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桑諾沉默地被推到刑堂內部的一個房間裏去。

陪同她在側的還有東門遲。

門一推開,內間中心擺放着一個偌大的煉丹爐,熊熊靈火燃燒,坐在煉丹爐前的,則是一個須發皆白的寬袍老者。

老者起初閉着眼,等聽到了人走到臺下,才睜開眼。

桑諾手上的束靈繩已經解開了。

她被東門遲指引着在煉丹爐下方的地墊等候,等候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說話。

這位就是刑堂的堂主,甘崂。

她之前不認識,都沒聽過,但是就憑借他剛剛的那一句話,桑諾對他就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說……謝落秋有魔族之血。

他是魔族的孩子?

不,不是的,當年和她在一起的阿九并不是魔族,身體修仙者的特質很明顯,并且能夠在她意外沾染魔氣後,以自己的仙骨鎮壓當時被污染的她。

如果他是魔族的話,她的身體肯定會出現問題,能夠被淨化救下,那他絕對不能是魔族。

但是甘崂口中的魔族血統,又讓桑諾格外在意。

尤其是甘崂明明是胥離山刑堂的堂主,又是元嬰高階修士,怎麽都不應該和謝落秋站在對立面。卻在這種原本可以說絕對的小事上,當衆報出了謝落秋的身世秘密。

怎麽可能?

哪有這種宗門長老的離譜行徑?

難道說,這位甘崂長老是謝落秋的什麽對頭?她恰好把能攻擊謝落秋的把柄遞交到他的手中了?

桑諾想了很多,可表面上還算是淡定,直到那老者盯着她,幾乎要深入神魂的看着她。

桑諾放松自己,随意他查看。

純狐族可不是那麽容易看得透的。

只是來自高階修士的神識探查,着實不太舒服。

她蒼白着臉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你将當初謝落秋與你說的話,一一細細說來。”

高階修士的壓力層層而來,桑諾虛弱地靠在東門遲的手臂。

東門遲尴尬地扶着她。

“桑姑娘別怕,甘崂堂主不是淩厲之人。”

不是?

桑諾垂着眼,咬着嘴皮低聲說道:“就如我剛剛在審室所說,他不過是随口提了一嘴,我有心記下了,僅此罷了。”

坐在煉丹爐旁的須發皆白老修士眼皮一抖,卻是冷笑了一聲。

“何來随口一說,定是他時時刻刻念着魔族,才會脫口而出魔族之物。”

“小友本是客,老朽不該對你動刑,但小友若口中沒有實言,刑堂裏,小友怕是要走一遭了。”

桑諾一愣。這就是東門遲口中的并非淩厲之人?

“堂主,不知我有什麽說的不夠的地方,讓您想要對晚輩用刑?”桑諾似乎有些害怕,往後退了退,試圖躲在東門遲的身後。

甘崂長老那雙承載了風霜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和魔族有關,事無巨細,桑小友,老朽不能賭。老朽要知道有關韞澤仙君和魔族一切有關的事情。”

不妙了。

桑諾并不知道謝落秋的身世和魔族有些關系,更不知道還有這麽一位甘崂長老。

要是早知道……

她盡量克制一下不胡說。

只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把柄已經交到人家手中,一切都是任由人家宰割。

“您放心,您想要問什麽,我可以重頭再說一遍,絕對不讓堂主您失望。”

桑諾立即選擇了當下的最優解。

他不就是想要給謝落秋身上找點毛病嗎?

