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下雨了。
近些天的胥離山暴雨驚雷不斷。
桑諾撐着傘慢悠悠走到冉酌懷的小院前。
上一次被謝落秋摧毀的圍牆已經重新修葺,只是門還挂着兩片,周圍貼了張封條,上面寫着修繕弟子小芳明天前來維修。
責任還很明确。不愧是井井有條樣樣有序的胥離山。
梳着兩個花苞頭的小姑娘有禮地敲了敲開裂的門。
她來之前打聽過了,冉酌懷這些日子除了在分餐堂裏編些小故事外,都沒有外出過。
冉酌懷拉開門時,一身白衣,顯得他清減了不少。
少年看見桑諾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桑姑娘。”
或許是有所預感,也可能是他一廂情願,聽見門響就覺着只會是桑果。但是當拉開門,站在門檻外的真的是她的那一刻,冉酌懷還是沒忍住笑了笑。
少年人笑起來的樣子,毫無陰霾。帶有很容易被看透的喜悅和害羞。
桑諾看了他一眼,提裙跨過門檻。
暴雨之下,冉酌懷的小院中卻有一層結界,一滴雨都沒有落入。
也是,慶國七殿下,再怎麽樣,一些小法寶還是有的。
“之前的事很抱歉,一直在陪姐姐也沒有來看你,冉道友近來可好?”
桑諾打量過冉酌懷的小院後,被他請到堂中落座,收起傘低頭給傘系上紅繩,擡眸溫柔地問道。
冉酌懷的興奮勁随着桑諾的一句道友被打散了。
他笑意淺了些,沉默地落座,端起茶碗幹巴巴喝了一口,發現是空碗,連忙放下茶碗。
“沒事,仙君下手有度,并不曾受傷。”冉酌懷氣歸氣,但是該有的真相還是告訴桑果。畢竟他真的沒有受什麽傷。就是丢人,當時被羞辱地幾乎躺在那裏爬不起來。
“更何況,桑姑娘還給了我一塊玄晶石。”冉酌懷笑得幹巴巴地,“說來是我賺了。”
冉酌懷笑得苦巴巴的,桑諾看得清清楚楚。
她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麽,低着頭絞着手指,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那是,那是我偷偷從姐姐那兒拿的。”
這給冉酌懷吓了一跳,立刻翻出了自己的芥子袋。
“我還給你,快給你姐姐拿回去吧。”
等冉酌懷拿出了玄晶石,桑諾卻搖了搖頭。
“給了你,就是你的。是我欠姐姐的,不是你欠。冉道友不要擔心,姐姐不知道你。”
冉酌懷捏着玄晶石沉默了許久。
要說舍不得,肯定是舍不得的,他很需要玄晶石。但是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冉酌懷還是想都沒想準備還給她。
“那你要怎麽跟你姐姐交代?”冉酌懷問道。
桑諾嘴角揚起一抹笑,擡起頭來,笑得甜甜地。
“他們說,你是慶國的七殿下,若是日後相遇,你送我一件慶國王宮獨有的特産吧。到時候我送給姐姐。”
“畢竟我還沒有見過王宮裏的東西呢。”桑諾腼腆地捂着臉。
一顆玄晶石,和一個慶國的特産,想也知道很難用價值去衡量。
更何況,只要他答應下來,那就有了後續。
冉酌懷愣了愣,想說他自己都回不去慶國王宮了。
可是轉念一想,為什麽不回去?兄長們的戰鬥固然牽連到了他,但是他只要不争不搶,以一個好弟弟的身份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到時候,可以給小桑果帶慶國王宮的流月蝴蝶鏡,或者養在王宮裏的海中鲛的鱗片。
“好。”
冉酌懷一口答應下來。
“那我這就回去,過幾天将東西給你帶來。”
年輕少年就是說幹就幹,當即就要起身。
“下次,有緣再見的話哦。”桑諾咬着音給他說道。
冉酌懷這才聽出來桑諾話中的意思。
“你……你要離開胥離山了?”
“是的,我的比試已經結束,阿姐要離開胥離山,我也跟着姐姐走。”
桑諾給自己自圓其說。
“你姐姐,也是,早點離開是對的。”
冉酌懷猶豫了下,問道:“那我……該去哪裏找你呢?”
