雅從容地對待一切，每天每天扮演着近乎完美的角色，她是那樣的無可挑剔，甚至連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是标準的，因為……

因為那個無限包容她的人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她必須要長大。

陽光照進明亮的鏡子裏，炫目而刺眼，她拿起梳子一寸寸梳着自己烏黑的長發，潔白如象牙的面容露出失神的笑容，眼珠清澈蘊滿潮濕。

低下頭，淚珠啪嗒一聲滾落在桌子上，站起身，拿出幹淨簡單的裙子換上，透過染着濕氣的雙眼看到靜靜躺在一旁的吉它，她彎下身……

“你知道嗎慕慕，你現在哭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窗外陽光照耀，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吉它上銀色的琴弦，吉它發出低沉的聲響。

“我用了很多年才終于得到出道的機會，現在甚至全世界的人都認識我，我一直都很努力。”

樓下客廳的電視機裏傳來娛樂報道，年輕選手戰勝老牌大咖，沒人知道她從哪裏冒出來的，她抱着吉它輕輕彈唱，歌聲美麗又空靈，她演唱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寂寞孤獨的，她是最出色的黑馬，她是這場比賽的優勝者，她叫Kapok.

“慕慕，你總有一天會長大，哥哥想看看你長大後會不會也通過自己的努力變得很有名起來。”

耀眼的陽光傾灑在她黑亮的長發間，透過指尖照灑在閃動着銀色光輝的琴弦上，她笑得比陽光燦爛，眼底一片波光粼粼的淚光。

車子停在廣場後臺，她望着外面人潮湧動，瘦小的肩膀微微塌陷。

“Kapok.”

爸爸叫她，她扭過頭，詢問疑惑的眼神。

“這個給你。”

她低下頭，将爸爸手裏的工作證接過來，露出些許孩子氣的開心笑容：“謝謝您。”

不善言談的爸爸嘴角也難得的有了淺淺的微笑，搖搖頭。

她下了車，一步一步容易又艱難地走進後臺，熙熙攘攘的人在後臺不斷走動。

太陌生的場景，她不知該去哪，不知該怎麽張開口，在忙碌的人群中，不安又焦急地用眼睛四處尋找着。

“俊綿，你的麥戴好了嗎？”

一個角落響起曾經在她夢裏出現過千萬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她驚愕地回首，視線固定在一抹挺直的黑色背影上。

她屏息，亦步亦趨地走過去，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她怕這是夢，她怕自己又像往常的每一個夜晚般哭着醒來，醒來後哭得更厲害了。

金俊綿注意到工作人員在調整自己麥克風的時候，一直看着他身後，他随着工作人員的視線，疑惑地回過身。

一眼看到身後的人時，剎那間，如劃過刺目暈眩的電光，他當即愣住了。

明明是不打燈光就伸手不見五指的後臺，映在他眼中的人卻将世間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化成了布景，漸漸地慢慢地都消失在他的眼中，消失在她的光芒下。

她站在他面前，他望着她。

一頭烏黑的長發，一張靈秀白皙的面容，露肩雪紡短裙，潔白修長的雙腿。

她回望他，眼睛像海水一樣，蘊滿粼粼閃爍的透明淚光。

“五年前，你叫着我的名字，跟我說，想看看我長大後會不會也通過自己的努力變得很有名起來，現在我成功了，你看到了嗎？”

她對着他露出驕傲炫耀的表情，她微笑，笑得那樣好看，笑得滿眼星星，笑得眼底漸漸有了淚水。

金俊綿點頭，視線固定在她的身上，深深地望着她，望着她，眼中藏匿着深邃到不可測的感情。

她的喉嚨哽咽，眼眶湧進一股滾滾燙燙的暖流，灼傷她的心底。

“我長大了，不用聽你的歌也能睡着，而且睡得很好……我現在就算摔倒也不會再哭了，我變得很堅強……我每天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起床，這幾年，媽媽和爸爸沒有罵過我一次。”

眼淚。

無聲地。

“我沒有逃過一次課，教授每天都在誇我，他說我是個優秀的學生……我跟爸爸媽媽奶奶還有同學甚至鄰居，每個人相處的都很好，我每天都在笑，他們覺得我很友好……”

從她的臉頰滑落。

濡濕她輕顫的睫毛。

“我都記得，你跟我說過，以後你不在的日子裏，要我不要哭，要堅強，我一直是個愛笑的孩子……”

她咧起嘴，淚水在她的臉上蔓延，越流越急，哭得像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如果沒有見到他，她不知道自己心裏原來有這麽多委屈。

