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沈家裏裏外外需要他的事處理得差不多，趁着天沒黑，沈清灼去了趟竹苑沈大小姐的住處。
沈清灼覺得，他占用了人家身份，于情于理該去看看這位名義上的母親。
如他想象中一樣，這是個十分溫婉美麗的女子。
沈溪浣一身素青色衣衫，并不是大小姐該有的華貴裝扮，聽聞她是十年前自己要求搬來這裏，整個沈家最偏僻的地方。
人如名字，女子樣貌端莊娴雅，應該是喜靜的，沈清灼去到時，那雙青蔥般的手正執筆抄着經文。
見到沈清灼來，并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恭敬地沖他笑了一下。
沈清灼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接下來，這位母親對他也明顯敬重超過親情，讓沈清灼感到疏離。
仿佛，他們并不是母子。
沈清灼不由疑惑，原主從前與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嗎？原主以前，究竟是怎樣的人？
從竹苑出來後，沈清灼又見到不速之客。
皇甫瑛。
琉璃瓦牆上，皇甫瑛一身暗紅墨紋蟒袍背對着他，顯然算好他這時候會途徑，早等在這裏。
“太子。”沈清灼站在城牆下，并未仰頭看他，目視前方夜色。
他出來後天色已經大黑，樹只剩下陰影，能聽見風聲。沈清灼：“太子來做客何不提前知會一聲？怠慢了太子，沈家可擔待不起。”
皇甫瑛揮袖，從瓦頂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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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回元丹，本宮可以給你。”
皇甫瑛不知何時取出一枚丹藥，打開，無論色澤還是飽滿程度都遠超今日寒月宮那枚，毫不猶豫遞到他手裏。
沈清灼往後縮手，沒接。
無事不獻殷勤。顯然，皇甫瑛也沒必要對他獻殷勤。沈清灼開門見山，“我若收了這丹，代價是什麽？”
“宮宴一見，久久不能忘懷。”皇甫瑛說着深情的話，并沒有做多餘的舉動，咬字清晰決然：“做本宮的太子妃。”
沈清灼揚唇笑了一下，像聽到什麽能逗樂人的笑話。
“太子開出的條件太大，回元丹還是太子自己留着吧。”
皇甫瑛鋒銳的劍眉一皺，趕在沈清灼走前抓住他的手。
沈清灼這才發現，皇甫瑛身上有打鬥過的痕跡，以及，祁葉的氣息。
皇甫瑛：“到現在你還相信祁葉？他絕非純善之輩，是世間最邪惡的魔！”
沈清灼最後一點笑意收住，感受到落在手腕上的重量，眉心擰緊。
接着，用力抽回手。
“魔是什麽？”
沈清灼不再有往日的溫潤，蒙了一層霜色的眼眸只剩清冷，“我只知道他從小是個可憐人，也并未傷害過幼弱無辜，一出生就被定義的東西不是他能選的，這對他不公平。”
祁葉的痛苦與畏懼，只有他見過。
皇甫瑛：“你同情他？”
“是。”
沈清灼幹脆利落。
或許他們之間，已經不能單用同情形容。
沈清灼冷冷地，“太子現在知道我的态度了，如果你來是因為祁葉，還請太子把他還給我。”
皇甫瑛緊擰的劍眉從剛才開始沒松開過，一聲自嘲般的笑，臉色差到了極致。
“你不知道嗎？本宮根本奈何不了他。”
如果他真有本事帶走魔種，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他皇甫瑛，何時這般狼狽過。
沈清灼冷冷與他對視，聞言，收回眼眸。
“最好是這樣。太子請便，我就不送了。”說完，淡藍色的法力在空中迅速劃過，沈清灼等不及，動用玄力馬上趕回去。
身後，皇甫瑛捏緊了拳頭，指甲滲透到血肉裏。
第一次是在夜裏，他看不出來，這次又是夜裏。沈清灼兩次都只關心祁葉，沒發現過，他其實中毒了。
祁葉的毒。
雖不至于要了他的命。皇甫瑛發洩完，回過理智快速封閉穴道給自己逼毒，上次他大意，不知魔種通身都是毒不可碰，這次有備而來，依舊輸得十分慘。
甚至他以為，沈清灼這次該站在他的一邊。
為什麽？
沈清灼回到他帶祁葉來的地方，裏面燈亮着，卻看不到任何人或是龍動過的身影。
他停在門外，月光揮灑下整個人添上一層寒意，猛地推開門。
接着，入眼的是一片整潔。
裏面沒有任何毀壞過的痕跡，所有東西還是他走時的樣子，而在拐角的大床上，寬厚的帛被鋪開着，中間隆起一塊。
一看就是裏面有人。
沈清灼愣愣的走過去，等他在床邊站立，一個長有長角的腦袋冒出來。
沈清灼還沒進來時祁葉就知道他回來了，他被沈清灼一身寒氣吓到，見沈清灼不說話，心神顫栗着從被子裏出來。
“我想把床暖熱，等你回來，就能睡覺了。”依舊是黑龍狀态的祁葉低下頭，眼睛不敢看他。
突然，聽沈清灼輕聲笑了一下，攜帶來的冰雪霜氣随之散去，“傻子。”
