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姜舒意走進寂靜的大別院, 沉香袅袅，景觀假山流水潺潺，池中錦鯉悠閑擺尾緩慢游動。
偌大的前廳沒有人, 她知道韓爺爺在哪裏。轉入靜室, 果然看見他正在坐禪。
坐禪可冷靜頭腦, 安定情緒，增進思考, 鍛煉毅力, 對基礎疾病也一定的輔助治療功效。
韓爺爺的腿不能盤着, 但姿勢不影響效果。這些年堅持坐禪和适度按摩鍛煉，腿部肌肉沒有萎縮, 偶爾還能走幾步。
姜舒意沒有打擾老爺子, 輕輕拿了個蒲團, 在進門的左側坐定陪他坐禪。
半小時後, 韓老爺子睜開眼，看着姜舒意中氣十足地問：“有事嗎？”
姜舒意呼出口氣，微笑道：“沒事，來陪爺爺坐會兒。”
“今天是工作日。”話中之意來得蹊跷。
韓家的男人話少且注重效率，姜舒意沒多磨蹭說明來意：“我最近有點迷茫，想知道相親之前我是不是認識韓時。”
韓老爺子眉峰微動，說：“問他不是更清楚？”
“我想自己找答案。”姜舒意起身來到老爺子面前盤腿坐下，提起溫着的茶壺燙好杯子，斟上七分滿的茶遞給他, “不瞞您說, 我和韓時結婚各有目的, 也知道我是棋盤上的子什麽時候該走到什麽位置。我以為能清醒地走完全程，卻對棋手産生了微妙感情。”
韓老爺子接過茶, 端在鼻前嗅了片刻，喝了一口放下：“幾個月才對韓時産生感情，你很理性。”
姜舒意颔首：“我通過別的途徑了解到一些事，但不全面。”
“你知道多少？”
“知道我和他高一同班，關系很好。那之前的事要請爺爺幫忙解惑。”
韓老爺子：“你覺得韓時對你很好，讓你不能平靜，因此才想了解他？”
姜舒意默認，說道：“我半途走進他的人生，對他沒有半點貢獻與付出，他不是短暫相處就能迸發愛情火花的人，我也不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
“你該了解他。”韓老爺子目光放遠，緩而道之：“韓時是沒有童年的孩子。我那時為了事業輝煌促成他父母聯姻，他生來背負榮耀使命被他母親嚴苛看管，除了學習沒有任何娛樂玩伴。冷漠傲慢的家教讓他養成沉默觀察的習慣，這樣才能處于有利位置不被別人看透拿捏。卻也喪失人性溫度，用他的話說成了一個毫無感情的AI。”
“他父親發現問題，初中畢業的暑假把他送到昆山，讓我糾正他的思想。那段時間你正跟我學書法，對新來的同齡人很好奇主動接近他。他不理你，你悄悄把有好吃的好玩的放在他每天看書的地方。”
“來昆山之前他的生活被嚴格制式化，普通小孩吃的玩的東西他沒見過，你帶給他新奇體驗。這些是我看見的，你們玩在一起後聊的話做的事只有他知道。前段時間你們過來，他親口對我說你讓他情感覺醒，娶你是他的心願，不摻雜其他因素。他是棋手，但沒把你當棋子。”
話語入耳沉心，百味雜陳。
原來先主動的人是自己，多年後重逢相親不是長輩的意思，與反抗路瑤的管制也沒關系，韓時從始至終沒把婚姻當工具，覺醒的情感如同破殼而出的小雛鳥，認準見到的第一人，長大後翺翔歸來，築起愛巢等待被愛。
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忍住不提過往，一步步用溫柔情調重新打動失憶封存的心？自己水深火熱，渴望解禁放松，卻克己自律将滾燙欲望化為寵愛包容。壓力難受隐藏于冷斂外表下，酒後才露出一點點真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人”這句話當時聽着以為是句玩笑話，現在才知其中包含太多東西。
姜舒意心裏像被放置了一壇梅子酒，發酵出酸甜澀味。
韓老爺子看着她複雜的表情，道：“我說這些事是讓你了解他，別同情，他不需要。”
“明白。”姜舒意按下想法問，“他和婆婆的關系無法改善嗎？”
韓老爺子搖頭：“問題根深蒂固，路家的精英教育誤了兩代人的感情。”
“我能做什麽？”
“理解不參與。”韓老爺子拿起佛珠套在掌心，拇指輕撚，“我對韓時說過不希望家庭分裂，如果對抗在所難免，你保護好自己，你婆婆有時候做事不擇手段。”
姜舒意心想路瑤除了态度傲慢令人不舒服，其他方面沒有特別動作。便道：“婆婆不屑對我用手段，我在她眼裏微不足道。”
“還沒到那步而已。你做攝影工作客源來自哪裏？”
“時尚娛樂圈，品牌和藝人需要塑造風格做宣傳。一部分商界人士也認可我。”
韓老爺子聽後說：“娛樂圈頂端是資本在操控，路家在商界的影響力大到你想象不到。她現在沒斷你生路是不知道韓時為你回國。她有沒有試探過你倆的感情？”
姜舒意仔細回想，點頭：“試探過。”
路瑤曾問她有沒有跟韓時同房。
韓老爺子：“怎麽說？”
“那時我對韓時還沒有特別的情感，實話實話，婆婆沒問出什麽。”