這個簡單。

桑諾現在的身體可經受不了任何刑罰,手被捆一捆也就罷了,一旦上刑,幾個冉酌懷的魂骨都彌補不了她身體的折損。

桑諾上前一步躬身行禮的時候,不由得考慮自己可能還需要桑諾的身份,要去快人一步坊請醫修們給她準備點藥丸子。

桑諾倒也是幹脆,反正瞎話已經編出來了,此刻反口說沒有甘崂肯定不會信,根本沒有意義,只能順着她口中所言繼續往下編。

好在她也不算是下手狠,之前說的話留的有足夠的餘地。

她還是将在審室的那番話重新整理了一下,添加一些讓人足以信服的細節,比如說她二姐為了大姐和謝落秋險些都動手,只可惜實力相差太多,沒有辦法。她也是來到胥離山才第一次見到這位仙君,聽二姐說他是大姐曾經的夫婿,謝落秋私下見她,其實也沒有說什麽別的話,只是她和二姐為了大姐傷心難過。

桑諾騙人的時候,從來都是先讓自己信服。在提起大姐曾經的死時,她眼圈一紅,捂着嘴哭。

“關于鶴辛酒,也是我與二姐說,既然無法替大姐報仇,我們只恨不得忘記一切,韞澤仙君随口提了一嘴,他好像也不太了解,只說自己是從何處聽來的。”

桑諾想了想,還是給謝落秋稍微開脫了一點。

魔族關系可不是那麽簡單的。萬一謝落秋因為魔族身世出了問題,那她到時候找誰去報仇?

更何況這一次,謝落秋的确是無妄之災。

“韞澤仙君若是知道鶴辛酒是魔族之物,怎麽敢告訴對他心有不滿的我們?晚輩若是知道鶴辛酒是魔族之物,又怎麽敢向胥離山讨要?”

桑諾頓了頓補充道。

“劍修勝者的獎勵,還是韞澤仙君來找晚輩,晚輩寫了遞給他的。韞澤仙君知道晚輩寫的是什麽,若是他知曉鶴辛酒是魔族之物,這張紙根本交不出去。”

這是假話也不是。

她不想讓謝落秋看見她寫了什麽,謝落秋的性子也不會私下拆開看。

更何況謝落秋根本不知道鶴辛酒的存在,若是知道的話,他說不定就會去找鶴辛酒。

畢竟一個能讓人喝了就給記憶蒙上一層霧的酒,那可是個寶貝。

桑諾在講述的全過程,甘崂都用那雙眼死死盯着她。

高階修士的威壓遍布整個丹房。

桑諾說完後,又悄悄退到了東門遲的身後。

“師叔,我認識她,她阿姐也是個……可憐人,這件事中可能的确有些什麽誤會。”

東門遲猶豫了片刻,還是站出來說道。

“這個小丫頭的話,可信,可不信。真相如何,老朽要親自過問韞澤。”

甘崂擡手。

東門遲自覺上前躬身。

只他臉苦得皺成一團,結結巴巴說道:“堂主,那,那您去懸絲境過問?”

甘崂是刑堂的堂主,謝落秋是韞澤仙君。若是論起來,甘崂是怎麽也不能将謝落秋帶到刑堂來問話的。

不說其他,就單憑甘崂剛剛當着刑堂弟子的面直接說,謝落秋魔族之血,這份心思就足以讓刑堂弟子們抱頭悔恨了。

怎麽好好的聽到這種要命的消息。

再看甘崂的态度,若是想要請人去懸絲境拿人,那東門遲自然成為了唯一人選。

他可不敢。

甘崂沉默片刻。

“罷了,你們也請不來他。老朽去請掌門,親自去懸絲境問話!”

甘崂擡手一揮,消失在原地。

桑諾等人走的徹底沒有影子,才擡手摸了摸發髻上的菌子。

“去找他。”

她傳音給菌子。

菌子化作星星點點的細絲,悄然消失。

這下,桑諾不着急了。

東門遲可着急,他把剛剛在審室裏的刑堂弟子都圈在一起,暫時不讓他們離開。而那些弟子們也知道事情嚴重性,不但沒有離開,甚至彼此監視,怕走漏風聲。

別人若是和魔族有關系,只怕早就進了刑堂的刑罰室了。但是被刑堂堂主親口說又魔族血統身世不明的居然是韞澤仙君,這讓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錘子砸暈了,什麽都不敢想,不敢問。

桑諾也沒有離開。

這個問題太過嚴重,東門遲直接将她請去了自己在刑堂的休息室。

小房間裏,東門遲主動給桑諾斟茶,還與她說道。

“桑姑娘,我與你二姐也算是相識,你放心,你在刑堂待多久,都是我東門遲的客人,不會有什麽危險或者意外。你可以放松一點。”

桑諾這才察覺,她原來一直有些緊繃。

也難怪。

事關謝落秋,魔族,讓她不得不緊繃着。

“不知甘崂長老與謝……韞澤仙君之間,可是有些什麽龃龉?”

