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傅平安再一次仔細望向這個少女。
對方把胳膊支在窗口,黑瘦黑瘦的,像是長了兩條柴火棍,臉頰也窄瘦,以至於看上去五官除了鼻梁都凹陷了下去,鼻梁高而隆起,像是一座陡峭的山脈,雙眸細長上挑,雙眉濃密英氣,薄薄的嘴唇緊緊抿着,顯出一種倔強。
【嵇青_:所以原着是沒說霍平生男的女的還是你們沒仔細看?】
【橘中橘:仔細看了啊原着就說是天乾,沒說女的男的。】
【白陸:這個看起來也像個男孩子啊。】
【Archimedes:不不不一眼就是個小女孩,只是太瘦了。】
【合今:聲音明顯是女孩子的聲音好吧。】
【qin:可能沒變聲。】
【毛驢牌小灰機:……這裏的男的也變聲?男地坤呢?】
彈幕有開始跑題。
傅平安也學會了無視彈幕任由他們自己讨論,她此刻心情也很複雜,她想起原文裏“平生無一敗,金戈掃乾坤”的評價,實在無法和眼前的這個女孩聯系起來。
霍大哥站起來避讓,道:“平生,別,別讓大哥丢臉。”
女孩聲音粗粝:“你不覺得自己說的話丢臉,我幹嘛還要給你臉。”
傅平安扯了下前面阿花的衣袖,低聲問:“他們是什麽關系啊?”
阿花道:“霍大哥是平生的哥哥,只是年紀差的大了些,差了十幾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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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平安整理了心情。
眼前這人雖然是個無禮之徒,但畢竟是自己未來大将軍的哥哥,那還是需要以禮相待的,她正要行禮說話,霍大哥站起來抓住了木條,冷着臉道:“你莫不是以為大哥我是真的怕你?我只是憐惜你沒過過好日子,平時讓着你罷了。”
傅平安心裏一突,以為他們要吵架,霍平生冷笑一聲,手腕轉動狠狠用力,霍大哥被一下子怼得坐在了地上。
霍大哥:“……對不起平生,我錯了,對不起平安,我不會亂說話了。”
傅平安:“……沒事。”
阿花翻了個白眼:“我是來謝謝你的,雖然被銅板砸到應該也不咋疼。”
霍大哥:“這話聽着怎麽沒有什麽感謝的意思?”
阿花瞪他:“誰叫你欺負左護法。”
傅平安又扯阿花的衣袖:“我為什麽是左護法?”
阿花扭過頭,面對傅平安的時候立馬換了張溫柔的笑臉:“因為我是右護法呀,你要是要做右護法,我可以讓給你。”
傅平安:“……”重點是這個麽?
霍平生從窗戶口翻進了半個身子,語氣有些不滿:“阿花,你明明說給我留着左護法的位置,等我立功了就給我,為什麽現在給了她?”
阿花道:“她有文化,認識的字多。”
霍平生上下打量她:“真的麽?你認識幾個?”
傅平安:“……雖不多,但通讀經史已經夠用了。”
霍平生道:“那你出來,讀給我們聽聽。”
【長安花:不錯,當年刻苦學習擺脫文盲帽子的努力得到切實的優勢了!】
【十年青萱:哈哈哈哈對啊讓你做了左護法。】
傅平安實在不知道,事情怎麽會到這樣的地步。
她出去後被帶着又穿過一條小弄堂,來到了一片空地,王霁說這應該是為了防火留下的空地,不過現在這裏也都是人,比較多的是小孩,瘋猴子似的跑來跑去。
但是他們一來,孩子們便像是雞看見喂食似的都圍了過來,目光都聚集到了阿花的身上。
傅平安看出來了,阿花是中心人物。
【貓言成書:孩子王啊這女孩。】
阿花裝模作樣地幹咳兩聲,說:“大家,今天我們要選左護法,考教方式就是……看誰能背出最多的《倉颉篇》!”