桑諾笑得格外甜。
“我居無定所,你找我是不好找的。但是我可以找你呀。”
“你是慶國七殿下,那就是在慶國王宮裏,我下次,去慶國王宮找你,可好?”
慶國王宮……
冉酌懷定定看着桑諾,好一會兒,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好。我在王宮等你。”
桑諾達到目的,滿懷期待地看着冉酌懷,像是在看一件得意的作品。
她起身。
“告辭啦。”
抱着傘的少女笑起來是比春日百花還要純真的美好。
“期待下次相遇……期待……你給我的驚喜。”
冉酌懷真的是她見過最可能接近人皇的血脈了。
不單純,但真摯。
若是她能在慶國王宮見到他,那就太好了。
若是見不到……
桑諾解開傘上的紅繩,漫不經心想着。
還有下一個。
“你在逼他奪王位。”
傘在傘面上擠出一張臉來,啧啧有聲。
“好慘,被你騙的團團轉。”
“怎麽能叫騙呢,不過是心甘情願的彼此交易罷了。”
桑諾撐着傘提裙一步跨入虛空,雙發髻的可愛少女形象幻化成她自己的身體。
“他是聰明人,不要把他當成長翎那個小傻子。”
傘:“我聽見了!你在诋毀那個小傻子!”
桑諾一步踏入自己庭院中,在石桌上,是謝長翎給她準備好的行路牌。
“沒有诋毀,他就是個小傻子。”桑諾撿起行路牌,輕嘆,“好用的小傻子。”
傘哼哼唧唧地從頂上擠出一張嘴。
“小傻子有難,你到底去不去幫他?”
幫不幫?
桑諾對這件事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只要提及蚩獴,那她肯定是要去的。
小傻子有小傻子的師尊,不需要她出什麽手。
所以桑諾要和他們兵分兩路。
最好能在他們之前……
所以她問謝長翎要了行路牌。只有一次的作用,只是為了離開胥離山。
有了這個行路牌,她随時都能走。而謝長翎和謝落秋都不知道。
謝長翎倒是乖巧,她要的幹脆,他給的也幹脆。
桑諾拿起了行路牌,下面還壓着一張小紙條。
‘桑前輩,我沒有告訴師尊您要行路牌的事,所以,您能帶上我嗎?’
桑諾看了眼,折起小紙條。
很有禮貌,也很妄想。
桑諾離開胥離山的時候,胥離山還在下雨。
也不知道胥離山近日來為何雨水那麽多,但是方便了桑諾的行事。宗門大會前來的弟子們無數,雨天不少人都不用修煉,懈怠之餘,三三兩兩撐着傘下山去。
山門有十來個巡邏輪值的弟子,許多下山的都是外宗門的弟子,人家拿出行路牌,自然是給放行的。
桑諾混跡在人群中,大大方方撐着傘從山門離開。
謝落秋說,蚩獴在瓊芳城作亂。
瓊芳城,那裏可是有危險家夥的。
半個月後。
一行快馬從城門口疾馳而過,馬背上的人手持繩子,繩子拖拽着一個滿身泥土灰塵,血肉模糊的人在大道上拖行。
這群人疾馳在人來人往的正街,周圍凡人避之不及,有些甚至被馬蹄撞翻,一路滾到路邊樓宇的牆角。
街邊酒樓二樓窗戶打開着,桑諾坐在窗邊的位置,手持酒杯,低頭看着那街上的亂糟糟。
“那些人都是凡人,壞到骨子裏,也輪不到我們去對付。”身側坐着的男子見桑諾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下方街道,不由得柔聲勸她,“知曉你心柔軟,可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就當沒看見吧。”
桑諾慢吞吞收回視線。
菌子在她發髻裏抖了抖。
“你聞到了嗎?那個馬背上拖拽人的家夥,一身的魔氣!”
