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洛襄下朝回來,見門口又停着一輛熟悉的牛車,便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過去的一個月裏,他已經見過這牛車三回,門子來報,遞上拜帖,果真是那田昐,那木牍用的是光潔無瑕的杉木片,上頭印着田家族徽,寫着——【山人田昐拜見英國公】,字很漂亮,流雲般飄逸灑脫,令他心中暗嘆不愧是世家出身。
洛襄是武将出身,從前打仗時字都不認識,高祖一統後他因打仗救駕有功封了侯,才開始認字,如今那一手字仍寫的狗爬一般,心中對這些文士是頗有些向往的,但想了又想,仍是搖頭,對門子說:“叫他回去吧,東西也不要,退回去。”
進了院子,英國公夫人常敏迎上來,問:“你又叫他走了?”
洛襄點頭:“啊,怎麽,你想見?”
常敏瞪了他一眼:“我見他幹嘛,只是他怎麽也算陛下的舅舅,你真不見?”
洛襄把外衣脫了遞給邊上的仆從,又擺手叫他們退下,等門被帶上,他才開口:“正因如此,才不能見,你可知傅靈羨南下之後,他已經跑了多少朝中大臣府邸?”
常敏皺眉:“确實,他也太急了些,傅靈羨又不是不回來了。”
洛襄道:“但也不好說,他也可能是做給別人看呢。”
常敏:“做給誰?陛下?”
洛襄笑了:“陛下哪看的到,不過說起來,今天确實看見陛下了,過了年之後,陛下看着長
大了不少,去年看着還是小孩子呢,今年眉眼都長開了些,坐椅子上能夠到桌板了。”
常敏聞言也笑了:“哪有你這樣說陛下的。”
說笑完,神情卻又變回憂慮:“陛下今日終於上朝了?”
洛襄思索片刻,道:“朝中上下都說,傅靈羨此行南下,回來之後定是權勢滔天,我想太後應當也是信了,出征前她就想把她那侄子封作副将,要不是傅靈羨強硬,如何不能讓她得逞,但那強硬定也是讓她忌憚了,更何況在那田昐游說之下,朝臣紛紛上書叫陛下聽政,說政事還是要過陛下之目才合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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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敏明白過來了:“所以她便搬出陛下來了?”
“嗯,說是身體養好了,可以聽政了,只是年紀還小,不宜太勞累,所以一旬之中,只三六九前來早朝,其他時候還要上課。”洛襄放低聲音,“今日一來,便把粱南的地封給了薄衛,一門十侯,竟也滿足不了她了。”
他嘆了口氣,又說:“那田昐的游說許是也占兩分功勞,畢竟陛下若是親政,定是要封生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薄家的今日,可不就是田家的明日嗎,只要咱們陛下啊,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洛瓊花!你在這裏幹嘛?”
語調突變,洛襄大步走到屏風後面,從那兒揪出了個小女孩來,女孩粉面桃腮,杏眼翹鼻,穿着綠色的襦裙,頭發紮成兩個小辮盤在頭上,只是現在渾身上下看起來髒兮兮的,頭發也散了,洛襄讓她站直,見她腳上木屐也掉了一只,頓時壓着火氣道:“你去哪了?去種地了?”
洛瓊花眨巴着眼睛:“鐵柱把二丫新買的發簪給弄丢了,我去幫二丫搶回來了?”
洛襄一頭霧水:“都是誰?”
常敏靠近,低聲道:“應該是前院下人家的孩子。”
洛襄驚道:“你跑出去了?”
洛襄自己是個粗人,便寄希望於下一代有文人雅士之風,特意請了宮裏出來的嬷嬷來教養女兒洛瓊花,但他是老來得女,向來溺愛這唯一的女兒,結果寵愛過度,養了個比他小時候還皮實的。
洛瓊花最會看臉色,見父親要生氣,便連忙抱住父親的手臂纏上去,轉移話題道:“阿翁,你今日看見陛下了?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啊?陛下和我同齡,那和我一般高麽?長得怎麽樣?”
她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堆,把本就有些累的洛襄問懵了,於是也顧不得生氣,下意識道:“陛下瞧着好像沒你高,長得倒是很漂亮……等一下,你不會以為這樣我就放過你了吧?”
洛瓊花便上道地跪在地上,怯生生望着洛襄,道:“阿翁,女兒知道錯了。”
這下洛襄一下子心軟了,只嘴硬道:“快回房間去,我回頭再來收拾你。”
洛瓊花連忙爬起來往外跑,推開門到了門外,卻又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問:“那陛下今天也自言自語了麽?”
