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幻象與悲歌
第四十一章 幻象與悲歌
電影八點十五開場，程檸七點四十五趕到訪客停車區坐上了李循的車。
她邊喘着大氣，邊從包裏掏出了在公司自動零售機上買到的面包、牛奶、三明治。
“不好意思啊，七點我想走來着，突然被帶我們的建築師喊住了，有一個圖急着要改，不然我們還有時間去吃個晚飯。”
程檸把食物放到了前排中央扶手上，看向李循。
“那個零售機上只有面包和三明治能稍微墊墊，我們過去要多久？在這兒吃完再出發來得及麽？”
李循拿起一瓶程檸買的鮮牛奶，擰開瓶蓋遞給了她。
“開車過去就十五分鐘，還有時間，不着急。”
程檸接過牛奶，喝上一口後，撕開了一個三明治的透明包裝紙，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你介意別人在你車上吃東西嗎？介意的話我可以下車去吃。”
李循望着她張開嘴，三明治放在嘴邊又拿下的動作，有些忍俊不禁。
“不介意，你吃吧。”
李循也拿起了一個和程檸一樣的火腿片芝士三明治，撕開包裝吃了起來。
他的車四面玻璃都貼上了防窺視保護膜，加上 SUV 夠高，因此雖然是下班時間，偶爾有來往的人從車前經過，但都看不到車內的情況。
李循等程檸吃完，接過她手裏的包裝紙和牛奶瓶，開門下車，走到拐角處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回到車上後，他沒急着系上安全帶，而是轉身在後排座位上，提過一個白色的紙袋遞給了程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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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
“啥？”
程檸接過，舉高看了看紙袋上的品牌 logo，伸手掏出了袋子裏裝着的長方形盒子。
“你幫我買了新手機？”
“送你的，手機不是壞了麽？給你換臺新的。”
李循拉過安全帶系上，看了一眼車機屏幕上的時間，七點五十九，按下了汽車啓動鍵。
“你這什麽時候去買的呀？你給我打電話那會兒，不是差不多到這兒了嗎？”
“等你的時候無聊，去附近商場買的。”
瞄見程檸猶猶豫豫的神情，李循知道程檸在想什麽，又趕緊補道。
“不白送。”
程檸狐疑地看了李循一眼。
“還有條件嗎？”
“不是條件，是上個月你幫我遛木木的‘工資’。”
“‘工資’？那我肯定不能收。”
程檸将盒子塞回到紙袋裏。
“你這樣會顯得我是有目的去找的木木，知道嗎？讓木木知道，它會傷心的。我和木木之間是純感情，不摻雜絲毫‘利益’。”
程檸用誇張的、開玩笑的語氣說着自己的真心話。
“你不收，那我以後沒空想讓你來幫個忙，還怎麽好意思開口？”
“直接開口呀，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好，那如果你是我，你換轉一下身份，一個經常幫你遛狗、幫你澆花澆草的人，如果願意收下你表達感謝的小禮物，那你下次有困難的時候，是不是更能沒有心理負擔地找她幫忙了？”
被李循這麽一說，程檸換位思考了一下，好像的确是會這樣。
前面紅燈，李循輕踩下剎車停了下來，轉頭一臉認真地看向程檸。
“你是怕貴？我挺有錢的，這真就是個小禮物，不用多想。”
“……”
雖然有點無語，但無語中又透露了一絲好笑，程檸忍不住面露笑意。
“送禮物就送禮物，怎麽還給炫富炫上了。”
紅燈轉綠，李循重新踩下油門，臉上挂上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那是，收了我的禮物，不得滿足一下我的炫耀欲？”
“您說得是，那就請您在我面前盡情地炫耀吧。“
這個禮物程檸最終還是收下了，撕開盒子外面的包裝膜，打開蓋子，裏面是一部最新款的白色外殼手機。
程檸衡量收禮物的标準，一，看送的人以後還會不會深交，二，看這個禮物的目的，最後就是權衡這個禮物自己有沒有能力買下，如果是超出她購買能力範圍太多的禮物，除了家人以外，其他無論是誰送的她都不會收下。
停好車，走進電影資料館放映室時，電影已經開始了兩分鐘。
忽明忽暗的熒幕光在不大的放映室裏亮起，這一場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其他的觀衆，名副其實的“包場”了。
故事講述的，是一群快樂生活在東京多摩丘陵的樹林裏的貍貓。
由于人類不斷擴建住宅區，它們的居住場所在不斷減少。面臨危機的貍貓們決定複興祖先的幻術與人類對抗，阻止住宅建設計劃。
盡管貍貓們想盡辦法，卻依然沒有對人類的活動産生任何影響，它們陷入了絕望。
