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去見他?

桑諾蜷着手指,用力掐着指尖。

一點點疼痛,能讓她稍微冷靜一些。

掌門也不多勸,起身後凝視着她。

“桑姑娘,我個人,是不想在胥離山見到你,也不希望你和橫秋再見。”

桑諾還未回答,掌門又輕嘆。

“只是命定至此,橫秋又見到了你……罷了,罷了。”

“一切都是逃不脫的因果。”

掌門一步步走到虛空中,消失在此。

後山洞府外只剩下桑諾一人。

她的身前就是謝落秋的洞府,洞府門口靈波流轉,但是她能看出此處的禁制已經對她解開。

要去見他,問他嗎?

那又有什麽意義?

桑諾從芥子中取出一個酒囊。

她飲酒如水,面無表情仰頭灌下。

烈酒燒喉。也給她帶來灼熱中的清醒。

謝落秋沒有記憶也好有記憶也罷,那都是他們分開之後的事情了。對當初那件事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事情早在他們分開之前就發生了。

三載夫妻,日日相伴,如膠似漆。

卻抵不過一個忽然出現的女子,一個有些神秘的女子。

小狐貍過往很會拈酸吃醋。爹娘多疼表姐一點,她都能噘着嘴跑到山林裏,非要全家人來找她才肯回去。

可是那個時候,桑諾對那女子毫無敵意,吃味。她原本以為只是他的舊友,畢竟阿九實在是太讓她放心了。

阿九三載時間從來不曾拈花惹草,外面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找上門來勾引他的女修,女妖,他都很煩,甚至到要在家中庭院加一層結界,禁制那些人的靠近。

所以桑諾以為那女子只是他的舊友。

只是舊友,可為什麽要相擁呢?

桑諾搖着酒囊,嘴唇上還沾着酒漬。

她不過是想去後山摘一株梨花,想放在阿九做好的肉餅裏。小鳥飛在她肩膀上叽叽喳喳說,山澗之外有些複雜的氣息。

桑諾猜到是那個女子來找阿九了。

那女子叫扶鸱郂,頭上養了一頭小小的靈獸,見到她的時候會笑,會喂她吃各種好吃的。還會給她釀酒。

聽起來她甚至像是桑諾的好友。

但是每一次扶鸱郂來找桑諾,最後無論阿九身在何處,都會第一時間趕回來,帶走扶鸱郂。

桑諾當時還挺喜歡扶鸱郂,畢竟那是一個能告訴她外面不少精彩世界的人。

只是後來她有些介意了。

因為扶鸱郂只要一出現,阿九就會離開。

一次,兩次。

桑諾坐在門檻上抱着膝蓋數了不知道多少次,她開始不高興了。

不高興的小狐貍只想讓自己高興,去山澗溪流打滾,去後山搶猴子的桃子,去山谷上懸崖邊的核桃樹上,和住在那裏的蛇妖聊天。

又或者是去後山摘梨花枝兒,帶回家去插一屋子當雪。

她也的确想這麽做的。

路上遇上小鳥,小鳥就在她肩上停着,叽叽喳喳說她那個凡人夫君不老實,天天和別的女人見面。

“放在凡間,他這是養了外室!”

桑諾知道什麽是外室。家中有妻,在外面還置一房妻室的,那叫做外室。

她鼓着腮幫子,還在反駁小鳥。

“阿九才不會呢!”

他才不會那麽做。

可是,她已經好多天沒有和阿九在一起了。

好像是因為想他,想到心都會疼。

她捂着胸口,悶悶不樂。

想做點什麽事。想要轉移自己的苦悶。

摘梨花已經不能讓她得到片刻的滿足。

等桑諾在後山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望無際的梨花樹林雪落不止。

不是雪,是梨花。

所有枝頭的梨花都被她用術法掐斷了生機。

一層一層的梨花随風落下,覆蓋了青草大地,成了一片花海。

桑諾提裙蹲在地上,詫異地摟起一把梨花。

她不解地擡頭看向光禿禿的樹枝。

她采了……這麽多嗎?