洛襄作勢要脫鞋打人:“關你什麽事,好啊,你是不是一直偷聽我和你阿娘講話?”
洛瓊花一溜煙跑了。
洛襄卻想了想,半晌對身邊的常敏道:“你還真別說,是說了一句,說的是……所以,這是努力的結果麽?”
常敏:“什麽意思?”
洛襄:“不知道啊。”
傅平安此時也正為這句脫口而出悔恨不已。
“怎麽沒忍住呢,當時就是……就是看你們聊得太熱火朝天了。”而且事情說的也很讓人在意,傅平安就入迷了。
這是要從“萬萬想看月亮”加入直播間說起,當時對方一進來,便說攝政王走是個機會,但問具體原因,卻又不說了,失眠的一天天嘲諷他是故弄玄虛,他也沒出現。
對方好像是很不喜歡評論的那種性格,之後也很少發表言論。
但是攝政王離開才半個月,傅平安某天突然被太後深夜叫到千秋宮,太後抱着她又是一頓哭,說了一些傅平安完全沒印象的往事,交流了一下感情,最後說:“皇帝的身體也養的差不多了,也該去上上朝了,以後一旬之中,逢三六九便去朝陽宮聽政吧。”
傅平安大喜,嘴上卻說:“兒讀書不勤,如今大字不識幾個,聽不懂那些大臣在講什麽啊。”
太後摸着她的臉,嗔怪道:“現在知道後悔了?平日叫你好好讀書,偏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範誼來跟我說好多次了,說你人聰明着呢,就是不向學。”
太後每次勸學,看起來都完全真心實意,雖然彈幕總是說太後在故意養廢她,但有時候傅平安還是會迷糊一下,太後會不會是真心的呢?
她點頭道:“好,兒以後會好好學的。”
太後卻用一種慈愛的笑容看着她,寵溺道:“不過皇帝若是累了,休息一下也沒什麽,你有滿朝大臣,又何苦要自己熬心血,那些大臣難道是吃幹飯的不成?”
【火星才是第一步:太後夠分裂的,一會兒勸學一會兒又勸不要學,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
【月底客:可是,這話說的也是對的,做皇帝難道還親力親為麽。】
【我愛學習:學習是為了自己!學習是終身的!】
傅平安把臉挨在太後的胳膊上,脂粉的香味略有些嗆人,她忍住咳嗽的沖動,說:“有母後和皇姑母在就可以了。”
太後的聲音稍有些冷:“吾身在後宮,懂得也不過是調|教宮人,哪裏比得過你皇姑母呢,要說仰仗,你還是要仰仗你皇姑母啊,她如今遠去南越,正是要日日為她祈福,望她平安得勝歸來。”
【小九794:這是真心話麽?我怎麽感覺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平安寶寶真可愛: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調歌後王阿米:她說話是和失眠差不多水平的陰陽怪氣啊】
【失眠的一天天:?】
在彈幕的提醒之下,傅平安也發現了太後這話的言不由衷,這話與其是在誇攝政王,不如說是在暗示攝政王權勢過盛,傅平安自然也只當沒聽懂,兩人又母慈子孝了一會兒,傅平安就回去了。
這天晚上她太興奮了,怎麽也睡不着,便和彈幕天南海北地聊天,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沉沉睡去,但沒睡多久,便被叫了起來,穿着整齊前往朝陽宮。
她穿着青色的長袍,袍子上繡着五爪金龍,戴着沉重的冠冕,坐主位,太後在她右後方坐着,她望着滿朝站着的大臣,心砰砰直跳。
……然後開始犯困。
其實最開始大臣們說的話她還是在聽的,她記得先是大行令上前,奏報入京謝恩,離京請恩的官員,這官員按理說是報備過的,但傅平安完全不知道,所以實際上他們來見的其實就是太後。
等這些人依次奏見完後,又報上邊關奏報,特別是南越的奏報,說是侵擾嚴重,百姓深受其擾。
到這裏傅平安已經開始半懂不懂了。
更何況其實官員的主要對話對象是太後,答的也是太後,傅平安難免開始走神,彈幕裏的話比大臣的通俗易懂,說話也好玩,人也有趣,她很快被吸引了注意。
【我到底應該叫什麽:這就是雲上朝的感覺麽?】
【言情摻腐退退退:哇哦有種做皇帝的感覺了。】
【瘦瘦:看久了其實也不是很有意思。】
【無論魏晉:主要是聽不太懂。】
【Layla:我是上課摸魚偷看直播,沒想到直播比上課更無聊。】
【萬萬想看月亮:你們仔細聽就會覺得有意思了。】
【失眠的一天天:你這家夥又出現了啊。】
【芋泥波波奶茶:被你說中了唉,真的變成機會了,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啊?】▃
【萬萬想看月亮:很簡單啊,現在最怕攝政王功高蓋主的又不是主播,而是太後,太後想要制衡攝政王,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搬出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古來有之。】
【萬萬想看月亮:那個姓田的不是說他會找機會麽,那麽好的機會,他還不活動一下啊,他是主播親媽的母族,外戚預備役,看看薄家現在的好日子,為了這好日子,他們也該努力啊。】
【芋泥波波奶茶:古代應該很防範外戚啊。】
【萬萬想看月亮:封建王朝很漫長,後來為了打壓外戚自然是想了很多辦法,但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按目前薄太後家的狀況來看,眼下的體制還不是很擅長打擊外戚。】
“所以,這是努力的結果麽?”
