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親臨鴻門宴
第1章 親臨鴻門宴
全則以為窦矜一定又整夜不歸,沒想夜半後一更就匆匆回來,黑着張臉趕走所有下人将門落鎖。
全則伺候最久,也是第一次見他這般,他竟覺窦矜的背影是有些悶聲洩氣,猛得一巴掌打醒自己。
“殿下是什麽人,還能吃了虧不成。”
睡在榻上高枕的窦矜睜着眼。
今晚的情況空前未有,讓窦矜這擅長喜怒不定來震懾別人的上位者手足無措。
一個十四女子也敢對他出言不遜,還命令他坐回去聽訓。
而他竟然拿她毫無辦法。
“你真以為求仙即可得永生,活得極樂?仙界也有紛雜,沒誰能脫離這膚淺的七情六欲。”
書樓裏,長幸認真道。
她回憶起現代的家庭生活,“比如在我那個世界,我的家人也對我不好,他的關心是枷鎖,他的愛護讓我覺得窒息。悲觀厭世也罷,萬萬別自斷性命,你去的地方不會比這裏更合适你,是個豬狗不如的蠻荒之地。”
“當真?”
“神仙不言假。”
“還真當自己是神仙?一個前朝流落來的散鬼罷了。”
現代人長幸主打的就是一個半蒙半騙,猛灌硬塞,不指望他能吸收多少,結果遇見這麽一個病嬌瘋癫厭世還杠精的,她警告自己以後不要自讨沒趣。
二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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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想過窦矜這邊會因為回味她的話,又一夜無眠。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皇後病的越發重,幾乎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窦矜聞聲過來探望時,正值烈日,屋檐下一路挂着各色籠鳥,叽叽喳喳地叫,在他耳裏,向來甚是呱噪。
皇後卻十二分喜歡這些。
榻上皇後粉白的面皮蠟黃,豐裕板肉也掉了大半,醜了瘦了,也真的藥石無靈了,窦矜看見她真實模樣的那一瞬,是有些不解的。
怎會如此。
皇後從前有滔天的演技。
她每次生病都虛僞美麗。
從未這樣不堪。
這個少年個頭已比天子。皇後燒的糊塗,呢喃幾句,他跪坐下來聽,“什麽?”
“我,我真希望....”她微弱的話融在那些籠中鳥中,下人們在幾尺之外匍匐,烈日高升,熱辣辣的,沒人聽見。
可是窦矜能聽得。
他的母親說,“我真希望,從未生下你......”
*
三更十分,夜嚴內忽而起了一陣清風,窦矜閉了眼,待他睜開眼轉了身。
“你來了。”
長幸引着燈去城闕高處,示意身後的他跟上。
幾百部路,長幸想了很多。皇後眼看不行了,皇帝冷漠日日笙歌,內官此時已經在準備發喪,窦矜默許,牆內一片凄清,她将靈魂寄身在這裏,無比珍惜這個暫時的家,某人卻要散即散,輕易地毀掉了這一切。
到了最高處,風吹亂二人外罩的素紗禪衣。
長幸問,“你現在得到你想要的了?”
“是。”
長幸更生氣了,“包括逼死你自己的母親?那是你親生母親,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了你!”
窦矜桃花眼已經沒那麽盛世淩人了。
他神色不明,想到皇後呢喃的話,錯開了長幸。
自城闕眺望皇後寝殿處,依稀還有燈火。
“她從前想痊愈時,就會自己痊愈的。傷病和我這個兒子一樣,與她,都是種避難的工具和手段罷了,可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窦矜不會對任何人解釋,除了長幸這種鬼。
“還能怎麽回事?!”長幸将他掰過來,“當然是因為她真的得了重病了!你不積極找良醫就診,倒在這允許籌備身後的事,怎麽,是嫌她命太長一刻等不了了嗎?你真的是個白眼狼,我要是她,我都後悔生下你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
窦矜對她的火力全開置之不理。
長幸深呼吸之後,他還在那裏冷笑,“你又怎知,她想活?”
很好!
她火冒三丈,頂到了嗓子眼兒了!