《倉颉篇》是前朝學士編纂的啓蒙讀物,話雖如此,傅平安當時卻沒靠這個學,因為她當時着急,再加上系統裏有更好的啓蒙教材,所以她只是後來在石渠閣翻出來看到過。
全文共五十五章,每章六十字,雖是啓蒙教學,但內容其實并不簡單,背起來也很有難度。
傅平安默默瞥了眼彈幕,見彈幕裏說——
【雲空未必空:不要擔心,我們給你黏貼複制過來,你看着讀就行。】
傅平安:“……”看來她不僅要争這左護法,還要作弊。
這場測試得到不少人的響應,很快有十幾個孩子過來,不過頭幾個最多的也只背了七章,後面的越來越多些,但是到十幾章時也難免犯錯。
一半人背完後,霍平生等不住了,上前去背,一氣背到了三十二章,出了個小差錯,阿花道:“背錯了背錯了。”
霍平生有些不甘,但這足以擊退剩下的一半孩子,大約是覺得肯定比不過霍平生,其他人也不上來丢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傅平安的身上。
平日上朝,她要面對更多人,那些人甚至是飽學的大儒,嗜血的将軍,可傅平安這會兒居然感覺到了更多的壓力,大約是這群孩子的目光實在太炙熱了。
她硬着頭皮走到衆人中央,開始看着彈幕念:“倉颉作書,以教後嗣……”
她很快念到三十章,見霍平生的眼神已經開始變得緊張,那眼神像鷹隼一般銳利,傅平安也看着她:“……繭絲枲絡,布絮系……”
這已經是第三十一章的最後幾句。
霍平生将雙手背在身後,肩膀緊繃,微微咬着嘴唇,傅平安看出她的緊張和渴望,她是不知道“左護法”有什麽用,但對方顯然非常想當。
她停住了,半晌道:“我忘了。”
“那是平生贏了!”
“平生姐姐做左護法!”
“平生平生,你可以做左護法了。”
阿花從懷裏拿出個木牌來,遞給霍平生,一本正經道:“好吧平生,你做左護法了。”
霍平生卻不見有多高興,悶悶不樂收下了木牌,又時不時擡頭看傅平安一眼。
【諸舞精通達達利亞:她看出平安是在讓她了。】
【山河灼夜:平安本來就在作弊啊,本來就背不過她。】
傅平安心底也這麽覺得,自己靠作弊贏得勝利,未免太不光彩了些。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被這些孩子的熱情感染了,也好像有些投入了這個角色扮演游戲。
這是王霁過來了,低聲道:“我們該去租車了,不然天晚了,就來不及去城外了。”
傅平安也想起了自己的主要目的,但是現在拉攏年少的霍平生也成了她的目标,而且,此地的狀況也叫她感到吃驚。
民衆似乎自發地聚集了起來,給孩童進行啓蒙教育。
哦,也許不完全是自發。
傅平安望向了阿花。
阿花正在和霍平生說話,傅平安想了想,也走過去,聽見霍平生正壓着聲音煩躁道:“……我不去,你去。”
阿花擡眼,看見傅平安,便說:“你不去,她也過來了,你就直接自己問呗。”
霍平生咬着嘴唇不說話。
阿花小大人似的扶了扶額,道:“好啦好啦,我替你問,平安,她想問你,你是不是故意讓着她。”
傅平安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确實背不過你。”這自然完全是實話,要不是彈幕作弊,她連第一句都背不出來。
霍平生一臉狐疑:“你前面背的那麽順,後面怎麽突然不會了?”
傅平安道:“因為我只學到那,後面沒有學了。”
她想了想,說:“後面開始看別的書了。”
霍平生這才相信了,她露出得意的目光,對着阿花說:“你看吧,還得是我。”
對傅平安,她也熱情起來,伸手摟住傅平安的肩膀,道:“沒關系,雖然做不成左護法,但你看着挺聰明,從此是我手下一把手了。”
傅平安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不想這麽放霍平生跑,便開口:“……我準備租車去城外游玩,你們要不要一起。”
她不希望自己的目的看起來太明顯,於是加了個“們”。
沒想到阿花立刻舉手響應,霍平生卻說:“不行,我要去找大哥了,如果不找到他,他說不定又要闖禍。”
傅平安道:“聽起來你倒更像哥哥。”
霍平生點頭:“是啊,要不是我管着哥哥,他都不知道死在哪裏了。”
傅平安面露驚訝:“啊?”
霍平生壓低聲音道:“我哥哥就仗着有點武藝,到處跟人打架,說的好聽點是路見不平,其實就是沖動,幼稚!”
一個剛才還在争做小孩教派左護法的人,一臉認真地說哥哥幼稚,傅平安想笑。
她确實笑出來了,邊上阿花卻說:“霍大哥做人是沖動了些,從前霍
家還是有些薄産的,但因霍大哥總是染上官司,於是沒過多久,都變賣完了,如今也只剩腰間那柄墨陽劍還值點錢。”
傅平安立刻收起了笑容。
原來是家道中落的貴族,怪不得那分明是把好劍,卻又流落在市井。
她若有所思:“霍大哥算是游俠麽?”