傅平安就在這個時候脫口而出了這麽一句話。
大殿突然安靜了片刻,半晌身後太後輕聲問:“皇帝說了什麽?”
傅平安如夢初醒,在這緊急情況下生了急智,裝作說夢話的樣子,一臉懵懂道:“什麽,朕說話了麽?”
太後笑道:“皇帝累了,要先回去麽?”
傅平安知道這是個顯示自己纨絝的好機會,但她多少有些舍不得,便說:“母後不累,朕也不累,朕與母後一起回去。”
太後露出欣慰的笑容,範誼站出隊列,贊道:“陛下純孝,是國之表率。”
早朝結束,幾位輔政大臣又與太後一同前往宣室殿商議政務,傅平安因為“困了”,便被先送了回去。
傅平安因為這句在早朝上的脫口而出感到非常後悔,彈幕安慰她——
【失眠的一天天:說不定以後還有更多次呢,這也挺難忍住。】
【無論魏晉:我先前好像看到有宮人在讨論你喜歡自言自語的事,好像現在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
傅平安的心情頓時更低落了。
但這低落沒有很久,在第二次上朝時,她便調整好了心情,次數經歷的多了,大臣們說的話她也漸漸有些理解了。
她發現原來也不全說一些國家大事,有些人也會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仿佛就是為了完成任務似的,也有人會慷慨激昂說了一堆,但實際上什麽都沒說,只說了一些空話。
回到宮中,她模仿那些奏事大臣的模樣給雲平郡主看,雲平郡主忍不住大笑,薄嬌兒聽到雲平的笑聲跑了過來,傅平安便連忙裝模作樣變成一本正經的樣子,拿起書簡開始看起來。
書是她從石渠閣借的,去借書的時候她才知道,宮中許多藏書仍是竹簡,因為紙很容易被蟲蛀,於是在這個年代,雖然也有人使用紙的,但真正講究的人家保存書籍,用的還是竹簡。
【失眠的一天天:可以,又有活了,多研究一下造紙術,不然不易於知識傳播。】
【維涅斯的阿爾戈斯:改良造紙術,推廣棉花,削藩,主播這就已經開始有待辦事項了啊。】
傅平安知道彈幕說的紙是什麽樣的,她在公開課裏看見過,那是一種又白又韌的東西,與她現在看到的紙絕不是一回事,現在的紙太過於脆弱,又軟又薄,一不小心就破了。
在看到視頻中的紙之前,她一定也會覺得,紙完全不如竹簡和木簡。
可是紙似乎又不如系統。
系統将信息直接灌輸到她的大腦裏,那顯然比紙高級。
傅平安此時開始意識到,她到底擁有了一個多麽了不得的東西。
她現在也已經知道大腦是什麽——在看完《簡單生理學》之後,但是這本書和她所知曉的世界不太一樣,比如性別的分類。
看完這本書後她沉思了許久,問雲平郡主:“姐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花鳥魚蟲都只分雌雄,但人卻有天乾地坤常庸三個性別呢?”
雲平郡主回答的理所當然:“那當然是因為人是萬物之靈,自是與那些無靈之物不同。”
傅平安“哦”了一聲,雲平郡主奇怪地看着她:“你一天到晚的到底在想什麽?”