可不能浪費了。

桑諾用術法将所有的梨花花瓣都收集起來,裝進她的小水球裏,打算帶去給阿九。

阿九可會編花環了。花環戴在她發髻上,她還會悄悄冒出一對狐耳,頂着花環玩。

她如此想着,打算順便沿着小鳥說的氣息去找。

小鳥卻不見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她想小鳥應該是去覓食了,或者是去找兔子精玩。過兩個時辰回家後,小鳥玩夠了就會來找她玩了。

她摸索了好些方向,飛上山谷,在懸崖邊的核桃樹上站着四處眺望。

桑諾懷裏抱着小水球,小水球裏是後山所有的梨花花瓣。

她嘴角是笑。期待的,輕松的笑意。

桑諾甚至喜歡哼小曲兒。

就在她哼着小曲兒,抛着小水球玩的時候,她終于在樹上張望到了阿九。

在遠處的小山丘。

一身粗布麻衣的阿九,一身紗裙的扶鸱郂。

相擁在一起。

他的手甚至放在扶鸱郂的後背,那麽用力地……

抱着她?

站在核桃樹上的桑諾眼神迷茫,眨了眨眼,慌亂地擡手揉了揉眼睛。

又怕是幻術,咬破舌尖以純狐之術重新看去。

扶鸱郂的頭,靠在了阿九的肩膀。

他們那麽親密,親密的讓桑諾心猛地一疼。

桑諾第一次知道,原來只是看着兩個人的相擁,都比被刀刺得千瘡百孔還要疼。

核桃樹上的小青果一顆一顆砸落,順着懸崖落下山澗。

小狐貍抱着核桃果兒躺在淺溪裏,在暴雨中睡到深夜。

月光倒映在溪流裏,碎碎的,粼粼的,小狐貍躺在水中,小小的,孤寂的。

那天夜裏阿九沒有回來。

桑諾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岸邊河石上,掰着手指頭算着時間。

天亮了,辰時。

雨還沒停。

阿九撐着一把傘終于來找她了。

桑諾已經快忘了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麽,她在雨中,睫毛上都是凝結的水珠兒,沉重地壓着她的眼皮。

她幾乎睜不開眼,卻在暴雨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阿九從亂石岸一步步朝她走來。

傘擋在了她的頭頂。

他似乎有些詫異桑諾渾身的濕漉漉。

卻只是以為她早晨無聊早早跑出來玩,單手将她抱起,給她撐着傘說,回去,他買了好吃的烤雞。

桑諾不想吃烤雞,不想見他。

但是那時候的她什麽都做不到,低着頭埋在阿九的懷裏,酸澀和苦悶,從心髒蔓延開,席卷了她的全身。

再之後……

他為了扶鸱郂,要她的心髒。

現在和她說,他當初回到胥離山悔恨不已,幾欲殉情。

笑話,加害者說給她這個丢了心髒的人聽,她能信?

又要擺出一副被狠狠傷害了的樣子,那他當初逼着她剖心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

桑諾不懂也不想懂。

受傷的是她,丢了心髒的是她,失去相伴三年恩愛丈夫的也是她。

在什麽都失去後,躲在雪域裏冬眠多年保存最後一絲生機的也是她。

桑諾經歷了足足百年的痛苦,為什麽掌門只說謝落秋當初過的有多不好,為什麽也不曾問一句,你過的又如何?

桑諾将整整一酒囊的酒如數飲盡,起身。

她不想要不需要的答案。

都沒有意義。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自己不需要什麽。

桑諾回眸看了眼洞府。

洞府裏靈氣還很亂。

謝落秋今日走火入魔,全靠掌門等高階修士強行給他疏導。

一步渡劫,半步成魔。

他想要做什麽?又能做什麽呢?

桑諾淡淡地收回視線。

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阻擋不了她。

桑諾離開了懸絲境。

如意坊桑果的身份,只剩下一個冉酌懷。桑諾卻懶得用桑果的身份,直接寫了一封信給冉酌懷,說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讓冉酌懷跟着受苦了。為了對他表示歉意,桑諾還附贈了一塊玄晶石。

這般大方的行為看得菌子連連啧聲。

“你還真大方。給他那麽多好東西。”

玄晶石可不同于靈石,是個稀罕的寶貝。桑諾一共給了冉酌懷兩枚,這兩枚對慶國七殿下來說都是絕對值錢的寶貝了。

桑諾嗯了一聲。

她其實不是給冉酌懷大方。冉酌懷給了她魂骨,她得好好把這個人維系着。

人皇血脈啊。

指不定以後還有要求着他的時候呢。

到時候別說是幾枚玄晶石,可能……付出什麽都難以換。

宗門大比陸陸續續了一個月,桑諾之後的日子大半都在小院中,偶爾幻化一個身份出去,在修為不俗的年輕弟子裏混一點魂骨當儲備糧。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小院裏的竹椅上一躺,搖着扇子優哉游哉地聽幾個小崽子叽叽喳喳。