桑諾聞到了。
她來到瓊芳城後就發現了一些微妙的事情。雖然瓊芳城的位置距離桃都山不算很遠,但是也不應該會出現如此一身魔氣的……凡人。
凡人啊。
桑諾慢飲杯中酒。
“桑情姑娘,”旁邊一個女子沒好氣地喊她,“我師兄在叫你。”
桑諾這才回眸。
和她同桌的是兩男一女。他們來自同一個宗門,是厚皆門的弟子。
“雅兒,桑情姑娘是嬌客,怎麽能對她大呼小叫,太沒禮貌了。”那男子斥責了自己的師妹,轉而對桑諾笑道,“桑情姑娘,你別理她。”
桑諾掃了眼周雅,和她的哥哥周窯。
周雅修為不錯,但是脾氣暴躁。一路走來沒少嗆她。她哥哥周窯年紀輕輕沉迷煉丹,悶罐子似的捧着他的丹藥搓來搓去,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
至于這個男子……
負責照顧周雅周窯的厚皆門師兄,陳德成,見人三分笑,态度擺得很低,哪怕是面對一個身份不明,半路攔了他們馬車要求同行的少女。
周雅果不其然對桑諾翻了個白眼,到底聽了她師兄的話沒有繼續針對桑諾。
而桑諾只是滿眼苦澀地低下頭去,攥着酒杯輕嘆。
“這種大街上行拖拽之事的行為,不難看出此處的修士無所作為,我那未婚夫婿也是個沒身份膽小的,在這裏怎麽活得下去呢,也許他早就死在這裏了。”
陳德成聞言立刻說道:“桑情姑娘不要難過,既然已經來了瓊芳城,等城主接見了我們,我自然會想辦法幫桑情姑娘找你未婚夫的。”
桑諾擡眸滿是感激看着陳德成:“多謝陳道友。”
一行人離開酒樓,準備前往瓊芳城的城主府。
桑諾撐着傘跟在三人的身後。
這三個人的身份太好查了,瓊芳城距離厚皆門不算很遠,厚皆門的弟子經常往來此處,尤其是周雅和周窯這對兄妹,暴脾氣妹妹,悶罐子哥哥,只要見過的很容易都記得住他們。
特別是周窯的煉丹術,算得上是厚皆門中排得上號的,之前也在瓊芳城賣過不少丹藥,瓊芳城有他的一席之地。
既然如此,跟着厚皆門的弟子,最好前往瓊芳城的城主府。
也有一個好處,躲一躲舊日熟人。
桑諾此次幻化的形象,是一個弱柳扶風的病弱女子。面戴輕紗,發簪白花,衣衫水青,比風雨中的細柳還要嬌弱。
瓊芳城這些日子遭受妖獸侵害,城主府下了令,邀請四方修士前來迎戰魔獸蚩獴,為此城主府整日開了門,迎接四方來客。
桑諾撐着傘提裙踏過門檻的時候,傘小聲提醒她。
“周圍幾十個人在盯着你們……不對,就盯着你在看。”
桑諾目視前方,假裝沒有發現那幾十道探究她的靈識。
一行四個人,怎麽不看別人,偏看她?
她就算妖族的身份暴露,在這瓊芳城裏也不算什麽大事。沒人會對一個沒有威脅的狐族多留意。
那是為何呢?
桑諾一行人被請到了偏堂裏去。
偌大的偏堂裏已經有十幾個修士齊聚一堂,三三兩兩說着話,彼此低聲交換着消息。
桑諾出現的時候,廳內瞬間安靜了,衆人紛紛扭頭看向她。
這讓周雅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世人皆知愛色之輩。”
長得好,就值得被所有人盯着看嗎?
