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謝長翎沒有酒,桑諾也不為難他,自己将酒壺中僅存的最後一滴鶴辛酒喝下。

接下來的幾天行程,桑諾就像是睡在一團棉花裏,昏昏沉沉,又沒有太多真實感覺。

就連桑諾睡得在謝長翎頭頂上翻滾,就算她狐貍爪子踢歪了他的發髻,謝長翎也不過是伸手扶一把,指責都懶得指責她半句。

一路上倒是達成了一個互不幹擾互不搭理的狀态。

桑諾偶爾會在謝長翎的頭頂醒來,盤着腿趴在那兒,看着山川河流飛速劃過,感知周圍的靈氣越來越濃郁,靠近胥離山的時候方圓百裏,甚至沒有妖物的氣息。

連着趕了幾天的路,桑諾一覺睡醒,發現謝長翎一行抵達了一個凡人城池,一行人剛到一個酒樓裏,點了滿滿一桌的好酒好菜。

喝酒居然不叫她。

正是飯點的時候,酒樓二樓客人不少,謝長翎頭頂忽然一輕,下意識感覺不妙,一扭頭就看見白衣少女拖着狐尾大搖大擺擠在閣也身側坐下。

“喂!”

桑諾才坐定,和閣也笑了笑,對面的謝長翎莫名其妙跟她瞪眼睛。

“你做什麽?!”

“吃飯。”桑諾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想餓死我?”

謝長翎攥着筷子的力道都快把筷子折斷了,臉色多少有些僵硬:“……已經到胥離山下了。你,你就不知道收斂一點嗎?!”

此處城池就是胥離山下,尋求胥離山庇護的凡人和小修士們所在之地。

來來往往凡人與修士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充斥着大量的靈氣。就連這處酒樓都是,前來吃飯的不只是凡人,還有修士。

二樓的修士不少都注意到謝長翎一行人。

年輕而又靈氣充沛氣息內斂的小修士,本就招人眼,更別提他還頭頂一只狐貍。

等狐貍落地化為人形,頭頂着狐耳,身後甩着狐尾,不少人的眼神都變了。

桑諾接過閣也遞給她的筷子,淡定地夾了一筷子酥肉。

味道還不錯。

“你打不過他們嗎?”

謝長翎:“……這不是打得過打不過的問題。”

氣急。這狐貍自從被發現了真面目,怎麽越來越放肆任性了。

桑諾知道有不少人在看她。看她的狐耳看她的狐尾,看她腳上的伏妖鈴,目光再到自己的臉上流連忘返。

那些眼神有好奇的有疑惑的,也有包含惡意的。

“小道友,這只狐妖怎麽賣?”

一個身形壯碩的修士端着自己的碗,大大咧咧走了過來。圍着桑諾的位置轉了一圈,看着謝長翎手邊的劍,扭頭走到最像有錢修士的蘭竹宣面前。問他。

蘭竹宣:“……”并不是很想蹚渾水。

少年醫修直接擡手捂着嘴,揮了兩下。

這是裝啞巴了。

“不賣!”

謝長翎沒好氣地瞪着那人:“勞駕讓開,你擋着光了。”

那身形壯碩的男子這才反應過來,謝長翎才該是囚着狐貍的人。

索性搓了搓手笑着問:“小兄弟是劍修吧,我也知道你們劍修平日裏拮據,這樣,我出一千晶,買你這個狐貍。”

桑諾淡定地斟了杯酒,與閣也一邊喝酒一邊低聲耳語。

“前輩,怎麽辦?”

“不怎麽辦,先吃。”

桑諾猜測自己若是到了胥離山只怕是要受些苦頭,能坐着吃飯的機會不會多。得好好享受當下。

只可惜這凡人酒樓的酒味道過于清淡,喝在嘴裏沒有感覺,不夠盡興。

謝長翎臉都綠了。雖然劍修拮據是大家公認的事實,但是他也還沒有窮到需要賣狐貍的地步吧!

“不賣。”

謝長翎硬邦邦地抵了回去。

那壯碩修士眼神變了:“小兄弟,看你年紀小小,想不到你也……”

“你知道他為什麽不賣我嗎?”

桑諾放下酒杯,輕輕咔噠一聲,等衆人回過頭來,她單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那修士。

“因為你是狐妖!”

那修士斬釘截鐵說道。

只要是走旁門左道的修士都知道,和一個狐妖修煉有多事半功倍。

開始還以為這幾個修士年紀小不會做這種事,沒想到啊沒想到。

謝長翎沉默看着桑諾,反正她嘴巴會說,她自己應對也挺好。

“你沒發現我與他生得很像嗎?”

