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章
第 92 章
酒過三巡,衆人也就漸漸沒有掩飾和架子,盧川說得高興了,甚至放言道:“其實老子知道他活不了,早看他和他們那一群人不順眼了,明明就是個沒落貴族,偏得了陳丞相的青眼,要說起來,明明陳丞相是你們陳家人——陳家人也看不過眼去吧,要說起來,你們還得謝謝我呢……”
陳宴垂眸淺笑,只做醉酒之态,餘光卻去瞄霍平生,卻見霍平生搖搖晃晃地起來了,手裏還拿着那把陛下賜下的短劍。
她心裏不免吓一跳,霍平生卻沒往他們這個方向走,而是往門口走了。
盧川拉了下陳宴:“看誰呢,她是誰?”
陳宴道:“是我小妹,帶着來長見識的。”
盧川笑道:“來漠北刀口舔血有什麽意思,還是在京裏好,頂多先去郡上做幾年吏官……做胥吏也不差的,油水多。”
陳宴望着霍平生的背影:“正有此打算。”
霍平生出了門,走到夜色中去了。
一走到暗處,霍平生臉上的醉态便消失了大半,她其實沒喝酒,都是用水假裝的,也因此,忍住憤怒花了她比想象中更大的力氣,以至於手心已經被指甲印出了深深的
痕跡。
但大腦卻前所未有的冷靜,她的目光在夜色中逡巡,很快找到了吸引她出來的那個人,對方是個矮小的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只下巴上有一點小胡子,剛才在宴中,所有人都看起來興高采烈,只有他縮着身子不敢說話,其他人也是一副看他不滿的樣子。
於是只喝了一會兒酒,對方酒被趕出了土樓,霍平生跟着他出來,見他一瘸一拐走到了矮牆底下,霍平生躲在陰影出,見他四處張望,确定四下無人後,挪開了一只小缸。
夜色如濃墨一般深沉,霍平生并看不清那小缸下面有什麽,但在對方矮下`身消失之後,她便知道了,那裏是有個洞。
霍平生瞪大了眼睛:逃兵?
本朝律法對逃兵的懲罰是很嚴重的,對方被抓回來之後,不僅自己會按軍令被殺,懸屍轅門,三代親屬亦會被發配為奴,甚至連同隊的士兵都會一起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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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平生自然不願見這種事發生,便也過去了,卻見牆下有個小小的洞口,狗洞一般大,她矮身下去,因身材還算瘦削,堪堪過了。
一出來,眼前便是與天空連成一片的戈壁,漠北的風卷着黃沙吹到臉上,舉目四顧,四野茫茫,然而眯着眼擡起頭來,便是一彎新月斜斜挂在天空,滿天星辰如閃着漣漪的河流。
漠北是很美的。
霍平生的腦海中冒出了這個念頭。
與此同時,她也看見了在夜色中顫顫巍巍跑着的人影,對方似乎也看見了她,跑得飛快卻跌跌撞撞,霍平生連忙追了過去,大約是因為她身長腿長,只幾步便追上了,她一把将那人的手背在伸手按在沙地裏,沉聲道:“還跑?”
對方忙道:“我沒、沒跑,我是發現了軍情。”
霍平生道:“若有軍情,為何不上報,反而自己半夜趁所有人酒醉偷偷跑出來?”
“這、這……小将軍,我真沒騙你,不信你随我一起去看。”
霍平生一把将他拉起,抽出劍來抵着他的腰:“好,走,你叫什麽?”
“小的……小的叫葛同。”
“你在營裏和別人關系不好麽,他們為什麽欺負你?”
葛同小聲道:“我從前是霍中将那一軍的,那日因為受了傷,沒能去……”
“就因為這?”
“……您是陳家人?”
霍平生挑眉:“這跟是是不是陳家人有什麽關系?”
葛同不說話,霍平生便道:“我不是,我對陳家沒什麽好感。”
葛同小心翼翼地瞧了下霍平生,大約是判斷了一下她說的是不是假話,霍平生不耐煩道:“別給我拖拖拉拉的,小心我把你帶回去就說你是逃兵。”
葛同忙道:“我只是給霍将軍祭了幾杯酒,被發現了而已。”
霍平生幾乎一下子就心軟了,并且對眼前的人有了別的看法,但她沒表現出來,只冷笑道:“哼,無聊。”
葛同小聲嘟囔:“霍将軍是好人……”
這麽說完,他噓了一聲,壓低了身子,霍平生也壓低身體,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之間,風聲中傳來獵獵響聲,聽起來像是厚重的布料被風吹響,霍平生越過沙丘望去,見遠處陰影重重疊疊——是駐紮的帳篷。
其餘便看不清了,太遠,也太黑。
霍平生壓低聲音:“你怎麽确定這是鬼戎的帳篷?”
葛同道:“他們養戰馬,有兵器,有糧草,一看就是軍隊……”
他一頓,下定決心一般地說:“這是柯藍微的軍隊,上次霍将軍打得就是他們,他們本來準備趁我們不備襲擊龍首塞并奪下龍首塞的,沒想到被霍将軍發現了。”
霍平生目光灼灼,望向帳篷,在心中輕生念:柯藍微。
“所以……霍将軍确實立了功?”
“那自然,是大功。”
“為什麽叫柯藍微,姓柯?”
“他們有另外的讀法,只是鬼戎的人都不會寫字,所以要是要寫字,就要用魏字。”
“好,柯藍微。”
她恨不得立刻沖到主帳篷斬下柯藍微的腦袋,但因為知道不行,便冷靜道:“我們回去吧。”
葛同“哦”了一聲,欲言又止的樣子,霍平生低頭看他:“怎麽了?”