過了幾天,傅平安看了本《昆蟲世界》,得知原來蜜蜂螞蟻和他們差不多,蜜蜂社會蜂後和雄蜂負責生育,工蜂工作,螞蟻世界蟻後繁殖蟻負責繁育下一代,工蟻兵蟻工作。
她頓時感覺這些蟲子變得親近了許多,見宮人要打掉蜂巢,便勸阻道:“別打了,這些蜂子和我們多像啊。”
宮人:“……?”
但沒過幾天,傅平安又看了兩集《動物世界》的視頻,當看到蜂後肥碩蠕動的身軀的時候,她突然開始拒絕在心裏承認她與蜂後是相似的。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沒過多久她便把這事忘了,因為她要過生辰了。
五月十五是她的生辰。
太後把她叫去商量啓聖節事宜的時候,她還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太後見她沒反應,才笑道:“你已經是皇帝了,這天子的生辰,就是啓聖節。”
是了,她是天子了,她的生辰如今變成了她的臣民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但是這叫傅平安感到有些恍惚起來,她記得去年那個時候,她還在靈亭過生日,嬷嬷給了她一個紅雞蛋,叫她藏在懷裏,結果她一出門就吃掉了。
這之後沒過多久,在後山掏了兔子的她,被帶到了魏京。
明明只是一年,傅平安卻覺得格外漫長,這一年她實在是收獲了太多也成長了太多。
她自己選了些想要的禮器,又聽太後說了些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的瑣事,便離開千秋宮,車辇剛行到半路,原本晴好的天色突然暗下來,周圍開始騷動,傅平安聽見有宮人驚恐大喊:“是天狗食日。”
宮人騷動呼喊,連車辇都被放下了,衆人趴在地上跪拜上天,傅平安擡頭,見太陽被遮掩了一半,天色已經暗的如同日落一般。
她也心慌,但彈幕說——
【失眠的一天天:只是日食而已。】
【平安寶寶真可愛:寶寶別怕,只是日食!】
有人送了禮物,禮物的特效令她的眼前絢爛了一瞬間,随即又有人說——
【芋泥波波奶茶:天文類的知識好像是知道的比較少。】
就算彈幕說了是“日食”,傅平安也不知道是什麽,只知道一道圓的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遮擋了太陽,白晝瞬間變成了夜晚。
太陽被“吃”掉了!
她瞪大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萬萬想看月亮:日食,又叫做日蝕,是月球運動到太陽和地球中間,如果三者正好處在一條直線時,月球就會擋住太陽射向地球的光,月球身後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這時發生日食現象。】
這一大段字令傅平安回過神來,她“啊?”了一聲,天空開始轉亮,太陽被吐了出來。
她愕然:“亮……又亮了。”
【明明是個抖M:我在現實中都沒見過日食唉,沒想到在直播間見到了。】
【無情打卡機:等下樓上你的名字……?】
【萬萬想看月亮:我也沒見過,我連月亮都沒見過。】
【無論魏晉:啊?真的假的?】
【萬萬想看月亮:真的,我們這兒月亮消失了。】
【芋泥波波奶茶:?那還不世界末日】
【萬萬想看月亮:對啊,世界末日了啊】
【失眠的一天天:……你的意思是你在世界末日的時候還在看直播?】
【萬萬想看月亮:啊那不是,現在又好了,建了空間站和假月亮。】
【拉普蘭德起床了嗎:……感覺你說的內容和直播內容之間起碼差了一萬年。】
周圍的宮人仍是哆哆嗦嗦,一副“天下要完”的樣子,傅平安卻清醒過來了,阿枝算是宮人裏最冷靜的一個,雖然也是臉色蒼白,但還是過來扶傅平安,口中道:“陛下沒事吧。”
“沒事……”傅平安突然想起雲平郡主,她見此場景,一定會非常害怕。
想到這,她連忙拉着阿枝往金桂宮跑。
到了金桂宮,見院子裏也是亂糟糟一片,傅平安叫阿枝維持好秩序,自己跑向偏殿,偏殿門開着,雲平郡主坐在門檻上,正眯着眼睛往天上看。
傅平安止住腳步,雲平郡主低頭望過來,眼圈微紅,傅平安忙道:“你別怕,只是日食。”
雲平郡主斜睨道:“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怕了?”