霍平生道:“算是什麽游俠,如今朝廷明令不許無端鬥狠,也不許私下報複,什麽事都要按律法行事,他就是年輕時游俠傳看多了,現在還在發夢。”
傅平安道:“他武藝高強,為什麽不報效朝廷呢?”
霍平生道:“得了吧,就他還想封官啊?”
對這事,霍平生好像也沒有很在意,聊了幾句,她便去找霍大哥了,留下阿花笑眯眯看着她,說:“我帶你去租車的地方吧,我認識老板,他會給我們便宜的。”
雖然留下的只是湊數的,但對方看起來和霍平生關系很好,也算是個溝通的渠道,傅平安說了聲“謝謝”,決定帶上她。
這女孩……身份肯定可疑,但應該於她無害,畢竟若是有害,正月十五在宮中便能動手。
至於身份,回頭叫陳宴去查就行。
因為停留了太久,時間已經有些不夠,於是幹脆租了馬車,傅平安、陳宴、王霁帶着洛瓊花,加快速度前往城外。
這馬車與傅平安平日坐的完全不能比,車輿就是用幾根木條搭的,上面墊着些稻草,阿花說平時這種車一般拉貨,所以不是那麽适合坐人,但習慣了颠簸之後,如此出行卻也別有一番樂趣。
此時已是早春,草木萌發,空氣濕潤清新,太陽高懸,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傅平安躺在稻草上,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靈亭,連心情都輕松了。
她扭過頭,看見躺在身邊的阿花,閉着眼睛,卷翹的睫毛像是蝶翅,微微顫動。
她忍不住問:“你是故意想教市場裏的孩子文字麽?”
阿花睜開眼睛,扭過頭來,陽光下她的眼睛是淺褐色的,像是陳年的蜂蜜。
因為靠得很近,曬過太陽的稻草香氣萦繞在她們的鼻尖。
“不是故意的。”她這麽說,“只是機緣巧合,我帶了《倉颉篇》過去,沒想到很多人都想學,我便教他們了。”
“而且……從前我阿翁有個朋友,說人識字才能知禮,我想看看這是不是真的。”
這有點像是過去彈幕經常跟傅平安說的。
彈幕時常提醒傅平安親政後一定要普及全民教育,雖然很難,但教育之利,不在眼前,功在千秋。
這種想法與朝堂中許多元老大儒都不一樣,她據說是直臣的太傅薄孟商就曾經說,人生來便應各司其位,不需要所有人都讀書識禮,普通人讀書反而會亂性。
她盯着阿花,她有點想問“你到底是誰”,但卻又覺得,問出這個問題就會破壞此刻悠閑的氣氛,如此猶豫了片刻,竟然有些不忍,便轉而問:“那你現在怎麽看呢。”
阿花面露思索,過了一會兒,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這樣吧。”
傅平安卻有些好奇了:“跟你說這話的人是誰?”
洛瓊花正要說話,馬車突然停了,前方迎面也來了一輛馬車,由三匹馬拉,車輿豪華馬匹健美,把路給堵住了。
駕車的陳宴扭頭問傅平安:“小妹,我們要讓麽?”
傅平安想也沒想:“讓啊。”她可不想弄出什麽太大的動靜。
他們讓到一邊,傅平安直起身望着這馬車,見馬車車廂用的是上好的梧桐木,車廂四角都挂了玉飾,車窗上雕了镂空的團花,馬車路過,車上傳來馥郁的香氣。
“不知是哪位公卿之家?”按禮,只有公卿之家能用三匹馬拉車。
阿花指着車廂上的紋飾:“這是王家家紋,這是越州王家的馬車,車上是不是公卿不知道,反正王家有錢。”
傅平安一愣,望向前方正靠在稻草上的王霁。
王霁低着頭,當做什麽都沒聽到。
【失眠的一天天:事到如今,我也覺得該說了,當初不是有人說原着裏你滅了一個世家全族麽……】
【失眠的一天天:咳咳,是王家。】
【芋泥波波奶茶:不過現在一看,理由應該不只是暴君……嗯,應該是因為王家有錢。】
【長安花:王家只逃出了一個名叫王勵勖的少年,雙足盡斷,容貌盡毀,用兵奇詭,被稱作鬼軍師。】
傅平安忍不住嘆了口氣。
王霁卻抖了一下,她以為陛下是對王家越禮之舉不滿,擔心被牽連,忙說:“王家行事逾禮,粗野不堪,我、我也唾棄。”
她不敢看陛下,見聽到陛下問:“你認識王勵勖麽?”
*倉颉作書,以教後嗣……繭絲枲絡,布絮系……——《倉颉篇》 古代啓蒙讀物
愛你們,麽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