謝長翎話最多,也什麽都敢說。

說他師尊前些日子閉關了,出關之後離開了胥離山。剛回來就又閉關了。說媞練仙子來了幾次拜山門,謝長翎都沒讓她上去。還說這一屆宗門大會裏有好幾個厲害的無名之輩,都給了他壓力。

最後說琉瓶帶他去妄極山,洬談君有給師尊的東西。

“還有桑前輩的。”

謝長翎從懷裏取出芥子袋,在芥子袋裏掏了掏,取出了一個藍柳色的陶瓷瓶。

桑諾嗅到了一股酒香,坐起了身,朝謝長翎伸出手。

“這是洬談君給桑前輩的酒,說是很适合桑前輩呢。”

謝長翎有些不理解桑諾怎麽和洬談君一面之緣,就能得到命理司修的禮物。

要知道命理司修最講究一個命數,幾乎從不參與任何人的命數之中。也不會和任何人有交集。

就他通過琉瓶所知,洬談君從不曾送人禮物。也不接受任何饋贈。

為什麽會給桑諾呢?

酒。

桑諾打開酒塞子聞了聞,挑眉。

不是鶴辛酒,但是靈氣充裕,內裏嗅一嗅這酒氣,似乎是對妖族似乎有格外的安撫氣息。

桑諾抿了一口,蓋回酒塞。

的确是個好東西。

“替我多謝洬談君。”

桑諾欣然收下了這瓶酒。

謝長翎許久沒有見桑諾和自己師尊在一起,不由得又放大了膽子。

“桑前輩,你想不知道知道那個冉酌懷的消息?”

謝長翎承認一開始的确被冉酌懷這個桑前輩未婚夫的身份給吓得久久不能釋懷。好在之後他也是看明白了,與其說是未婚夫婿,倒不如說是桑前輩的一個道具。

也是可憐人啊。

桑諾乜了謝長翎一眼。

“堂堂胥離山懸絲境弟子,這麽閑?”

謝長翎剛驕傲地挺起胸膛,又蔫兒了。

“我空有輩分,年紀卻小,很多事都輪不到我。”

也是,謝長翎少年心性,的确很難去和其他年長一些的師兄們一樣做個表率。

“你們幾個呢?”

桑諾随口問譚智沅等人。

“我等宗門大會結束,跟師兄們離開。”

譚智沅如此說道,順便幫閣也回答:“她也一樣。”

默默吃花生的閣也聞言點了點頭,認同譚智沅的話。

“我還得多留些日子,”蘭竹宣啧了一聲,要了幾顆閣也剝好的花生,嘎嘣嘎嘣嚼着,“還有三個月,胥離山的靈草葡央花就開了。那是個寶貝,能入藥。”

桑諾了然。

“桑前輩怎麽問這個,是不是太無聊了?”謝長翎問她,“過幾天有專門給修為低的小弟子準備的獵宴,前輩去湊湊熱鬧?”

低修為弟子的獵宴。她去做什麽?搶人家的風頭,還是去當獵物?

她對低修為的弟子也沒有興趣,擺了擺手。

“不了。我準備離開了。”

謝長翎等人一愣。

離開……

而後他們恍然,是了,桑諾不是胥離山的弟子,她來這裏,原本也是打着去往亡夫的宗門看一眼的旗號。

之後發生了太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讓他們忘了,桑諾不屬于這裏。不能安排慢條斯理的生活。

謝長翎憋了好半天,才慢騰騰地問:“離開了……您要去哪?”

桑諾往竹椅一靠,扇子遮着臉,漫不經心說道。

“……桃都山。”

她要去找鶴辛酒。

而且既然鶴辛酒是魔族之物,那她去了桃都山,豈不是就能順手……去弄一截魔尊的骨頭?

人皇,魔尊,妖王……

桑諾長嘆一口氣。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想要逆轉,怎麽可能容易達到。

她曾經養了三位人皇血脈,冉酌懷是第四個。

希望他們四人中,能出現真正的人皇。

但是魔尊……

去了桃都山,還是先找妖王吧。穿過桃都山才能去魔界,尋找魔尊。

“桃都山?桃都山???”謝長翎詫異地都從小杌子上跳了起來,“那裏可是妖鬼混居之地,不乏有些魔族!危險之地,您去那裏做什麽?”