傅平安盯着雲平郡主的臉,對方不僅眼眶泛紅,現在甚至開始流淚了。
雲平郡主終於反應過來:“呀,我眼睛好疼。”
【傅心漢:她肯定是直視太陽了。】
【長安花:糟了糟了,快拿冰塊冰敷一下。】
【失眠的一天天:她不會是死盯着太陽看吧,太奇葩了,這年代的人不是應該都忌諱日食麽。】
傅平安拉着雲平郡主去殿內躺下,然後立刻回到院子,見院子裏已經恢複了秩序,便叫人去請太醫,又找了另一個人去要冰塊,沒想到這兩人都半天不回來,傅平安便又聽彈幕的換了個方法,拿浸了冷水的手帕敷着雲平郡主的眼睛。
【芋泥波波奶茶:嚴重可能會瞎的,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可不太行。】
傅平安頓時感到害怕,忍不住對雲平郡主說:“你怎麽敢直視天狗食日,你可能會瞎的。”
雲平郡主反而很平靜,“哦”了一聲。
傅平安又氣又急:“你不怕麽?”
“不怕,我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6.7牧野神奈生日!:我感覺瞎和死還真挺難說是哪個更可怕。】
【失眠的一天天:說的真輕巧唉,你告訴她,瞎了雖然活着,但從此就什麽也看不見了,永遠也不能一個人出門了,永遠要人伺候,書不能看了,字不能寫了,畫不能畫了……】
傅平安一字一句複述失眠的一天天的話,雲平郡主臉上的神情還是倔強,手指卻慢慢攥緊,緊緊攥住了傅平安的衣袖。
“你別說了,我又不是真瞎了,我、我只是眼睛疼。”
顯然,她成功被吓住了。
阿枝又來換了下毛巾之後,傅平安就叫阿枝出去了,她這時才低聲咬牙道:“你真不怕?你不會以為自己是祥瑞,就什麽都不怕了吧?”
她莫名有點生氣。
雲平郡主聞言卻笑了:“你真信我是祥瑞?你見過害死了全家的祥瑞麽?”
傅平安不說話了。
她還記得先前雲平郡主說,是攝政王害死了她全家的事。
“不過我也不信災異,天相自古有之,人卻以為自己了不起,總覺得和自己有關。”她又說。
“那你上次也說人是萬物之靈啊。”
“那不是一碼事,我總覺得日食……不是什麽天狗吃了。”
傅平安面露驚訝,見周圍沒人,便低聲道:“你怎麽知道啊,其實,日食好像是太陽地球月亮連成了一條線。”
她憑借着記憶複述了“萬萬想看月亮”的話。
雲平郡主面露驚訝,甚至稍稍睜開了點眼睛:“啊?太陽月亮……還有什麽?”
“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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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什麽?”
傅平安:“……”
她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彈幕飛過一片哈哈哈哈哈。
雲平郡主:“那你哪裏看來的?”
傅平安嗫嚅道:“書上,就書上。”
雲平郡主還想問,薄嬌兒跑進來了,撲到傅平安懷裏就開始哭,傅平安為對話打斷松了口氣,從桌上拿了枇杷塞給薄嬌兒,讓她去邊上吃。
到了晡時,太醫才終於來了,開了些塗抹眼睛的藥膏,說抹了之後再觀察觀察,如此說完,又急匆匆走了,好像有什麽要緊事。
次日一早,傅平安才知道——
天變了。
天象是上天給衆生的指示,既然發生了不好的天象,那自是上天在訓誡什麽。
次日各種折子擺了一桌,都是說這天狗食日的,傅平安也很筷感到心慌,因為她很快知道,自古以來日蝕這件事代表的基本都是“君王無道”。
她立刻在太後的暗示下表示要去宗廟祈福,但群臣并不善罷甘休,天子畢竟才十歲,登基不久,這暗示的更有可能是別的什麽——比如說後宮幹政,又比如說外戚無德。
彈劾薄家的奏章突然多了起來,太後大為光火,處置了不少人,傅平安去宗廟三日,全程被太後的侍從緊緊盯着,回到宮中不久,便是她的生辰,但如今這情形,大辦就有點不合時宜,更何況朝廷內外大批大批的死人——大多是太後殺的。
太後的心情很差,請安時便能看出一些端倪,她這幾天甚至懶得跟傅平安虛與委蛇,笑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虛假,說話也不太走心。
有一次傅平安說完“母後要注意身體。”太後突然來了句:“若你是我親生的就好了。”
一時氣氛變得尴尬,兩人都許久沒有說話。
從前兩人都是在極力避免提起這件事的,眼下太後卻好像是瑣事纏身,以至於忙忘了。
又有一次,傅平安正在幫太後倒茶,太後卻突然來了句:“朝中有你授意的人麽?”