桑諾誘導着那修士。

那壯碩修士和在二樓的不少修士都聽見這句話,下意識将目光從桑諾的臉上掃到謝長翎的臉上。

純狐之言,具有極強的誘導性。

衆人若是一開始看還不覺着有什麽,等聽了桑諾這句話再去看,只覺着桑諾與謝長翎怎麽看怎麽像,哪哪兒都流露着有血緣關系的樣子。

謝長翎冷哼了聲,夾了一顆花生米塞嘴裏。

聽她胡謅。反正也要說是他的妹妹之類的話吧。也不知道這些人信不信一個狐妖能和他是兄妹。

“好像是有些像,莫非……”

修士小心翼翼問。

桑諾單手托腮,眨眼間哀傷流露。

“因為他是我的兒。”

“噗……”

謝長翎一顆花生米嗆在嗓子眼,憋得滿臉通紅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還是譚智沅淡定地扭頭吐了嘴裏的一口酒,回過頭來替他捶背砸胸。

“哇哦!”

二樓原本來吃飯的修士們這下飯都不香了,齊刷刷扭頭盯着桑諾和謝長翎來回地看。

還有什麽比這種八卦更吸引人的?

沒有!

所有人的眼睛餓狼似的綠瑩瑩發光,等待着更勁爆的話題。

謝長翎嗆得眼角發紅,眼淚都快落出來了。手指着桑諾顫啊顫,愣是憋不出一個字來。

是他高估了狐貍的道德,低估了桑諾的臉皮,她可真敢說啊?!

他是她的兒?!

這種話的荒唐程度還不如說她是他師娘呢!

那修士沒想到居然是這麽一個轉折,原本看桑諾帶有一些惡意的眼神,蛻變成看一個母親的眼神。

“啊?啊?不是,可是你不是……妖嗎?”

“是啊。”桑諾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口拈來,“所以孩子的爹從小帶走了他,致使我們母子分離不得相認。”

“哇!”

二樓吃飯的也顧不得飯碗了,甚至都忘了躲一躲,大大方方地盯着桑諾那邊看。

聽到這裏還有人拍了一下大腿。

“負心漢!”

謝長翎臉都綠了。

閣也明顯跟不上話題的進展,看一眼桑諾,又看一眼謝長翎,眼含困惑剛想問什麽,被譚智沅一把捂着嘴。

“然後呢?”那修士也不禁追問。

“孩子大了,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母親,問他父親我的存在。”

桑諾捂着眼,低頭聳了聳肩,衆人不由得跟着揪心,片刻後,她擡起頭來,那張原本看着豔麗無雙的狐惑之相,瞧着寡淡了不少,也聖潔了不少。

“他來找我,卻不能接受我是妖,不肯認我,要将我強行帶來讓他父親辨認。”

桑諾嘴角噙着一抹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但他再怎麽不認我,也不會把我賣了的。”

“讓諸位失望了。”

謝長翎已經閉上眼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裏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

啊!!!

譚智沅安撫地拍了拍謝長翎的肩膀:“沒事吧,桑長翎?”

謝長翎面無表情地掐住他的胳膊:“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我沒事,希望你也沒事,桑圓子。”

譚智沅:“……”屬實是兄弟互捅了。

“原來如此,啊,是我莽撞了。”那壯碩修士聽完這一些解釋,原本不管想的是什麽都得煙消雲散,立刻歉疚地摸着腦袋道歉,“抱歉抱歉,唐突您了。也希望您孩子能早日認您。”

“妖的确有壞妖,但是不是所有的妖都不好。也有不少宗門都願意收妖修,那些妖修都一心修煉,從無二事。”

“可不是,這當母親的都不容易,小夥子,你服個軟,別跟你娘別扭。”

桑諾只負責編故事,編完自己也高興了,斟了杯酒喝的美滋滋。

看謝長翎那死人樣,就連這酒喝着都有滋有味多了。

謝長翎牙齒咬得咯嘣響,愣是沒敢說話,只能傳音給桑諾。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裏是胥離山腳下?!”

桑諾疑惑地看着他:“那又如何?”

“這裏随時都有我師門的弟子出來玩,讓他們聽到……我還活不活了?!”