“現在有感情也不能表現出來。”韓老爺子給姜舒意支招，“她認定韓時娶你是跟她作對，你不能讓她看出你們之間的感情變化，否則你在國內舉步維艱。韓時要保你集團必震蕩，控股的多家上市公司将面臨股價波動，甚至崩盤的危險。”
姜舒意聽得心緊。
以前把豪門婚姻看得太簡單，覺得不圖錢財，不和路瑤見面就能相安無事。想着豪門水深堅持一段時間上岸就好了，哪知越陷越深。
“我和婆婆沒來往，婚後只見過兩三次。”她道。
韓老爺子放下佛珠，雙臂撐地。
姜舒意立刻動了，起身扶他，幫助他活動久坐的身體。
“有些事不用你婆婆開口多得是人幫她做，投其所好為自己謀取利益。”韓老爺子坐上電動輪椅，望向窗外靛藍雲空，“我在療養院也知道前段時間你和韓時攪了李家生日宴。”
姜舒意按摩雙腿的手停住。
老爺子看着閑享山水與世無争，卻對外面的動靜了如指掌。白手起家的成功者早早退出商界，讓後輩去風起雲湧處争鋒，是身體所迫還是另有布局？
韓家真如濃霧籠罩的華麗城堡，遠看朦胧夢幻，進入危機四伏。
“那次是意外。”姜舒意恢複按摩動作，“我只做好被冷落的準備，沒想到李嘉萌為情輕賤自己的生命。”
“你不知道韓時知道，他的頭腦會精密預測可能發生的一切。他為你偏航，在我看來很不理智。”
姜舒意錯愕：“您的意思，他可以阻止鬧劇發生卻沒那麽做？”
韓老爺子輕嘆：“李家小姑娘被父母保護得很好，涉世不深容易被利用。韓時和她談談就能化解後續發生的事，他不妥協，任由事情走向極端。”
細思極恐，如果李嘉萌混了，藥量加大醒不過來……
姜舒意不同情愚蠢的人，韓時的狠絕令她心驚。
他不動聲色地完成社交，毫無負擔地打球揮汗，閑情逸致地逛超市，熱情似火地将她吻成一灘春水。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另一邊的豪宅裏即将有人為他自殺。
他無動于衷，甚至等着李嘉萌醒來第一時間做出了斷。
姜舒意臉色發白，韓老爺子觀她神色不好，說道：“韓時不是完人，有性格缺陷。他一貫理性，這件事做得有失水準，把暗戰擺到臺面上打草驚蛇。”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給你安全感，不惜拿韓家産業做賭注。”老爺子重新拿起佛珠摩挲，“他對別人冷酷無情，對你用心良苦。”
“我勸勸他。”姜舒意的立場必須說這句話。
她不知道韓時在做什麽事，但商戰打起來牽連太廣。集團是韓老爺子的心血，他看着淡然無波客觀地講述，實則把她放在平息事端的重要位置上。
悟不出他的真實意圖，話講明沒用。知道他的意思，無須言明。這就是縱橫商場的大佬城府，話講三分模棱兩可，考驗聽者的雙商。一邊提醒她自保，一邊暗示韓時脫離軌道，需要有人把他拉回來。既展現長輩的關愛，又有大師級棋手冷靜備局，時機不恰當絕不出手的冷靜。
韓路兩家聯姻利益牽扯多年，剝離起來不容易，否則老爺子不會容忍路瑤嚣張這麽多年。他打電話讓韓時回國兼顧家庭是其一，更多的是為了把集團控制權掌握在韓家手中。
韓時卻有自己的想法，可能存在分散集團的念頭，韓爺爺才會說他不惜拿韓家産業做賭注的話。
韓老爺子沒對姜舒意的話表态，問她姥爺的病情如何。
聊到姜家事，壓抑緊張感沒那麽重了。
姜舒意說姥爺煥發第二春，韓老爺子哈哈笑直言羨慕。
普通家庭沒有波瀾壯闊，柴米油鹽四季平淡，卻洋溢着名利場外平凡簡單的幸福。
李雪妍來了，姜舒意告別。
拿出手機，微信消息多到爆。回複完工作事宜，她點開工作群圖片。
深邃閃爍的藍灰漸變玫瑰，宛如星辰作泥滋養嬌豔，銀河浪漫濃縮于花束上，愛定格光年停駐身邊。
卡片上手寫寄語：銀河旋律，奏與你聽。
昨天員工們在群裏已經預告過，今天看見驚喜不減震撼更甚。
或是對韓時有了一定了解，他的不完美令人心驚，也令人心蕩。愛意萌發卻因路瑤虎視，必須掩飾克制。她現在才懂韓時曾經經歷的蟄伏期有多痛苦。
他強化自己載譽歸來，為自由和感情抗争，她怎能拖他後腿成為沒用的軟肋。
回城路上，姜舒意頭腦不停運轉。
寧蘇打來電話：“寶貝兒，在哪呢？”
姜舒意聽到她元氣十足的聲音，不由彎唇，回答：“從昆山回市裏，你呢？”
寧蘇：“我從你公司樓下路過去蓉市找裴稷，韓時跟他在一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
姜舒意：“不了，我兩天沒去工作室。你怎麽突然去找裴稷，感情有突破了？”
寧蘇：“不是，我代表我爸去考察項目。上月初我說過吧，裴稷和我爸有合作。”
姜舒意有點羨慕寧蘇在工作上對裴稷有所助益，這種時候就體現出家世差距的局限性，她想幫韓時都無能為力。
但她不會就此沮喪，父母之愛千金不換，靠自己獲得名譽尊重是她踐行的真理。韓時喜歡她，因為她填補了他精神世界的空虛，這比事業助力更為重要。
姜舒意堅定自己的想法，着手啓動應對措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