傅平安努力克制住手抖的沖動,做出驚訝的表情來:“授意?這詞是什麽意思啊?”
後來彈幕說——
【芋泥波波奶茶:應該得獎的完美演技。】
【無論魏晉:果然是環境造就人。】
時間在這緊張的節奏中前進的飛快,一轉眼就到了生辰的前幾天。
那天晚上傅平安睡不着覺,正在床上輾轉反側,彈幕裏突然說——
【萬萬想看月亮:你的生日是十五,那這幾天月亮一定很圓吧?我想看看月亮,可以麽。】
【漠宇紫:給他看看吧,他那兒都沒月亮,怪可憐的。】
【失眠的一天天:哪有免費給你看的,送禮物。】
【存:你還真是人如其名天天失眠啊?】
【萬萬想看月亮送了你一個幸運火箭】
傅平安現在已經知道了禮物的作用,禮物會轉換成積分,積分可以換商城裏的東西,總之是非常重要的,於是她現在甚至都在彈幕的教育下會謝謝禮物了。
她輕聲道:“謝謝萬萬想看月亮的幸運火箭……不過我要看看陪侍的宮人睡着了沒
有。”
往日陪侍的都是阿枝,但今天阿枝說不舒服,回去休息了,陪侍的便是阿青。
阿青是個粗心鬼,一睡便到大天亮,輕易不會醒,傅平安有點慶幸今晚是阿青陪侍,輕手輕腳地往外走,阿青果然沒醒,傅平安於是偷偷打開殿門,走到了院子裏。
月光如流水般傾瀉於地面,令地面顯出一種白玉般的透白,影子長拖拖拉在地面上,仿佛是白紙上随意描摹的墨痕。
室外明亮如點了燈一般,傅平安為了不發出聲音,赤腳行於地面,腳底感到一絲涼意。
她還記得自己的任務,仰頭正要望向天空,卻看見院中桂樹之下的石墩上,雲平郡主抱膝赤腳坐於其上,正望着天空發呆。
她穿着白色的裏衣,披散着頭發,整個人被月光照的發白,顯出一種虛幻的透明感,像是一抹幽魂似的,正望着天空發呆。
她的眼睛好了,只是落下了迎風流淚的毛病,現在便習慣眯着眼睛,聽見腳步聲,她便望了過來,微眯着眼睛,像只警覺的貍貓。
傅平安靠近,嘟囔道:“現在看着更像是瞧不起人了。”
雲平郡主翻了個白眼:“我哪裏瞧不起人了?”
傅平安坐到她邊上:“朕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是瞧不起朕。”
雲平郡主道:“我為什麽要瞧不起你,你是天子,我還敢瞧不起你?”
傅平安坐到了另一個石墩上,同樣望向了天空。
【萬萬想看月亮:月色真美。】
【失眠的一天天:我們這雖然有月亮,不過污染嚴重,沒那麽漂亮了。】
“你肯定瞧不起我,你說呀,到底為什麽。”
靜穆的夜裏,月光溫柔,只有蟲鳴螽躍,傅平安突然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靈亭,那些和小夥伴們在稻草堆上講鬼故事的時候。
大孩子們最愛講鬼故事吓人,雖然現在想來,那些故事真是漏洞百出。
民間故事,左右不過是些因果報應的故事,那時候她因為鬼故事裏索命的鬼怪吓得夠嗆,如今卻要故作平靜地面對到處死人的事實。
前些日子她聽宮人們私下議論,說太後宮人已經死了二十多個宮人侍從,傅平安掰着指頭數了數,算出從日蝕之日開始,差不多是每天死一個。
開始聽到慘叫還有些害怕,現在卻習慣了。
但是今晚她想暫時忘記這些。
雲平郡主稍怔忡了下,這是因為聽見傅平安沒有自稱“朕”,這令她感覺心裏有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有種傅平安把她擺在平等的位置的感覺。
她投桃報李,也願意說些心裏話,想了想便說:“那個時候,心裏不太高興,覺得自己像是個物件似的因為有作用被擺到了宮裏……第一次看見你,又覺得你沒什麽特別的,你那時可真瘦啊,你進宮之前吃不飽麽?”