謝長翎嘴皮子都在發抖。

論胡扯,鬼都沒有桑諾能扯。

母子?她屬實是離譜到他了。

長這麽大,謝長翎頭一次知道丢臉能丢到底下深淵都拉不起來的地步。

謝長翎只能祈求這裏沒有胥離山的人,沒有認識他的人。不然他幹脆帶着桑諾一起吊死在山門口得了。

桑諾很是淡定:“你不損失什麽,仔細想想,我一下子成為母親,要承擔養育一個孩子的責任,肯定是做母親的才是最虧的吧。”

謝長翎順着她的話去想。

他沒有母親,師門很多人也沒有母親,但是下了山在凡人的城池裏他見過不少的母親。

懷中抱着孩子,手裏牽着孩子,為了孩子的飲食,大早上去山上摘野菜,中午大熱天的下地幹活,下午還要在河邊漿洗衣服,晚上點着燈給孩子們縫補。

做孩子是最享福的,做母親的那個才是最吃虧的。

的确是這樣沒錯……

謝長翎被三言兩語險些帶偏,等反應過來後黑着臉提醒她:“但是你敗壞了我的名聲。”

桑諾反過來安慰他。

“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的,能相信的人都是無腦之輩,與你不會有交集。”

謝長翎:“……”

真的是不知道該說她什麽是好。

不過也虧着桑諾這麽一場編故事,在場的都相信了她所說,看她的眼神也收斂了不少,比之前更多了一些同情,看謝長翎的時候,則有種看不孝逆子的怒其不争。

也因此桑諾一只戴着伏妖鈴的狐妖,也能安安穩穩拖着尾巴坐在那兒吃飯。

桑諾沒吃幾口,一直在喝酒。

一頓飯的工夫,二樓窗下吵吵嚷嚷的聲音此起彼伏,始終不斷。

桑諾放下酒杯,順着窗邊往外瞥了眼。

整個街道擁擠着的都是修士,看起來有兩撥人,瞧着都快打起來了,吵得不可開交。

“不愧是胥離山,各方而來的修士真多。”

閣也和譚智沅也在看,而後對視了一眼。閣也還有些懵,譚智沅看出兩分,朝謝長翎努了努嘴。

“長翎,你來看。”

謝長翎還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桑諾兒子的地位颠覆上,聞言也只是懶懶擡頭,還是被蘭竹宣一把抓了過來。

“你看,的确有些不對。”

桑諾聽着好奇,卻沒有起身,只是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不過是一群修士吵架罷了,他們不曾見過嗎?

誰知謝長翎看了,從懶洋洋的樣子變得正經了不少,臉色也有些嚴肅。

“集藏門的弟子怎麽來了。”

“集藏門不是只有每十年才來一次嗎?”

譚智沅也有些詫異,趴在窗臺看。

他們的對話讓身後的人聽見了,幾個修士不由得笑了,朗聲問。

“小兄弟,你找你娘找了多久,難道不知道胥離山的宗門大會?”

謝長翎一聽這話猛地回頭,臉上滿是吃驚。

他才離開宗門三個月,怎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不對,按照時間來算,宗門大會應該是……明年?”譚智沅正色臉與謝長翎确定。

“對,是明年,之前梁師兄還與我說笑過這事。”謝長翎有些納悶,“怎麽忽然提前了?”

這事的微妙讓謝長翎心中有些沒底,立刻從自己芥子袋裏中翻找出來了一顆圓滾的珠子,注入靈氣後彈指飛出。

傳音珠。

桑諾穩坐在那兒,周圍的聲音都聽入耳中。

宗門大會,之前都聽說胥離山的宗門大會是十年一次,召集各大宗門中的弟子前來學習交流。今年是忽然提前了。

看謝長翎的态度,看來忽然提前的宗門大會不是什麽小事。連他這種內門嫡系弟子都不得知,的确是蹊跷的。

三個月,三個月的工夫會發生什麽變故呢?

桑諾不知,只知道謝長翎這小子變得有些正經,提着劍準備下樓去看看情況。

還不等他下樓呢,正巧有幾個身着白底掐青,繡山河圖的修士提着劍上了樓來。

幾人剛好和謝長翎撞了個臉對臉。

“長翎小師叔?”

那為首的青年修士看見謝長翎吃了一驚,抱劍行禮,口喊師叔,還十分震驚:“小師叔怎麽在此?”

桑諾遠遠兒聽見熟悉的稱謂,可這個熟悉的稱謂落在了謝長翎身上。

有些挺逗的。

桑諾單手托腮,看着那邊的謝長翎。

她發髻上簪着的小菌子悄咪咪蹭到她耳邊。

“狐貍,你果然是個厲害的,這個傻子真的是胥離山有身份的傻子。”

“我看人的技術,還需要你質疑嗎?”桑諾笑眯眯地擡手彈了彈小菌子。

她可是用自己的命在蚩獴和謝長翎之間做出的選擇。怎麽可能看錯。

“而是,你這麽壞心眼的狐貍,從來都不會看走眼。”

桑諾聽到這話沒忍住擰了一把菌子。

“誰說的,我看走眼的時候……也挺要命的。”

菌子聽到這話剛想搭腔,被擰得生疼,立刻反應過來問到狐貍痛楚了,一邊哼哼笑一邊茍了回去不敢繼續刺激狐貍。

“下面發生了什麽?”