葛同道:“你要告訴盧将軍麽,他不會信的,除非打到門口,他都不會信的。”
“所以你才準備跑?”
“沒、沒有,真沒跑。”
霍平生笑了下,道:“沒事,我不告訴盧川,我去告訴別人。”
她帶着葛同回到龍首塞時,天還未亮,塞中除了少數站崗士兵,人仰馬翻,可以想見如果此時鬼戎來打,會發生什麽事情,她立刻去找陳宴,說明了情況,陳宴便掏出令牌給她,叫她快馬加鞭,将事情告訴英國公,但臨行前,她卻又塞了一封信箋給霍平生,說到達雲陽城之後,可以先去找北梁侯宋霖,将這信交給宋霖。
霍平生疑惑:“北梁侯,你什麽時候認識她的?”
她盯着陳宴,見陳宴臉上似乎更紅了些,卻板着臉道:“我自然也做了一些事,你別管了,照做就是。”
霍平生讓兩匹馬馱着她換着跑,在晚上回到了雲陽城,立刻先前往宋家。
她到宋家門口,本來還在擔心要怎麽開口,那門房卻立刻喊來了管家,管家又立刻将她帶進了會客廳,霍平生在會客廳見到了北梁侯。
對方穿一身黑衣,身姿颀長,神情似笑非笑,雖名聲不顯,但只看樣子,卻是個頗有氣勢的女君,在展開信箋之後,對方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随後道:“我明白了,我會見機行事的。”
她望着霍平生,又問:“陳将軍還說過什麽麽?”
霍平生搖頭,宋霖便道:“那我囑咐你一句,你可別告訴英國公見過我的事,若今日……那就還不到時候。”
霍平生一頭霧水地盯着她,不知道她在打什麽啞謎,但她畢竟還有事,就連忙回營,将塞外有鬼戎軍隊駐紮一事告訴了洛襄,洛襄大驚:“這是你親眼所見?”
霍平生道:“親眼所見,鬼戎卻有進攻打算,如今已經在集結軍隊。”
洛襄連夜出軍營前往盧府,盧家管家卻說今日有酒宴,盧景山剛睡下,此時是絕不能叫他的,叫了就會大發脾氣。
洛襄深感荒謬,他從盧家門口走到廳堂,見游廊院中,橫七豎八躺着一堆士兵,他們除了穿着軍中服飾,沒有其他任何看得出還是士兵的地方。
洛襄到底還是闖進了盧景山的房中,盧景山卻果然醉了,躺在床上正說胡話,洛襄上前揪着盧景山的衣領,問:“你還知道如何打仗麽?”
盧景山皺着眉頭瞪着洛襄,道:“打仗?老子才不要打仗。”
洛襄氣急,将他摔在地上,轉身走了。
他回到營中,思來想去,覺得為今之計,還是要先将此事報給陛下知曉,若是朝廷每年撥款養着的就是這樣一個蛀蟲,實在難以想象漠北還能是阻擋鬼戎的最前線。
他整理了一下陳宴帶來的證據,又寫了封簡信,決定先向陛下讨一個能在特殊時刻緊急行事的命令。
這封信他塗塗改改,也寫到了次日中午,然後交給親兵,叫他不計成本地快點送到魏京去。
期間,盧景山大概是酒醒了,還特意找上門來告罪,洛襄沒理。
他已經下了決心,等收到陛下的谕旨,便非要剝了盧景山的盔甲,将他投到牢獄中去,一個這樣的人,就算他天賦異禀,也不配擐甲執兵。
然而這天傍晚,洛襄本正在營中翻閱兵書,并感慨着陛下造出的紙确實很方便好用的時候,霍平生帶着一個小兵進了營帳。
那小兵揭開頭盔,露出了一張氣質卓然的面孔,面色如玉,眉目如畫,對方随即行禮道:“在下宋霖。”
洛襄大為吃驚:“北梁侯。”他來安陽城那麽多天,北梁侯宋霖一直稱病不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宋霖道:“正是,今日前來,是想告訴國公,您該小心些,盧景山或許要對你動手了。”
洛襄不信:“他怎麽敢?”‖
宋霖将手上的頭盔遞給洛襄,洛襄接過,正要問,突然一愣。
頭盔的邊緣是凝固也還未幹涸的血跡,洛襄用手指摩挲盔甲內部邊緣,摸到了一個用小刀刻的“洛”字。
“這……”洛襄的手指微微顫唞。
宋霖道:“您讓親兵送出的信件已經被盧景山攔截了……抱歉,沒有救下他。”
洛襄緊咬牙關。
那親兵跟了他十年了,眼看着從個小孩,變成了懂進退的成人,年初剛結了親,還未有孩子。
他閉了會兒眼睛,漸漸冷靜下來:“這麽說來,只要盧景山在一天,就別想有信送出這安陽城。”
宋霖點頭道:“正是如此。”
洛襄睜開眼看着她:“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宋霖道:“若能大仇得報,又何懼卧薪嚐膽。”
洛襄呼吸一滞:“大仇?你是說?”
宋霖道:“我父兄……皆是因盧景山假傳軍令而死,這件事,我亦有人證。”
洛襄氣笑了:“好啊,這漠北如今看來,還真是他一手遮天了。”
不好意思大改了一下,第一個版本太趕了有點怪怪的,可能是因為太希望在兩章之內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