傅平安老實點頭:“是吃不飽。”
雲平郡主道:“那我還好,從前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也對我很好。”
突然沉默下來。
傅平安其實心裏一直有疑問,只是沒好意思問,眼下沉默太久,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所以為什麽說攝政王……”
【失眠的一天天:這種時候怎麽能問這個呢?你有情商麽?】
雖然傅平安被罵了,但是雲平郡主卻回答了:“我父親是傅靈羨的親兵,那時……朝中有人說傅靈羨要造反,我父親扛了罪,說傅靈羨不知情,然後被殺了,母親本來身體就不好,沒過多久就積郁成疾走了,弟弟也生了病,那會兒大家都生病,也不知道是什麽病,上吐下瀉,小孩活不下來。”
她的聲音意外的平靜。
【萬萬想看月亮:瘧疾或者霍亂,都有可能。】
傅平安欲言又止。
她那會兒聽雲平郡主言辭凄切,還以為是攝政王對她家動了手,如今聽起來,卻仿佛和攝政王關系不大。
但這話就算是她,也知道不能說,於是思來想去,又問了一句——
“那造反的事是真的麽?”
雲平郡主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看傻子:“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在場,剛才我說的也是進府後打聽的。”
傅平安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雲平郡主那麽讨厭攝政王不太合理,剛想再問,宮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哐當哐當,半夜三更重重傳來,仿佛一下下擊打在了人的心上。
很快便有宮人從房間出來,看見傅平安和雲平郡主,驚訝道:“陛下和郡主怎麽沒睡?”
這麽說完,才想起要行禮,正要跪下,傅平安道:“免禮吧,快先前開門。”
那人開了宮門,卻見琴菏沖進來,看見傅平安,眼睛一亮,立刻沖到跟前,喘着氣道:“陛下快去千秋宮,不然阿枝就要死了!”
傅平安猛地從石墩上站了起來,忙道:“怎麽回事?”
琴菏咽了口口水:“您先過去,等等,奴婢幫你去拿件外衣。”
傅平安卻不顧只穿了裏衣,立刻沖出了宮門,沒跑幾步,便見宮道上燈火通明,一群人拿着火把押着兩個瘦弱的身影,傅平安走到跟前,見一個是阿枝,披頭散發,衣衫淩亂,另一個卻不認識,只看得出是個年紀不大的宮中侍衛。
【萬萬想看月亮:通|奸?】
【失眠的一天天:阿枝?這不可能,她哪有時間去跟被人有私情啊?等下,她是不是想傳消息被發現了?完了,那老巫婆要搞死她了。】
傅平安大腦混亂,伸手想擋,卻有宮人扶住她,低聲道:“陛下?您怎麽還沒睡下?”
傅平安道:“這……這是朕宮中的宮女,怎麽被你們綁起來了?”
宮人微微皺眉:“前段日子宮中有消息洩露,太後下令嚴查宮禁,這兩人被發現半夜三更在花園裏私會……”
傅平安道:“是說他們有私情麽?”
宮人一愣:“陛下從哪裏聽來的這個詞?”
阿枝仿佛也聽到了,微微擡頭,掃了傅平安一眼,馬上又低下了頭。
千秋宮中也是嚴陣以待,傅平安一進院子,便看見人群中的太後,面無表情地坐在中央,像是一具威嚴的雕像。
傅平安連忙上前,抱住太後的手臂,道:“母後,放過她吧,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太後的眉頭皺起來,帶她過來的宮人小碎步跑到太後身邊,低聲道:“陛下說是……私情……”
太後挑眉,瞟了傅平安一眼,卻說:“都是常庸,能有什麽私情。”在這種敏[gǎn]的時候還要私會的,怎麽看都是細作。
太後如今秉持的,便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一陣騷動,前方為首的兩個侍衛面色大變,突然開始後退,退到牆角才指着阿枝開口:“她……她是地坤。”
阿枝跪在地上,面色蒼白,汗水沾濕頭發,貼在面頰上,讓她看起來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邊上那年輕的侍衛同樣看起來不對,面色發紅,突然掙紮起來。
宮人急道:“他們是天乾與地坤,且仿佛是信期将至了。”
日食,又叫做日蝕,是月球運動到太陽和地球中間,如果三者正好處在一條直線時,月球就會擋住太陽射向地球的光,月球身後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這時發生日食現象。——百度百科直接來的。
本章強調一下這是個ABO文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