所有人都看着桑諾,甚至無視了他們。
桑諾覺着挺好。所有人都盯着她,她的存在無人不知,那等到之後,或許對她來說是有用處的。
她提裙在一側的交椅落座,垂眸将傘收起,給傘捆上了紅繩。
“諸位稍候片刻,城主正在與先來的客人交談,片刻就來,片刻就來。”
一個管事的男子上前來給衆人行了個禮,請侍婢端上茶飲,而後垂手立在一側。
“桑情姑娘,您真的要在這裏聽蚩獴的消息嗎?”陳德成低聲問她,“若是聽了,可要參與其中,姑娘您……”
桑諾微微點頭。
“家中弟弟在蚩獴手中受傷,做姐姐的,總要來給弟弟報仇的。”
桑諾淺笑:“我雖靈氣淺薄,但願助諸位一臂之力。”
“別拖後腿。”周雅嘀咕了句。
桑諾好脾氣地嗯了一聲:“好,不給周姑娘拖後腿。”
一盞茶的工夫,底下管事說是城主來了。
衆人起身。
桑諾也緩緩起身,看向門外。
高高的門檻外先是進來了四個婢女,而後一陣香風襲來,一個高挑的雲鬓華容女子跨過門檻。
衆人行禮。
“瓊芳城主。”
“諸位,有禮。”
瓊芳城城主看起來二十幾許,氣質非凡,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和一個少年郎。
桑諾眯着眼盯着瓊芳城城主身後的少年。
一襲藍色暗紋錦衣,手腕勒着護手,抱着手臂有些不耐煩,但是又勉強站直了聽瓊芳城城主和衆人寒暄。
“諸位也知道蚩獴堕魔有多危險,我很高興有衆多道友前來助陣,但是為了避免沒有必要的流血,我會給諸位一個小小的考驗。”
瓊芳城城主朝身後招了招手。
“這位是桑翎,只要你們在三十招內和他打個平手,就能獲得此次瓊芳城的邀請帖。事後無論成敗,瓊芳城都會雙手奉上一萬靈石。”
一萬靈石。
好大方。
桑諾的目光卻落在少年人身上。
桑翎。
面紗下,她嘴角一勾。
虧他想得出來。
“在下桑翎,諸位,誰先來——”
藍衣少年上前三步,抱拳與偏堂裏的衆人見禮時,視線掃過面戴輕紗,柔弱的少女。
他的視線已經劃過去了,可他又不敢置信地扭過頭來,死死盯着桑諾。
桑諾淡定地任由他打量。
幻化的身份,随便他怎麽看都看不出來的。
“這位可是認識你?”身側的陳德成不由有些疑惑,“說來這位小哥兒也姓桑……”
“喂。”陳德成還未得到桑諾的回答,一側的周雅已經朝藍衣少年擡起下巴揚了揚,等少年目光看向她的時候,伸手指向桑諾。
“你姓桑,還看着她,你是不是她那個弟弟?”
弟弟?
藍衣少年慌得兩手瘋狂擺,腦袋也跟着搖。
但是這麽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桑諾和這個少年。
“都姓桑?哪個門派有姓桑的年輕好手?或者姓桑的家族?”
“看着好像是有兩分相似……”
桑諾聽慣了這些竊竊私語,只擡眸看了眼周雅。她倒是會嚷嚷。
而後淡定地看向藍衣少年。
藍衣少年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差輩了。”
桑諾輕笑。
“差輩兒了?”周雅詫異,“那你是她的誰?”
藍衣少年求救地看向桑諾。
桑諾才不搭理他,任由他急得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刻,藍衣少年幾乎用盡了全部的智慧,斬釘截鐵說道。
“她是我……姑!”
姨瞥了他一眼,溫柔地傳聲給他。
“我不是你娘了嗎?翎兒?”
翎兒裝死。
瓊芳城城主一愣,上前來兩步,仔細打量了桑諾一番,再扭頭看向桑翎,或者說謝長翎,猶豫了一下。
“這位是你的姑姑,那和你小叔叔是……”
小叔叔?
桑諾聽到這個稱呼才有些意外,看着謝長翎。
他看樣子早來了一些日子,怎麽弄出了這麽多親屬關系?
謝長翎這下更心虛了,摸着鼻尖不敢和桑諾對視。
“小叔叔和小姑姑,當然是兄妹關系了。”
“你小叔叔是誰?”桑諾傳音給謝長翎。
謝長翎眨巴着眼吭哧吭哧不敢回答。
桑諾懂了,眼神涼如水。
小叔叔小姑姑。
和他做兄妹?
她呸。
崽崽:給師父師娘寫骨科文學。
啾啾:是打斷骨頭的文學。
桑諾:是煲崽飯文學。
來啦~有點遲……
謝謝寶們的營養液呀~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