金俊綿站在她面前，深深凝視她，表情凝重嚴肅，眸色卻無比溫柔深沉，仿佛要将她映在眸中，刻在心裏。

“俊綿，彩排了，就差你了，俊綿？SUHO？”工作人員急忙忙地跑來叫他，不管不顧地拉起他就往臺上跑。

金俊綿被拖拉到舞臺上，聚燈光下，站在令人眩暈的光圈裏，他是那樣耀眼，需要人遠遠仰視着，和她的距離那麽遙遠……

她靜靜望着他，眼淚滑落臉頰，一點點低頭看着模糊不清的地板。

他已經不喜歡她了嗎？還是說，他找到了更喜歡的人……？

她咬緊嘴唇，顫抖着小小的肩膀，心疼得連呼吸都困難。

“慕慕。”

金俊綿拿過話筒，沙啞的聲線裏摻雜了太多無法言喻的情感，他喊她，溫柔平穩的聲線。

她頓住，擡頭凝望那個男人，視線再一次變得模糊，溫熱的液體滑落。

音響裏響起塵封太久已經布滿灰塵的名字，恍如是在心裏割開一個口子，将那個淘氣的名字挖出來，傷口又痛又癢。

“慕慕，一會兒陪我去看看你爸爸媽媽吧，我每次都只是站在門口，從來都沒有進去過，我也想看看你每天居住的房間是什麽樣的……你窗戶上的風鈴真的很漂亮……”

金俊綿看着她，眼中燃起一片明亮的光芒，脈脈溫柔的笑容從嘴角染到眼底，開口連聲音都竟是如此溫暖充滿寵溺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瞪大眼睛，震驚地望着臺上溫柔微笑的金俊綿，淚水瘋狂地湧進眼眶，緩緩流淌在臉頰。

什麽？

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金俊綿凝望愣住的慕慕，他溫柔的笑臉清晰地映進她清澈的眼底，她緩過神，流着淚笑起來。

忙碌的人因為音響中細膩的聲音，紛紛放下手裏的事情，看向舞臺上聚光燈下的那個男人。

穿越人群，他們遠遠相互凝視，天地間，只剩下彼此溫柔炙熱的目光

“我一直在等，在等我的慕慕成年，等着我有一天可以說服我媽媽，等着有一天，我的慕慕驕傲地跟我說，我長大了……”

金俊綿望着她，慢慢走下臺，走到她面前，溫暖的雙手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他抱緊她，雙臂緊緊地環住她的身體，她将臉埋進他的胸口，顫抖僵硬的身體慢慢溫暖柔軟下來。

“跟我回家吧，阿姨很想你。”溫柔地低聲在她耳邊輕吟，他抱着她，如獲珍寶般。

“你不想我嗎？”

她孩子地撇嘴，那樣可愛，亦如當年，調皮又乖巧，任性又聽話，呼吸在他懷裏的小女孩。

“慕慕，我好想你。”

想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覺，走到她房間裏，呆呆地坐着，不知不覺天亮起來……

想到魔障了一樣，在家裏的每一個角落，撿起她掉落的長發，積攢在一起，放在手心裏，細細地一撮，望着失神……

想到不放過任何關于她比賽的報導，一丁點訊息他都要保存下來，他看着她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在一次次歷練中變得游刃有餘直到斬獲大獎，他高興得比自己得了獎還要興奮……

想到根本不能呼吸，下了通告，瘋了一般，往機場裏跑，飛到英國，站在院子門口，望着她房間的窗戶，透過木棉樹長長的綠色枝條，她房間窗戶裏射出橘色燈光，風鈴随風飄蕩，院子裏的鮮紅木棉花映紅天際……

他站着，看着，滿臉的疲憊，心裏卻被填得很滿，很滿……

亦如此時。

他抱着她，一寸寸收緊，擁緊，失而複得，他再也不會放手。

淚滴落眼角，浸濕他的襯衫，她的鼻間盡是熟悉又心安的味道，她在此刻又變成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慕慕。

因為——

木棉花開，她的英雄歸來。

借着淡淡月光，他低頭看了她一會兒，把口袋裏晚上摘的紅色花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走出了房間……

“阿姨。”金俊綿看着太太，目光誠懇又篤定，“我有一些話想對您說……”

安靜的廚房，太太坐在桌前，握着清香四溢的茶，看着金俊綿充滿認真堅定神情的眼睛。

“阿姨，我知道這樣說很無禮，五年以後，請您把慕慕還給我好嗎？”

太太愣了愣，有些不解，疑惑地問：“為什麽是五年？”

金俊綿的臉上有了溫柔的笑意，笑容裏帶着柔和的光芒：“慕慕是個很乖的孩子，只是因為有我在的原因，她就會變得很調皮很任性，五年以後慕慕已經長大了，而且我有足夠的時間說服我媽媽……”

太太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慈善地笑着點點頭：“我答應你。”

“謝謝您……”

他站起身，深深鞠躬。

五年，多一天，他都等不了。

接她回家，他又怎敢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