謝長翎在自己師門小輩面前還算穩重,沒有刻意拿架子,只問自己好奇的東西。

那胥離山弟子回答道。

“這事說來也離奇。集藏門出事了。集藏門的三弟子被妖吸幹精氣而死,還弄丢了他保護的覓影典,集藏門在四下找尋下手的妖。”

“仲簃宮妖修多,且規矩要差些,集藏門有些懷疑是不是仲簃宮的妖修所為,尋上門去和仲簃宮生了龃龉,已經鬧了幾次了。”

妖?

謝長翎強忍着回頭的沖動,又追問了幾句。

卻是今年提前了宗門大會,來的不少宗門都準備不夠,有些倉促。集藏門的門徒們所住之地偏潮濕了些,就有不少的弟子悄悄下山住在城池中,等待到了日子再上山。

巧的是在集藏門弟子所住的客棧,也有仲簃宮的弟子。仲簃宮妖修不少,修煉方式多有古怪,集藏門的三弟子一夜死于被吸幹精氣,還丢了寶典,弄得集藏門上下都要瘋了,四處找尋兇手。

偏偏被多嘴的仲簃宮弟子嘲諷了兩句,集藏門就将火力集中在仲簃宮身上,死活認定是仲簃宮的妖修所為。

眼下就是集藏門的弟子跟随仲簃宮弟子,發現仲簃宮弟子錢袋裏多了一塊屬于集藏門弟子的玉珏,就嚷嚷着拿到了證據,要把仲簃宮弟子交付胥離山刑堂去審判。

謝長翎聽得頭都大了。

“小師叔,不如您下去看看?”那為首的修士問道。

謝長翎連忙搖頭:“此事我去不合适,我傳音給了梁師兄,等梁師兄來處理吧。”

桑諾看着都有趣。那胥離山的弟子比謝長翎要年長不少,看着二十有餘,卻因為輩分的問題想讓謝長翎來主持大局。

謝長翎這個腦子去了,只怕要被坑死。

她倒是比誰都局外人,那邊樓梯口堵了一堆人,她搖了搖酒壺,發現沒酒了,順手招了招跑堂的來給她添酒。

桑諾沒有動作也就罷了,她只一個擡手,那胥離山修士就看直了眼,好半天回不過神來,被謝長翎叫了好幾聲,拍了一巴掌才收回視線。

“那位,那位和小師叔是一起的?”

謝長翎一眼看見這個同門眼中的眸中光。

一瞬間想到了自己的小師叔。

小師叔眼睛看不見,看桑前輩的時候,也沒有辦法用這種明亮又直率的眼神去看她吧。

一下子給謝長翎弄得心情可低沉。

随口敷衍了他去,轉身回來抱着劍落座。

臉拉得比碗裏的面還要長。

桑諾還不知道謝長翎在氣什麽,等跑堂的送來了酒,自己斟了一杯,将酒壺推了過去。

謝長翎直接側過身去,理都不理。

行,他的地盤,他橫點就橫點。

桑諾不和生氣的小崽子計較,只問了問閣也那個集藏門和仲簃宮的事。

簡單來說集藏門就是一個避世的宗門,整體修為不算高,但足夠純淨,又因為宗門千年來收集了不少珍稀罕見的功法,法器,也算是占據了一片地位的存在。

仲簃宮則不同,仲簃宮的宮主曾經是歡情宮的大弟子,後來叛出歡情宮,自立仲簃宮,收了不少妖修弟子,門內規矩不太多,弟子五花八門什麽都有。和歡情宮如出一轍的則是仲簃宮的弟子也會用合歡術來修煉,讓不少人都聽之厭之。

桑諾眨了眨眼,不由得羨慕仲簃宮和歡情宮弟子。整日裏用合歡術修煉,想必精進非常大吧。

若是她以純狐之術修合歡,佐以修為不俗之人,她還怕自己天天拖着一個将死之軀的身體嗎?