桑諾打聽。

說是龃龉,但是桑諾真正想問的是,有仇嗎?

東門遲沉默了。

果然有內情。

不然的話就憑借謝落秋韞澤仙君的身份,天下第一劍修的身份,庇護着胥離山的地位,怎麽也不會被自己宗門的長老主動爆出這種引人深思的秘密。

“東門師兄。”

桑諾仗着自己現在是如意坊的桑果,腆着臉喊東門遲師兄。

“事關我……與二姐,此事也因為我們而起,還請東門師兄能告知我,我好轉告我二姐。”

東門遲想了想,啧了一聲。

“也是。你二姐……桑前輩和仙君之間……仙君也許什麽都會告訴她吧。那我告訴你也不算什麽。”

東門遲擡起一根手指。

“看在我與你二姐交好的份上,我只告訴我知道的一點點。”

“知道的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桑諾還不知道自己和東門遲交好。但是他都能這麽說了,之後好像可以試試。

“換做是旁人可能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師尊曾經醉酒還跟我說過,我還真知道……”東門遲也有些無奈,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反而不好辦。

“仙君的身份,其實一直都是宗門的禁令,除了那幾位外無人知曉。”東門遲低語道。

“仙君的母親是瑰裳劍主,父親似乎是魔族。幾百年前魔族犯亂,瑰裳劍主出戰魔族,最後身隕。聽說仙君的父親也在那一次與瑰裳劍主同死。只留下了仙君。”

桑諾眼皮一顫。

“因為瑰裳劍主庇護胥離山數百年,是胥離山當之無愧的大師姐,作為瑰裳劍主的孩子,當年胥離山的長輩們傾盡全力救下了仙君,讓仙君只有瑰裳劍主的血脈。”

原來如此。

桑諾明白了。

其實謝落秋的身世在幾百年前還真不算什麽。那時候的魔族和人族甚至還能通婚。魔族也沒有大肆侵入人族的領地,一切都很平和。

但是就在幾百年前,桑諾都還只是一個幼狐的時候,忽然被阿爹阿娘封在了小藏谷。

爹娘說,外面亂了。

從那以後,魔族和人族的關系日漸緊張,走到了兩相對立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謝落秋的天賦極高,又走到了比他母親當年還要高的位置,成為了韞澤仙君,肩上擔負起了守護蒼生的任務。

這樣的他,不該有魔族的血脈。

刑堂的堂主,元嬰老祖的甘崂,他絕對不會不知道謝落秋的身份。但是他也絕對知道,韞澤仙君的身世之謎對胥離山是有動蕩的。

他居然能這麽口無遮攔說出這種話,只有一個可能。

比龃龉還要更深一步的仇恨。甘崂堂主對謝落秋有仇恨之惡。

“原來如此,那甘崂堂主是……”

桑諾含蓄問道。

東門遲聽到這話就更無奈了。

“都怪我師尊喝酒誤事,什麽都給我說……”東門遲擡手捂着眼睛,片刻後才嘆了口氣。

“堂主……堂主的弟弟,道侶,幼子,都死在那一場與魔族的戰事中。”

“堂主極恨魔族。只要是和魔族有關的事情,堂主都會比較……激進。”