不料，貍貓們發現，它們的家園竟有一天突然恢複了生機和綠意……
片尾的最後十分鐘，程檸淚崩了。
先是一顆、兩顆，很快斷線的珍珠又連成了線，眼淚洶湧而出，在她的臉上不斷簌簌而下。
程檸手裏捏着的兩張手帕紙已經被浸濕，她摸了摸大腿上放着的紙巾包裝袋，正準備要抽出第三張，卻發現紙巾已經用完了。
一張幹淨的紙巾遞到了她的跟前，淚眼婆娑中，程檸轉過頭去，見李循嘴角向上，抿起嘴唇笑着看向她。
“你不是看過了嗎？怎麽還哭得這麽慘？”
程檸接過李循手裏的紙巾，用力擤了擤自己的鼻子，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沙啞。
“這部電影很好哭啊，你是沒見過我第一次看的樣子，哭得比現在還慘。”
程檸抽泣了兩下，繼續道，“最後大地返綠的那個時刻，是它們用幻術在幻想自己重回綠意盎然的家…嗚嗚…好可憐…”
提到剛剛片中的結局，程檸又開始止不住地流眼淚。
李循把手放到了她的腦後，輕拍和撫摸，低聲哄着。
“好了，好了…”
在李循的安慰下，程檸也漸漸平複了心情。
影片放完，她和李循都坐在位置上沒動，在等着片尾曲的播放和片尾名單向上滾動着。
“你說，城市建設和自然之間就真的沒辦法和平共處嗎？我有時候也會想，自己學的這個專業，做的這份工作，是不是真的有意義？對人類而言，我們确實是在創造和建設，但另一面，帶來的究竟是不是某種程度上的破壞？”
李循把手從程檸的腦袋上挪走，放回到座椅的扶手上。
“建築、城市建設和自然之間的平衡，确實是我們這個行業每一個從業者都會遇到的挑戰，但這并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的。否則，我們為什麽要制定可持續建築設計原則，為什麽要集成綠色基礎設施…為什麽要有生态學家、自然學家…”
“說到可持續建築設計原則，我想起去意達實習的第一天，帶我們的 Helen 姐跟我們介紹，有一個可持續性發展規劃組，我有個舍友說她第一次知道有這個職位…”
程檸回想了一下當天的場景。
“說實話，雖然我隐約記得老師上課時提過，但這部分的內容一直不算我們的課題重點，如果連我們這種專業相關的學生，都不關注…”
李循打斷了程檸的話。
“也許，這部分知識只是不是你們研一的課程重點，這不代表什麽。”
程檸捏捏、揉揉手心裏的已經被淚水打濕的紙巾，陷入了思考。
“我好像一直沒跟你說過，我在哪裏上班。”
程檸搖了搖頭，“只知道是建築這行的。”
李循把屈起的兩條長腿向前伸直，在有限的座位空間裏活動了一下。
“我現在在城建部上班。畢業的時候，我也有機會進入像意達這樣的房産集團，參與一些大型的商業地産項目，也許在一些住宅區、商業大樓的設計上，我更能發揮自己專業特長…”
“但是，你沒有選擇去意達。”
“對，我沒有選擇去意達，而是去考了城建部。能有機會參與城市規劃，參與公共領域的決策和城市發展建設項目，對那時的我來說，吸引力更大…”
“對那時的你來說…那現在的你呢？”
“現在的我，看事情的角度有了一些變化…”
李循低下頭，略微沉吟了一下。
“不是說能力不重要，但無論你選擇哪個環境，有了話語權，才能有更大的決定權，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你想做的事情…”
兩人都在位置上沉默了兩三分鐘，程檸起身，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星點碎紙屑。
“走吧，吉蔔力的電影賽高！又能把喜歡的電影再看一次，謝謝你！”
程檸喜歡宮崎駿、喜歡吉蔔力工作室，李循很早以前就從「lemon 的建築設計分享」視頻裏知道了。
知道以前，他幾乎沒看過宮崎駿的電影，為了更好地了解程檸的興趣，也為了和她有共同話題，他專門抽出了幾個周末，把沒看過的都補了一遍。
和程檸一起遛狗時，李循也會有意将話題往這些電影上引，程檸曾經對他說過，和他一起聊天，感覺很舒服。
李循曾經看到過這樣一種說法，如果一個人讓你感覺舒适，很有可能是因為 TA 的智商和情商都比你高出一籌，與你的聊天溝通不過是在“降維打擊”、“向下兼容”，對于他們而言，和你處得來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因為他們在“包容”你。
李循不知道別人，但他是絕對沒有在對程檸“降維打擊”和“向下兼容”，為了能讓程檸有這種舒适的感覺，李循覺得自己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不過，能讓一個人為了了解另一個人，在重複 TA 感興趣的事時還能甘之如饴。
大概，就是“喜歡”這兩個字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