不過是說話的工夫,從樓下又上來了不少人。

為首的一個幹瘦的修士手裏捏着個羅盤四處掐掐看看,忽地瞥見坐在窗邊喝酒的桑諾。

白衣少女,頭頂狐耳,身後搖着蓬松的白軟狐尾,陽光下,美豔而又清澈。

那人看直了眼,而後咬破自己的舌頭大喊一聲:“妖孽在這裏!”

桑諾被這一嗓子妖孽給喊着了,她詫異地扭頭挑眉,而後立刻轉過頭來。

閣也還沒有反應過來,桑諾自己給她解釋了。

“太醜,看了傷眼。”

閣也想到桑諾的相貌,那這個忽然沖出來的人的确可以說得上是地底下的長相,理解地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問:“那人是在說前輩嗎?”

桑諾一猜就是在說她,但是她才不認。

“你做什麽?!”

那人眼看着就要讓桑諾那裏沖,謝長翎直接擡劍攔住。

那人一愣,先是盯着謝長翎看了幾眼,而後似乎認出來了。

“是胥離山的謝小君嗎?在下集藏門弟子朱虢,尋找殺害同門的妖邪而來!謝小君身後的那個,可是狐妖?”

桑諾手托腮,看謝長翎怎麽應對。

謝長翎想說不是也沒辦法,畢竟桑諾的狐耳狐尾都在,腳上綁着伏妖鈴,特性十分明顯。

但是這個集藏門的人上來問狐妖,他可就有些緊張了。畢竟集藏門剛死了個同門,還是被吸幹精血而亡,自己這邊這個又是個要人命的狐貍。

“是狐妖,但是是和我一路同行的狐妖。閣下找錯地方了。”

“果真是狐妖!”那朱虢一聽謝長翎的話就确定了什麽,飛速說道,“我師兄的死,他們都說是狐妖所為。仲簃宮裏就有個狐妖,謝小君身邊這個,大概就是殺害我同門的兇手,還請謝小君将人交出來!”

謝長翎連番解釋不是。

可集藏門來了不少人,都是自己師兄沒了,情緒激動,好不容易見着一個狐妖恨不得立刻拿下殺了,根本聽不得謝長翎的話。

就連緊随集藏門之後趕來的幾個仲簃宮弟子都跟着瞎起哄,說肯定是那個狐妖所為。

二樓圍了一圈各個宗門的弟子,桑諾還很淡定,飲了杯中酒,左邊看一眼,右邊掃一眼,沒有一個入得了眼的,還不如那個從窗外飛進來的……

“長翎!”

窗外飛進來了一個年輕清秀的修士,手持劍而來,一眼看見持劍堵在衆多修士面前的謝長翎,立刻上前了去。

“梁師兄!”謝長翎見到自己師兄比較高興,立刻請他幫忙。

“師兄幫幫忙,與集藏門的道友們說一下,我身後的狐妖當真不是他們要找的兇手。”

集藏門的弟子已經瘋魔了,開始指責謝長翎包庇狐妖。

“謝小君不要失了良心!我師兄死于狐妖之手,整個胥離山下敢出現的狐妖也只有你身後這個。你說不是她,那還是誰?!”

謝長翎和他們都要扯不清了。再怎麽解釋都不聽。

梁四垺聞言先是看了眼坐在窗邊的桑諾。

純白之狐,豔麗魅色世殊無雙,就那麽坐在那裏也足以想象她若是有心惹弄,會弄得多少人飛蛾撲火而去。

只一眼他立刻收回了視線。

“這個狐妖是?”

謝長翎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救命恩人?欠債的債主?小師叔喜歡的人,還是殺了小師叔的兇手?

二樓原本吃飯的修士們這會兒還端着碗,菜都沒有現在的戲香,他們聽到這裏,不由得紛紛替謝長翎說話。

“那是他娘!”

“對,是這個小道友的娘。”

“別瞎說,人家把自己的娘不遠萬裏才帶到胥離山來,怎麽就提前去殺了你們的人了,肯定是有誤會!”

周圍吃了一圈熱鬧的修士主動替謝長翎解釋。

“可不是,狐妖固然有吸精偷寶的壞妖,但是這個狐族姑娘……夫人,不一樣啊,”那原本過來想要買下桑諾的壯碩修士擠了出來,拍着胸脯說道,“這可是一個為了兒子寧可帶着伏妖鈴的好母親,可不能冤枉了她!”

桑諾頂着閣也譚智沅和蘭竹宣的眼神,淡定地擡起衣袖:“……咳。”

她編故事的時候不過是為了逗謝長翎的樂,沒想到,屬實沒想到。

謝長翎臉都綠了。

梁四垺眼神逐漸迷茫,看着謝長翎不确定地問:“……你娘?”

