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黎城很熱鬧。

桑諾坐在客棧三樓的窗邊,手邊是一盤豔紅圓潤的櫻桃。

她一顆,傘偷摸摸順一顆。

唇齒咬着櫻桃核,桑諾垂眸掃過人滿為患的街道。許多普通凡人和低階修士混雜在一起,其中還有背着貨兜四處兜售低階符紙的貨郎。

桑諾打了個哈欠。

昨夜睡得太久了。白日睡到深夜,深夜睡到白日。在混沌與意識淺淡中渾渾噩噩,着實将這幾個月強撐着的無眠夜補了回來。

她單手托腮,懶洋洋地又咬了一顆櫻桃。

“……那個人消失了哦。”傘飛出去飛回來一圈,跟桑諾彙報它的消息。

那個人在傘的口中,只能指的是十五。

昨夜傘親眼目睹了壞狐貍是怎麽做的,幸災樂禍地在那兒扇風點火:“你把他吓跑了。今晚沒有人保護你了!狐貍,現在的你動手就是死,你完了。”

桑諾把櫻桃核直接塞到傘面上,戳了傘面一個洞來。

她優雅地擦拭手上的汁液,冷哼一聲。

消失了就消失了,她還能管着他不曾?不過是若他能用得上,那就好好利用罷了。

昨夜……

她說完那話之後,男人始終在沉默,沉默到最後也沒有給她任何回答。桑諾當場又推開了他,扭頭就走。

愛答應不答應的。

桑諾把傘變回菌子,随手揉着玩,直接給菌子揉得哎喲哎喲叫喚不停,瘋狂咒罵狐貍壞透了。

壞狐貍狠狠欺負了一把菌子,神清氣爽。

天色漸漸暗沉,酉時過半,夕陽已落,月升斜空。熱鬧的街市已然沉寂,與白日的喧嚣形成鮮明對比。

而悄然間,白日裏一片沉寂的某一片房區,已經挂上了紅通通的長燈。

桑諾在客棧門外,撐着傘等着三個少年。

謝長翎的叽叽喳喳聲是最先傳過來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等他噠噠噠跳下樓梯,見到桑諾時,就安靜了下來。

“前輩,我師叔……”謝長翎不知道兩個前輩之前的約定,還在那兒尴尬地摸鼻尖,“師叔可能外出了,我找不到他。”

桑諾掃了眼。

閣也還在打哈欠,明顯是還沒有睡好。譚智沅稍微緊張些,在懷中不斷摸索自己準備的東西。

只有他們三個。

那個男人不在,看來是真的不打算陪同了。

小氣鬼。有實力都不保護她一個柔弱的小寡婦。

“無妨,”桑諾露出一個和藹又溫柔的笑容,“有我在,不需要他呢。”

“你當真?”傘趁機擠出一張臉來戳破她的謊話,“你現在都運轉不了靈氣。”

桑諾垂眸。

“騙小孩子的話你也信?”

謝長翎聽了卻信以為真。無比感動。

“前輩真的是人美心善!自己受了傷還願意照拂我們幾個,我真的……”

太感動了!這是什麽神仙前輩,他何德何能遇上這麽好的前輩!

傘憐憫地看着謝長翎,嘆氣。

“……騙這種傻子你也下得去手。”

桑諾很淡定。

這種純天然的傻子,她不騙也是別人騙。她起碼只是騙點魂骨,騙到胥離山,也不會傷及他的性命。若是給外人騙,骨頭都不留一塊哦。

十五不見了,桑諾也不等他,讓三個少年給她帶路。

只她身體孱弱,還是讓謝長翎和譚智沅用粗糙的轎子擡着她走。

閣也在她身上學會了點什麽,吭哧吭哧拿出自己的法器,鑽到泡泡裏,漂浮在轎子的後方。

深夜,萬千燭火微光,粗糙的轎子和漂浮在半空的泡泡,在有眼之人的目睹下,一步步抵達河畔小坊。

長長的紅燈籠,一排又一排懸挂在河畔,映照着水流泛着一層紅色碎光。

河畔的小坊同樣被紅燈籠罩,黑暗之中以最豔麗的燈火,等待着夜行人的前來。

桑諾在河畔下了轎。

“就是這裏,前輩,要從這個牌坊下過去,左邊第二個門。”

謝長翎給桑諾指着路。

“不是第二個門。”

譚智沅在後方收起了轎子,又從泡泡裏弄出了閣也,糾正謝長翎的話。

“是第二個緊閉的大門。”

桑諾擡眸看去,左側一片像極了開門迎客的商鋪,只商鋪裏點着數不清的燈,亮的晃眼,根本看不清內裏有什麽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左側有兩個緊閉的大門。

一個是上岸之後的第一個,門上挂着鎖,裏頭一片安靜。

桑諾掃了眼,并未看見所謂第二個緊閉的大門。

謝長翎帶着她往前再走幾十步,他停下了腳。

“就是這裏了。”

桑諾眯着眼,只看見謝長翎停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在一片開門迎客的商鋪中,唯獨謝長翎駐足的地方是一片漆黑。沒有門,沒有房,在桑諾看來,那是一片……被黑暗吞噬了的空間。

“門裏面還有燭火,裏面有人,推門就能進的。”

謝長翎說道。

桑諾撐着傘,擡起頭給了傘一個眼神。

傘罵罵咧咧從她手中消失,須臾之間又回來。

“……勸你小心點。”

傘回到桑諾的手中,抖了抖傘身。

“裏面有不好的東西。”

不好的東西……

桑諾眼看着謝長翎已經大大方方推開了黑暗之中看不見的那扇門,她嘴角微微勾起,語調冰涼。

“再不好的東西,能有我不好?”