沈清灼摸他的脖子和身體，“你不知道自己是冰的嗎？這樣暖床，真不是把床暖冷了？”
黑龍低頭蹭他的手，“對不起。”
“我喜歡暖一點，忘了自己一點都不暖。”
說完，有些喪氣。
沈清灼搖頭，樣子無奈和滿滿的縱容。笑道：“算了，還是我來吧。”
他說完，快速收拾好上床，解掉身上走時披上的大氅，倚坐在床邊朝黑龍伸手。
祁葉是人的時候沈清灼還會稍微顧忌着，擔心有些舉動會不合适，如今祁葉是龍形态，在他眼裏連人都算不上，自然更不需要顧慮了。
雖然他也覺得神奇，好端端的人怎麽會變成龍。
黑龍覆過他的雙腿和膝蓋爬過去，小心翼翼将頭探到沈清灼懷裏，用尾巴纏住他的手。
只是輕輕的，沈清灼一動，他立馬膽顫着松開。
沈清灼雖是從外面進來，一人一龍貼在一起，明顯沈清灼身上更暖。祁葉貼着熱源貪婪地想要更多。
沈清灼手上倏然出現一物，正是那枚回元丹，遞到黑龍唇邊，“來，張嘴。”
祁葉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是沈清灼給他的，張嘴吃下去。
吃完，暗紅色眼睛楚楚可憐看向他，像在控訴，“不好吃。”
苦的。
沈清灼在那對犄角上揉了揉，“這就是回元丹，不好吃，那我明天帶你吃好吃的去。”
沈清灼說完，淡藍色玄力随着他手一起擡起，祁葉沒來得及驚訝瞬間動彈不得，狹長的龍身在沈清灼懷裏展開。
祁葉擡大眼皮，倉卒地望向他。
更多的淡藍色法力将他圍繞，沈清灼手極輕地從他身上一一掃過，過程中，黑龍眼睛千變萬化。
身體上也跟着變化，在淺藍色法力撫過的地方，鱗片變得不再像最初光滑，而是出現褶亂，在那條尾巴下方，赫然顯出一道窄長可怖的傷口。
障眼術破掉的瞬間，屋子裏血氣清晰可聞。緊接着，像美麗的玻璃被打碎，所有的恬靜不再，屋內東西灑落一地。
沈清灼沒看一眼，輕蹙眉問：“都決定等我睡覺了，受傷不告訴我？”
黑龍惶恐，有溫熱的氣息不停在身上流過，祁葉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他伏在沈清灼身前，将頭豎起來一點，到能與沈清灼手齊平的高度。
祁葉仰起頭，顯然讀錯了沈清灼的意思。
他太不确定沈清灼對這樣的自己是什麽想法，生怕會被抛棄掉，見沈清灼嚴肅，眼睛裏雖然害怕，卻沒有一點躲避，直直與沈清灼對視，“你打我吧，怎麽罰我都行。”
沈清灼正想着他的傷勢，聞言一愣，柔軟的手指收了收。
“我何時打過你，為什麽有這樣的想法？”
祁葉一臉大義凜然，做好敢于認錯的樣子，卻見沈清灼無動于衷，陷入短暫的無措。
是不是還不夠？
既然沈清灼都知道了，那……
祁葉看着他，虔誠道：“你殺死我也可以！”
但是別不要他。
所有人都想要他性命，如果是沈清灼，他願意。
他什麽都沒有，可他願意把自己一切都給沈清灼，包括這條命。
沈清灼漂亮的皓眸睜大，不知道為何氣氛突然成了這樣，疑惑地提重了聲音問他：“你胡說什麽？”
沈清灼說完将他按回在床上，自己起身站起來，走前最後看了一眼黑龍尾巴上的傷口。擔心他再做出讓自己受傷的事來，命令的語氣道：“你就在這，哪都不要去，我去拿點藥回來。”
沈清灼離開得太快，沒等祁葉想要撲過去纏住他，房間裏已經空了。
祁葉害怕極了，看着亂七八糟的地方，被抛棄的恐懼爬滿整個身體。這種感覺，比讓沈清灼殺了他還難受。
無邊的寒冷由內往外襲來，祁葉将自己纏在一起，纏成小小的一塊，痛苦地拿頭撞擊尾巴，用痛感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讨厭他自己。
更怕這樣的自己會被沈清灼厭棄。
突然，房門又一次打開。
祁葉擡頭，看到光線照進來，接着，一身白衣像仙人一樣的沈清灼朝他走來。
祁葉愣了愣，沈清灼真的又回來了？
對啊，這是沈清灼的地方，要走也該是他走。
祁葉想着沈清灼接下來會說什麽，然而沈清灼什麽都沒說，徑直地走到他身邊，将他打了結的身體一點點解開，雙手托起那條尾巴。
沈清灼拿出一個藥瓶打開，将粉末倒在他傷口之前停了一下，說道：“這藥可能有點痛，我輕一點。”
祁葉僵了一下，緩緩回頭。
沈清灼：“你還要抱住我嗎？”
祁葉想了下抱住他是怎麽抱住，許久，沒有動作。
沈清灼：“那我開始了。”
藥粉一點點撒下，沈清灼說過輕點，下手的動作果然極輕，像羽毛滑過一樣。藥物本身的刺激有些大，但祁葉對疼痛已經習慣，并不難忍受。
他甚至希望，重一點。
沈清灼再這麽輕給他上藥，他都要感受不到被沈清灼碰的感覺了。
兩人相對無聲，屋內許久一片靜默。
沈清灼抓住那條尾巴，輕輕用指腹将傷口上的藥塗抹均勻，看着因傷太深往外翻出的血肉，只覺得自己心口都被絞緊。
相比于他進來時看到祁葉的掙紮，此時黑龍安靜不動躺在他的腿上，全程任由他擺布，樣子乖極了。
突然，從頭到尾沒再出過一聲的黑龍發出悶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