謝長翎有口難言。

現在說不是,狐貍說謊被拆穿,肯定要被集藏門的人當做兇手抓走。

她是狐族又是女妖,生的這麽好看,誰知道會不會受欺負。

他既然要把她帶到胥離山來,就一定要平平安安帶到胥離山。

之後是如何審判給小師叔賠命也是她應得的,至于現在,不能讓別人帶她走。

這一番話讓還在撕鬧的集藏門弟子都傻了。不由得對視了一眼。

狐妖是……仙尊徒弟的娘?

“當真?”

那集藏門為首的弟子不由得發問。

謝長翎能說什麽,只能要緊一口牙,憋屈地揚起下巴。

“其中有些不足與外人說道之事,總之,她……的确是我長輩。”

師叔愛慕與她的話,就當是嬸嬸吧!

總比母親好忍一些。

桑諾聽見了,啧了一聲。扭頭和閣也笑道:“他真腼腆。”

此刻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他喊一聲娘,她也會摸着他腦袋叫一聲乖兒子的。謝長翎還是年紀小臉皮薄,給別人留下了可以操作的話柄。

集藏門的弟子有些難以接受。好不容易發現可疑的目标,怎麽居然是謝小君的長輩?

梁四垺才叫迷茫。

長翎師弟不是無父無母,被仙君撿回來的嗎?

原來他是狐妖之子?

宗門大秘密啊!

“我不信!”集藏門的弟子還是梗着脖子說道,“謝小君要拿出證據來,起碼要……謝小君的師尊說她不是兇手,承認她是謝小君的長輩才行!”

謝長翎都快一頭撞死在這裏了。

自己師門的師兄弟,同門小輩,前來宗門大會的各大門派,還有那麽多散修,都在這裏圍觀他被逼認下一個狐貍娘。

這大概就是他此生最憋屈的日子。

謝長翎被逼的實在無法,只好一口承諾。

“好,讓我師尊見了她,親口承認她的身份!”

大不了到時候告訴師尊,這是小師叔愛慕之人,想必師尊對她也會照拂一二,不至于讓她死在外人手上吧。

桑諾聽見了,菌子也聽見了。菌子不由得小心問。

“小傻子的師尊是?”

桑諾想了想,托腮猜測:“……他們喊他謝小君,看來他的師尊很可能就是仙君了。”

這一票幹的着實大,也的确賭贏了。

若是如此,她索性就當一當十五的未亡人好了。讓仙君照拂一二,若是能得到仙君的一截魂骨,豈不是爽死她了。

唔,她得喜歡十五才行。喜歡他什麽呢?喜歡他跟在她身後時安靜卻從來不會消失,還是喜歡他明明不喜歡,卻對她的各種惡意無奈接受?又或者,是他哪怕在危險之中,也要以死相護,放她出來?

啪。

桑諾臉色淡了淡,把酒杯拍在桌上。

她不喜歡十五。

世上因為喜歡上不該喜歡的男人,大都女子都得用自己的慘痛教訓去醒悟。

桑諾想,男人不值得喜歡,但是死了的男人,嘴上就能多喜歡他一點了。

集藏門到底是因為謝長翎和仙君的緣故,只能暫且相信桑諾不是殺害同門的兇手。

四下人群散去後,梁四垺不敢多問,怕問到了謝長翎的傷心事,只讓謝長翎趕緊回師門。

謝長翎這次腦子轉得快了點。

“宗門大會每次都有一次着法聽道日,選在哪一天的?”

梁四垺說道:“兩日後。”

“我師尊還在閉關?”

“不,師叔前些日子出關了。”梁四垺說起這個似乎也有些奇怪,“他……等你回去了,好好問問師叔吧,師叔似乎閉關的時候……受了傷。”

聽他師尊說師叔此次出關道心不穩,反噬極其嚴重,甚至漏夜飛上九霄雪峰,立雪而站,次日被師尊發現的時候,渾身積雪不化。

謝長翎吓了一跳,有些緊張,但是轉念一想他的師尊是什麽人,可能只是些許小傷,他太一驚一乍了,反而惹師尊不喜。

既然師尊出關了,那他得想法子讓師尊當着所有人的面認下這個壞狐貍。

謝長翎沒有跟随梁四垺先回去。而是和同伴們在客棧再住兩天。

桑諾聽到這個決定還有些詫異,以為謝長翎今日就要上山去。不過與她倒是無關,多活兩天也好。

此處客棧住的都是修士,桑諾雖然腳上套着伏妖鈴,但是謝長翎對她看管還很嚴格,認真在她住的廂房下了好幾道禁制。不許出不許入。

桑諾靠在躺椅上搖着扇子,任由小崽子忙前忙後給她的安危做最後的确保。

“辛苦了,翎兒。”

等謝長翎前後各自又放下幾顆爆裂丸,桑諾等他路過自己躺椅旁時,笑眯眯地用扇子拍了拍他胳膊。

這一下給謝長翎打得險些跳了起來。

“不許瞎叫!”