傘一陣瘋狂大笑。

“壞狐貍,我敢打賭裏面的東西壞不過你!”

前面的黑暗吞噬了謝長翎。

桑諾持着傘排在第二個,大大方方以跨門的姿勢,邁入了那片黑暗。

眼前一黑,再一轉,卻是燈火通明,喧嚣無比的場子。

偌大的樓閣下,只有寥寥無幾的賭桌。更多的則是在周圍立柱之後,閣樓之上,湊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的人群。

桑諾掃了眼。

在場的沒有凡人,全都是修士。

至于是什麽,她只能說此地魚龍混雜,什麽都有。

傘說的沒錯,這裏面有不好的東西。

不過,與她無關。

在室內,桑諾緩緩放下傘,給傘系上了紅繩。

“來者是客,可要賭一把玩玩手氣?”

一個矮小的,尖鼻子佝偻腰的‘人’忽地從地下鑽出來,湊到一行人面前搓着手笑道。

那個‘人’打量了一圈桑諾一行,自然的将目光放在了謝長翎身上。

“小少爺,來玩一把?”

謝長翎立刻将目光移到桑諾的身上。

“我聽……”

“我家小孩不會玩,我會。”

桑諾淺淺一笑,撩了撩鬓邊碎發,朝那人颔首:“有什麽玩法,不如同我說說?”

那‘人’一愣,這才發現桑諾的存在。

繁鬧賭場裏,從未出現過白衣垂髻,看起來年紀小小的少女,尤其是這位少女還氣息內斂,幾乎察覺不到。若是乍一看,像極了一個普通人。

但她明顯不是。

“什麽玩法的,自然是聽客人的,客人想玩什麽,我們就陪着玩什麽。”

“你胡說!上一次明明……唔!”

謝長翎才說了半句話,就讓譚智沅捂住了嘴。

可那人已經聽到了謝長翎的那句話,捂着唇故作驚訝。

“啊,這位是曾經來過的客人嗎?不知道這一次,客人又想要玩一些什麽呢?”

謝長翎被捂着嘴什麽都說不出來,還是譚智沅補充道:“我們來找回之前輸出去的東西……和人。”

那‘人’搓着手,嘿嘿笑了笑。

“既然之前來是有所抵押的,那小少爺也該知道,這次想上桌,一樣是需要抵押的。”

“我們不賭,只要贖回之前輸出去的。”

謝長翎說完,反應過來,看向桑諾。

桑諾懷抱水墨傘,溫溫柔柔地掃視一圈場地。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一行人的身上,就連賭桌上的賭徒也不例外。

猩紅的眼,閃爍着貪婪的光。

“抱歉哦客人,想要贖回原來的東西,也只能在桌子上去賭。賭贏了,您想要回什麽都可以,賭輸了……哈哈……”

尖鼻子的人陪着笑。

“玩就要玩大一點,我若是輸了也無妨。”桑諾笑得很腼腆,看起來像是在脂粉鋪的閨閣少女。

謝長翎瞪大了眼,他下意識就覺着,桑諾應該是不會賭的。

但是……他撓了撓頭,算了,聽前輩的吧。大不了就是和蘭竹宣一起擦窗戶。

桑諾一步步走到空賭桌前。

她随意落了座,将傘放在手邊,而後雙手撐着下巴,朝人群中輕輕眨了眨眼。

“既然主事的人在,不如來陪我玩一把?”

“哈哈哈哈……姑娘眼神真好,這都能看見我。”

人群之中走出來了一個人。

個子高挑,身着華衣錦服,頭戴玉冠簪纓,面上……一半臉上都是手繪的花朵。

“啊是他!”謝長翎立即痛苦地說道,“我就是輸給了他!”

“啊,綠豆糕……”閣也喃喃說道,“好吃……”

桑諾等着他靠近。

然而那人走到賭桌前就停下了腳步。

“這位姑娘,能勞煩您一件事嗎?”

“請講。”

桑諾擡眸笑語盈盈地看着他。

那人攤開手,一副無奈的樣子。

“能麻煩您身後的那位……不要殺我嗎?”

桑諾一愣,側身回眸。

燭火萬千,燈籠搖晃,明如白晝的賭場裏,他是唯一一道讓人難以察覺的影子。

卻不知在她身後立了多久。

兇煞的殺意,猶如滾滾浪濤,無處遁形。

猶如懸絲的殺意,落在了眼前這個頭戴玉冠的男子身上。

桑諾眼睛一彎,笑吟吟地伸出手在他的衣角戳了戳。

“你——還是來啦。”

小狐貍得意洋洋地擡高了下巴。

“客人,請先做抵押。”那人客客氣氣伸出手。

桑諾的目光還落在十五的身上。

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他到底糾結了什麽,只要他現在出現在這裏,站在了她的身後……

那就是她的了。

桑諾頭也不回地用手指順着男人的衣袖,爬到他的手肘。

手指下,男人的身體緊繃。

“他是我的賭注。”

桑諾笑語盈盈回過頭來,如春風溫煦,卻隐隐閃爍着一二壞意。

“這賭注,夠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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