桑諾移開扇子,笑吟吟地看着謝長翎。

“去找死啊。”

謝長翎盯着她看,指尖驟然燃起一團靈氣。

“您不說也行,我去跟十五師叔哭靈!”

桑諾嘴角的笑意消失。

雖然十五是那個人,但是和十五相處的時間,她從來都只把十五當十五。

十五……

桑諾移開視線,不耐煩地揮了揮扇子。

“騙你的。我去找我前夫。”

謝長翎:“……啊?”

閣也不由得舉起手來,小心翼翼問:“桑前輩,您的前夫……不是……在胥離山嗎?”

桑諾耐心解釋:“在胥離山的是亡夫,死了的那種。前夫是沒死的。”

不解釋也就罷了,這一解釋,幾個小崽子更混亂了。

“不是,桑前輩您的意思是,您有一個死了的亡夫,還有一個沒死的前夫……所以,那我師尊……算什麽?”

謝長翎一臉呆滞地看着桑諾。

謝落秋算什麽?

阿九是前夫,十五是亡夫,那謝落秋……

“他啊,就是個野味兒。”

桑諾笑眯眯和野味的徒弟說道:“強行往嘴裏撞,打牙祭的都不算。”

野味他徒弟沉默了。

偌大的小院霎時安靜了下來。

許是無法将韞澤仙君和野味兒聯系在一起,四個少年都皺着一張苦瓜臉。

桑諾笑吟吟搖着扇子。

身後靈息忽至。

桑諾嘴角笑意一僵,眨了眨眼。

野味來了。

桑諾擡眸。

一身黑衣的謝落秋帶着幾分蒼白,糅雜了兩分病氣,眼窩深陷。

他如今看着是有些病态,但是身上沒有魔息,看來掌門等人的确将他治好了。

“仙君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桑諾心情平和地和他寒暄。

謝落秋靜靜看着她,張了張嘴,猶豫片刻卻是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傻徒弟。

謝長翎已經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盯着他。

“蚩獴堕魔,屠殺柳氏一門百口,于瓊芳城作亂。”

他淡淡說道。

随着他的話,謝長翎臉色煞白。

“長翎,你的因果,你去了結。”

謝長翎嘴皮子都在發抖,他好不容易找回聲音。

“……是,師尊。”

桑諾聞言微微眯了眯眼。

蚩獴居然真的堕魔了。

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蚩獴若是死了也就罷了,堕魔,這可不是小問題。

“沒必要對你徒弟那麽兇。”桑諾看了眼搖搖欲墜的謝長翎,忍不住譏諷謝落秋,“徒弟做錯事,都是師尊沒教好。韞澤仙君若以身作則,徒弟自然不會做錯。”

謝長翎找回神志,卻比剛剛還要驚恐。

桑前輩幫他說話,怼了師尊。

謝落秋聞言好脾氣地嗯了一聲。

“阿桑教訓的是。”

桑諾瞥了謝落秋一眼,将目光落在謝長翎身上。

“抓蚩獴需要我幫忙嗎?”

她眼神熟悉,語氣更讓謝長翎熟悉。

“只需要……”

謝長翎忽然想起來什麽,扭頭看向師尊。

“師尊!徒兒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

他從芥子袋裏掏出一式兩份的欠條,遞給謝落秋。

“對不住,師尊,幾個月前,徒兒欠了桑前輩的還不起,把您——抵給桑前輩了。”

桑諾一愣,忽然想到自己當初都做了什麽。

她撇了撇嘴。

當初不知道謝長翎的師尊是誰,想着能哄騙一個是一個。結果謝長翎的師尊居然是謝落秋。

晦氣。

謝落秋低頭細細看了欠條。

再擡起眸看向桑諾時,眼神柔軟。

“既然我歸你,那長翎也歸你。”

謝落秋好心提議。

“一起幫他解決?”

桑諾面無表情地擡起扇子往外一指。

“好走不送。我的意思是,帶着你的麻煩徒弟,一起滾。”

桑諾:不耐煩一點帶孩子。

啾啾:全能奶爸,帶大了孩子給媳婦打着玩。

崽崽:沒人管管我的死活?

來啦~

寫多了一點有點遲了抱歉呀寶貝們~

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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