給他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之前喊他小謝,今天裝了一把他娘,居然喊起了翎兒?他師尊都沒有這麽叫過他!

桑諾點頭:“好的,翎兒。”

謝長翎實在是弄不過這個狐貍,無力地瞥了她一眼。

桑諾等他轉身要出門的時候,笑意收斂了點。

“翎兒,你為什麽要幫我?”

她殺了十五,這是無可抵賴的事實。謝長翎明明很氣憤這件事,甚至想為十五報仇,但是他同行一路,将她照顧的很好。

在這裏遇上危急時刻,還願意聽她編的瞎話,只為了保住她。

和十五有些像,都是傻子。

桑諾等待着一個傻子的回答。

謝長翎手握着門,背對着桑諾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你和師叔之間發生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我問不出來,就讓能問出來的人問,我想知道,師叔為什麽讓你殺了他。”

門關上了。

桑諾對着閉合的門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一脈相承的傻子。

兩天後。

胥離山的宗門大會,聽道之日。

聽道之日,所有前來胥離山的宗門弟子都會在禮法廣場等待聽宣,聽道着法。

所有人都在,也是謝長翎最好操作的時候。

桑諾一路上不是這裏疼就是那裏不舒服,想化作原型讓謝長翎馱她上去,他卻頑固抵抗了許久,等桑諾沒力氣了,還是閣也好心抱着她上了山。

“沒人告訴我,胥離山有一千階臺階。”

桑諾化做原型躺在閣也懷中,無奈地嘆氣。

閣也好心糾正桑諾:“不是一千階,是一千二百七十六階。”

桑諾直接閉上眼。

讓她現在一只脆弱的狐貍爬上一千多層的臺階,還不如直接在這裏給她立個墓呢。

胥離山的靈氣很足,尤其是幾個小修士帶着桑諾進入宗門,上到三升臺去,那濃郁的靈氣讓桑諾很是舒服,身體裏的氣息都得到了一定的緩和。

她睜開眼從閣也的懷中跳了下來。

落地化為人形。

桑諾提着裙走在前,看見三升臺周圍種了不少梨樹,有些好奇,白梨花似雪,全然不是季節的盛開在枝頭,一樹一樹的像極了雪海。

謝長翎想說什麽,看她在白梨花海下駐足,索性随她去。

今日胥離山戒備森嚴,也只有他才能帶着人這麽一路抵達三升臺。

桑諾站在白梨花之下,閉上眼,隐隐能聽見遠處傳來的道法靈空之聲。

這裏就是胥離山啊。

曾經有個人和她說,要将她帶到胥離山去。

桑諾提裙走過一樹一樹的梨花,腳上的伏妖鈴一步一響。

“別瞎走,小心被抓。”

謝長翎提醒她。

“知道了,翎兒。”

桑諾很知道怎麽讓謝長翎閉嘴。

謝長翎:“……”

譚智沅拍了拍他的肩膀:“快點,別讓人等你,翎兒。”

閣也和他招了招手。

“那我們先走了,翎兒。”

蘭竹宣秉持着好兄弟的原則,用充滿歉意地眼神看着他。

“翎兒,我們追上去吧。”

翎兒不想說話。

“不知道路就不要瞎走,跟着我。”謝長翎口中念訣,伏妖鈴一緊,桑諾連連退了幾步退到他身側。這給謝長翎得意壞了,給了桑諾一個無比傲氣的眼神。

桑諾看了眼腳踝上的伏妖鈴。

罷了,狐貍綁了伏妖鈴,只能先低低頭了。

謝長翎一路暢通無阻,在衆多同門的提醒下,繞來繞去,很容易帶着一行人抵達了禮法廣場。

禮法廣場一眼看去猶如雲端之上的懸空鏡,天有多大,此處就有多寬。

黑底金紋的巨大雕刻立柱盤龍吞雲,禮法廣場上千名修士盤腿打坐,聽着主位胥離山掌教的道法教誨。

就在此時,謝長翎深吸一口氣,擡手放在眼前,釋放神識。

看見了!師尊果然在!

