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
第 91 章
空氣灼熱,脂香萦繞。
在過於近的距離下,藥物的作用開始變得有限,地坤的信香完整地刺激了陳宴的鼻腔,她距離結熱期還遠,近來沒有吃藥,如此只清醒了
幾息,便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漸漸灼熱起來。
更何況,她在美人懷,衣衫皆淩亂。
那咬在肩膀的牙齒,向上到了脖子,又到了耳垂,人開始昏沉,疼痛也開始減輕,於是漸漸只覺得無邊豔色迷人眼,細細密密的疼變成了細細密密的癢,她如墜雲間如浮天際,忽然一擊重錘砸在她的頭頂,并一聲喝罵:“哪裏來的賊人!”
……賊人?
不會說她吧?
這晚日落時分,陳宴呆坐在宋家廂房床榻上,摸着後腦勺懷疑人生。
她的後腦勺有個巨大的包,她的胳膊上有一排牙印,從胳膊肘蔓延到脖子,全是那據說是宋霖的人咬的——陳宴在被咬的時候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人是宋霖,但後來宋家的仆人“救”了她,打暈她後拉住宋霖把她拖出了亭子。
她醒來的時候,一個小丫頭一臉望着登徒子的表情瞪着她,說:“客人先在廂房休息吧,其餘是等咱家女君醒了再說。”
等下,吃虧的到底是誰啊?
到底是為什麽她要被用這樣的眼神看啊?
雖然……雖然她是有些反應,但那種情況沒反應才不正常吧?
就算是她不停地對自己說着要大局為重,此時還是不禁有些憤恨,但平靜了一下,她的腦海中開始冒出別的想法。
宋霖一定是地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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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宋家下人稱她為女君,她亦襲了爵位,但是從宋家下人看她的态度來看,他們也相當清楚,宋霖就是地坤。
如此,陛下所說的“扮豬吃虎”便有了道理,傳聞中她因太過纨絝而被退親的事也有了隐情,宋霖的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若是她作為地坤嫁人,爵位顯然就要不落於旁枝,要不幹脆斷絕,是因為這,她才假裝自己是天乾麽?
陳宴在房間裏轉了兩圈,意識到現在的問題是,她很危險,宋家隐瞞此事襲爵,是欺君之罪——當然以她對陛下的了解,若宋霖有別的才能,陛下是不會在意這件事的,但問題就在於,宋霖不知道。
她說不定會殺人滅口。
想到此,陳宴連忙從床上起來,試圖去推門,門果然是鎖了,她忙道:“在下知錯了,求求姑娘,讓在下再見你們女君一次吧?在下真的有要事相商。”
沒人理她。
她只好咬牙道:“我是陛下近臣,左軍副将,英國公不可能見我失蹤而無動於衷,到時候要是嚴查,你們就瞞不住了。”
這話說完,她果然聽見了衣料摩攃窸窸窣窣道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陳宴坐回床上,整理了一下衣衫,過一會兒,敲門聲傳來,一個溫和但微微沙啞的聲音道:“陳将軍,方便進來麽?”
陳宴的腦海中莫名閃過一抹雪肌豔色,修長脖頸,她記得這聲音,雖然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低低的淺吟。
她莫名有些緊張,捏了捏拳,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來人一襲黑色重衣,面容蒼白而無血色,長發如潑墨般束在肩側,像是剛沐浴完,發絲還濕漉漉的,身上有升騰的水汽,一雙星眸溫和地望着她,像是盛着一汪星光。
陳宴差點脫口而出——你誰啊?
那先前看到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但陳宴畢竟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只微笑起身行禮,道:“拜見北梁侯。”
宋霖也颌首回禮,當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面帶歉意道:“是我失禮了,令家中下人怠慢了将軍,将軍今日前來,究竟所謂何事呢?”
陳宴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此事事關重大,希望北梁侯屏退左右。”
這話一出口,空氣沉默了片刻。
跟在宋霖身後的小姑娘氣道:“你臭不要臉!”
陳宴一臉驚訝地望着她,然後用純良的眼神望向宋霖,兩人四目相接,宋霖頓了一下,道:“好,葡萄你先帶人出去吧。”
小姑娘憤憤不平轉身走了。
等他們出去,陳宴還特意過去關上了門,她擦着宋霖而過的時候,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皂角清爽的氣味。
宋霖沒動。
再轉身時,陳宴臉上的神情變得非常認真,她直視宋霖,道:“陛下見如今漠北龍城侯一家獨大,非常憂心,昨日龍城侯儀仗逾越,顯然不是偶然,不知北梁侯是否願意同在下合作,一起查一些事情呢?”
宋霖對着燭光,眸色微暗:“合作,和我?”
陳宴點頭:“在下雖還不夠了解局勢,但這兩日見聞來看,北梁侯如今也不好過吧?女君盡可放心,當今天子并非迂腐之人,只要是有功之人,她不會在意出身身份。”
宋霖笑了笑,沒接茬,只道:“你想查什麽呢,逾禮?賄賂?私自與胡人通商?還是搶占民脂民膏?這些證據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搜,随便我便能拿出來,但是,這有什麽用呢?”