桑諾沉默不語。這種有着血海深仇的事情,不是他人能置喙的。

但是她總覺着有些不對勁。

堂主的親人死在與魔族有關的戰役中,那時候的謝落秋還是個剛出生的孩子,甘崂堂主怎麽也記恨不到他的身上。

更何況謝落秋做了幾百年的韞澤仙君,若是堂主對他有仇,也不至于啊。

其中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才是影響了甘崂堂主行為的關鍵點。

只是東門遲能知道這麽多,已經是他師尊醉酒導致的了。他也不知道更多。

“原來如此。”

桑諾卻沒有說什麽,只表示自己知道了。

“還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鶴辛酒居然是魔族之物,居然這麽說了出來,倒是牽連了韞澤仙君。”

桑諾說這話的時候也在想,好友倒是厲害,魔族都亂成那樣了,他都能想法子給自己從魔族找來鶴辛酒,果然是她的好友。

也難怪自己找了那麽多年都找不到鶴辛酒。

魔族之物在人間大陸上,的确很難尋到。

桑諾在東門遲這裏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期間都快睡着了,才聽見刑堂外有了些動靜。

東門遲起身,回頭叮囑她。

“若沒有我的吩咐,桑姑娘切記不要離開。此處是刑堂。”

桑諾趴在桌上擡起手示意。

“不走。”

她也不能走,若是走了錯過一二細節,只怕後續更麻煩些。

東門遲離開後,桑諾指尖點了一團靈。

“如何?”

她卻是隔空傳音給菌子。

菌子無論什麽時候,都能接收到她的消息。

但是這一次菌子卻遲遲沒有與她有回複。

不對勁。

桑諾臉色微變,站起身來。

她不能走。

但是也不能不走。

桑諾擡手,掌中落下一撮細軟的白色狐毛。

她捏了個訣,低念言靈術。

下一刻,在小小的八角桌旁,多了一個桑果。

純狐幻術,世間無可敵。

短時間內無人能拆穿,能夠給她足夠的時間。

桑諾不再耽誤,立刻化作一股風,順勢吹到懸絲境去。

謝落秋堂堂韞澤仙君,不會真的被這種小事給為難住吧。

那她若是見到了,可真的會笑他的。

懸絲境周圍密布着結界。

桑諾在周圍逗留了片刻,解是解不開的,尋找裂口也是找不到的。

就這麽白跑一趟?

桑諾想了想,索性直接撞上結界去。

她想賭一把。

靈波一閃,桑諾順利的穿過結界,落入懸絲境之內。

她悄然出現在那顆巨大的榕樹上。

她回眸。

身後是懸崖,是靈波微微的結界。

她……又賭對了。

桑諾不敢以真身出現,索性化作一朵梨花,随着風一路吹去。

懸絲境的氣息……有些危險。

她已經嗅到了一些屬于高階修士的氣息。

小梨花才将将飄到內室門口,就聽見了一聲咆哮。

“你們也要袒護他嗎?!謝落秋他已經修不了仙道了!”

小梨花在空中一凝,下一刻,被一股風席卷着,一路吹到內室。

不對。

桑諾想跑。這是一股被靈氣精準控制的風,她被裹挾在其中了!

內室裏,站着三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另外還有一個三十幾許的女子。

而謝落秋,則被圍在中間,身上衣衫半褪,露出肩膀。

肩上,有一個巨大的舊日陳傷疤痕。

而他的周身,則是有一股混雜的靈氣在圍繞。

桑諾身不由己被那股風控制着,落到謝落秋早已伸出的手中。

小梨花落入謝落秋的掌心。

他低着頭,看着掌中的小花朵在顫。

嘴角依稀勾起了一抹弧度。

“橫秋,甘崂所說那些都不算什麽,我只問你一句。”

掌門瞥了眼謝落秋掌心的小梨花,無奈收回視線,語重心長地同謝落秋說話。

“你在身體裏,到底養了什麽?”

桑諾:你幹什麽呀不許抱着我不許捏我的臉!

啾啾:抓住偷偷摸摸的小狐貍一位~

來啦。

今天早上沒辦法碼字,只能延遲更新,對不起我的小寶們~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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