桑諾還在擡頭看着天空。整個禮法廣場之上,就像是頭頂生長着數千顆梨樹,随着主臺上的修士循循教誨,雪白色的梨花如春雨似的揚揚而落。

她忽地被拽了下。

卻是謝長翎這小子拽着她,一步步走上了廣場。

一開始,只是後排的修士們發現了有人闖入。等認出來是謝長翎,衆人都又釋然了。

仙君的徒弟,稍有一點胡鬧也無妨。

桑諾被這麽拽着,腳下一步一響,伏妖鈴的聲音起初是輕盈地,後來越來越清脆,随着她的步伐,一響回蕩。

一人回頭,百人回首。

無數的回眸,看向白衣狐妖。

桑諾每走一步,腳下都覺着有些生疼。

她帶着伏妖鈴,此處是道法至純的禮法廣場,她妖身被壓出一半來,走一步都覺着妖骨咯嘣疼。

而拽着她的謝長翎手都在抖。

許是要做的事情太過狂悖,就連謝長翎自己都無比害怕。

但是又不得不為之。

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桑諾的身份才能在胥離山安然。

謝長翎拽着桑諾,終于走到了最前邊。

他站定腳步。

桑諾也停下腳步。

被這個小子拽着走,從數以百計的修士眼皮子底下這麽大大咧咧的一路橫闖而來,很沒有禮貌。她若是這小子的師尊,只怕要給他吊起來用麻繩抽一頓不可。

但是她不是謝長翎的師尊,她是謝長翎現在要救的人。

桑諾淡定地撥了撥腮邊的碎發,她得對得起這個小崽子拼命救她的心意。

她等待着。

“師尊!”

謝長翎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師尊。

主位分為三席,一居地中,為掌教瑭松,二在臺上,廣袖白發,是掌門。

三位半天之上,以雲為地,以一頭巨大的三頭虎為椅。

那人坐在三頭虎身上,似乎聽見了徒弟的叫喊,垂眸一瞥,起身從雲境上一步步走了下來。

他身量很高,足足九尺。黑發以一根琉璃簪半挽,半披垂發有一縷白如雪色的發絲。

他由遠而近走來,許是仙君的身份讓他習慣穿淺色的衣衫,白衣為底外穿金衫,衣袍上繡着數不清的絲縷,像是會動的絲線在他衣衫上不斷游走。

許是陽光刺眼,又或者是白色太過耀眼,桑諾站在原地甚至能看清一步步走近的仙君手腕上的九色手繩,都沒有看清逆着光下他的相貌。

但是……

桑諾下意識想要退後一步。

他走近了。

若說人間有雪,大抵是沒有九霄雪峰的雪厚,若說雪能成人,也沒有眼前這個人冰冷。

他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似覆蓋着冰雪,一絲屬于人的情感都無。

這樣的一雙眼看向了她。

桑諾甚至看不見其他,只看見了這雙眼,就移開視線,她咬緊唇,只覺着自己頭疼欲裂。

怎麽會呢?怎麽會……是他呢?

鶴辛酒用了幾十年給她蒙上的那層霧,被一步步走到眼前的男人親手揮去。

桑諾好疼,哪兒都疼,疼得她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事不是只要遺忘就不存在的。

始終都在,始終都無法真正的忘卻。

桑諾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無奈地想,現在可真是弄得有些狼狽啊。

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她呢,被他的徒弟戴上了伏妖鈴。

是了,他居然也會收徒。還能養出這麽率真善良的徒弟。

看來他不是不會對人好。

只是不會對她好吧。

桑諾想着想着,居然想笑。

陽光下,她肌膚比白梨花還要白,白到近乎透明。快要消失。

謝落秋靜靜地看着眼前美豔而狼狽的小妖。

她明明在笑,從剛剛起一直是眉眼含笑,偏偏擡頭看他的那一眼,只是那麽輕描淡寫地一眼,所有原本的笑意皆收。

漠視如草木,平靜如無睹。

謝落秋氣血翻湧,才被反噬的身體魂體都不穩,在這一刻,更是神魂動蕩,幾乎又一次将他反噬。

他忍着口中血腥問她:“你是誰?”

該是從未見過,為何看見她時,心會不穩,魂會震蕩?

他問她是誰。

真的很可笑呀。

桑諾想了想,沖着他露出了一個甜滋滋的笑。

比蜜糖還要甜膩。

“桑諾,是個小寡婦。”

桑諾:讓他裝。

啾啾:見到了,讓我親親讓我親親~

嗚嗚嗚終于寫到這裏了。拼命加更搞出來的!絕不吊着小寶貝們~

謝謝寶貝們的營養液~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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