她定定望着陳宴,反問道:“你以為盧景山在漠北那麽多年,喂飽的只有盧家麽?”
陳宴沉默。
宋霖突然道:“你姓陳,是那個陳家麽?”
陳宴點頭。
宋霖便又笑了。
陳宴明白了。
顯然,陳家就是盧景山的合作者之一。
陳宴微微垂眼,道:“這是無所謂的……我所效忠的人,永遠只有陛下。”
天亮之時,陳宴便帶着一些賬冊卷宗來到了英國公房裏。
英國公就住在盧景山府上,陳宴便不敢帶太多,但只是這一部分,已經叫洛襄神色凝重,聽說還有更多之後,洛襄長嘆一聲,道:“這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事……這樣,你還是先去龍首塞,查查霍小将的事吧。”
龍首塞是麟山山脈上的一個天然隘口,易守難攻,於是魏軍便在此處建設要塞,這要塞再往北便是無邊荒漠,可以說是抵抗鬼戎的最前哨。
霍征茂便是在這龍首塞殉職的,所以要查此事,無疑也要來此處。
陳宴剛回營帳,準備收拾下東西就走,一進去便感覺腳上踢到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一低頭,看見霍平生蹲在帳門口,正揉着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你怎麽才回來啊。”她這樣抱怨,突然又皺眉,“你怎麽一夜沒回來,身上還有股香味。”
陳宴:“……小孩子家家的胡說八道什麽,不去自己營房睡,到我這來幹嘛。”
霍平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連忙站起來道:“我要去我哥的墓上祭拜。”
陳宴皺眉:“大軍馬上要出征,你為了自己的私事離開,是視軍隊為笑話麽?”
霍平生道:“不會出征的,大家都說不會。”
陳宴挑眉:“誰?”
霍平生:“安陽城的老兵,他們說現在正是和胡人做生意的好時候,沒有打仗的道理。”
陳宴問:“什麽意思?”
ω
霍平生道:“五六月,正是草木肥美雨水充沛的時候,塞外的牧民會拿牛羊馬匹來換魏人的糧食布匹,經常會有一些來往的胡商,他們說……他們說我大哥出事那一場戰鬥,一定是場意外,這會兒不會打的。”
陳宴問言,驚訝地看着她:“他們這麽說,你不生氣麽?”
她這時才發現霍平生的眼圈紅紅的,但是眼神很冷靜清澈,對方平靜道:“生氣吶,但是我大哥最不希望我太沖動了,而且,他們說得肯定有他們的道理,他們都不知道我是誰,只是說出他們的經驗之談罷了。”
陳宴開始對霍平生刮目相看,她自忖自己二十歲時沒那麽冷靜,正這麽感慨着,她聽見霍平生又說:“而且,我覺得情況應該是有變的,從前是這樣,所以沒有這樣的意外,但有了這樣的意外,就說明情況肯定是不同了,誰知道是不是鬼戎已經在集結大軍了呢,而且,原來漠北是有很多小國小族的,你知道麽,我們說的鬼戎是東胡人,西胡人就不被叫鬼戎了,他們其實根本不清楚,來做生意的到底是西胡人還是鬼戎人。”
陳宴感嘆道:“這一夜你沒荒廢。”
霍平生奇怪地看着她:“只是聽他們喝了酒瞎扯罷了。”
陳宴原本不準備帶霍平生去龍首塞,此時卻改變了主意:“你去收拾東西吧,我帶你去龍首塞,你大哥的衣冠塚應該在那。”
霍平生笑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小包裹:“我全帶着呢。”
他們借口勘查地形,帶了小隊人馬約一百人快馬加鞭,次日傍晚便到了龍首塞,他們将一小半人馬留在外面紮營巡視,也方便若有事就放信號去求援,另一大半進了龍首塞,駐軍主将盧川很快便來迎接,他見陳宴笑意盈盈,不像是來找他麻煩的樣子,就松了口氣。
晚上擺宴喝酒,推杯換盞間,盧川又提起上次戰敗全軍覆滅的事,陳宴便道:“這都是小事,難道我會不知道麽……”
她意有所指地望着盧川,盧川咂摸着這個表情,想到陳宴姓陳,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正是,正是,陳中書最近身體可好?上次送去的皮子,我都是親自挑的,絕對挑的最好的,唉,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朝廷會派人來查。”
陳宴含糊道:“你這事做得确實不好。”
盧川道:“老子也是心善了,給他報了個戰死,早知道就報個逃兵,哪那麽多事啊……我跟你說,打仗可不是小事,如今這情況,當然是能不打就不打了,那天他非說是鬼戎打過來了,還說他先去阻攔讓我支援……怎麽可能啊,要我說,他不出去,鬼戎也就路過,根本不會打起來。”
陳宴瞥了身邊的霍平生一眼。
霍平生正擡眸逡巡着四周,只在聽見盧川說“早知道就報個逃兵”的時候,冷冷瞟了他一眼。
陳宴心想:陛下果然又沒有看錯人,霍平生,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