自從死了當阿飄以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大的情緒起伏,可準備要扇他的手被他捏住。
窦矜俯下身壓制住她,在二人呼吸可交融時停下,面對着面,風嗖嗖穿鼻尖而過,那張鬼魅狠厲的臉放大。
長幸一個激靈,血氣上湧,骨頭裏釋放出一種軟氣,悶悶道,“你先放開。”
見他再近一步,她求和,“我真的不打了,不打了,是我太沖動了。”
窦矜左右扭頭,眼在她額頭眼眉至鼻尖嘴唇滑動,“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仗着我砍不了你,都要騎在我頭上來了,我可不是個正常人,你不是見不得日光?将你魂魄用巫術鎖住放到太陽底下曬幹了,灰飛煙滅,不得轉胎。”
這話聽着,像恐吓。
長幸看了他一眼,徹底服下軟來,“我錯了,還不行嗎?”
這下被他一把搡開,隔開半尺距離。
“滾吧。”
她被這麽一吓,忽而平靜了不少,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感覺,聯想起來,“你去探視過皇後,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麽話?”
窦矜不語。
“......”
長幸确信他一直在裝瘋賣傻,狂妄的瘋癫何嘗不是與皇後從前一樣的避難手段。
他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不依不饒道,“是皇後跟你說了什麽?”
人越走越遠,她去追,發帶因着方才較量松松垮垮,不知哪一刻那扣結散掉了,風一吹,滾到地上纏在他腳下。
被他一腳踩到了,窦矜看她賣力去撿,不給松腳。
“......高擡貴腳?”
松了,長幸拍拍灰,撿近袖子裏。
“你就這一件發繩和衣服?”
“你有意見麽?先別岔開話題。”她撇開耳邊發,匆忙間拉拉他的袖口,“喂——”
他不耐煩,心中正翻江倒海,“發喪是她的意思。”
她那麽不喜歡這裏,哪怕他在床前卑微挽留,她還是要走。“聒兒,原諒我将你生下,原諒母後先走一步,聒兒,聒兒.....”
母後是溫柔的,怯懦的,也只有母後,會叫他的乳名。
窦矜冷漠得拂開長幸的手。
他臉無血色,指尖冰涼,“你弄錯了,獨活,亦或獨自赴死,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是一個殘世。在岌岌可危的殘世裏,一無所有的一家子,才會真正想要扶持着去對抗天災人禍,保全彼此。”
長幸愣住,看向他。
他的眼底如墨,黑漆漆的,冰冷冷的什麽也看不清,讓她渾身發僵。
好荒唐,好歹毒的念頭。
心猛然下墜,胸腔生疼,“你這樣是行不通的,停手罷。”
“不必,就s算此刻要遭受天打雷劈,我也心安理得!”
母親要死了,他終于肯展露出一點內心不佳的情緒,那聲冷到極點,凍住了高闕的風,“該受的,我受,絕不後悔。”
說罷,就冷然地拂袖而去。
長幸在他背後猛然撕開嗓子,“你瘋了?!——”
三字連着感嘆,蕩在磚中層層回音,再也無人應答。
*
皇後這邊吊着氣,那邊王相雀自桃夭死後簡居深入,每次社交都謹慎了不少,算是所謂的如履薄冰。
奈何碰上征帝壽辰,請文武百官來拜賀。四方諸侯千萬裏路也要趕來朝貢進候。
王相雀的老爹琦夫子這次在列,這個老夫子擅長算卦,年輕時周游列國修道,老了安居在西濟之地,當個西濟候的閑散幕僚。
王相雀人到時,征帝旁邊坐着窦矜,父子倆在一起談話。
窦矜反叛一向以乖張形瘋癫的形象示人,王相雀不曾見過這般和諧場面,不知這太子葫蘆裏要賣什麽藥。
大殿上,窦矜屬旁首,少年人身形消瘦,眨眼已成弱冠之前,眉宇峰棱不容忽視。
見他來了,嘴角上揚,還客氣得起來作揖,“相雀公。”
王相雀連忙跪地,在這一片青銅猛獸和石頭柱中夾雜着的窦矜,乍眼看去人畜無害,神态卻陰恻恻的。
怕不是鴻門宴。
一旁的征帝和藹得不知內情般,“我看王相身無大礙,卻逢喜事,父子團聚實屬難得!”
王相雀垂頭,淡然笑道,“陛下所言極是,此等機會,還要謝過陛下為我探侯。”
這次宴請的客帖是窦矜親自寫的,也只有他收到了親筆勒令。
窦矜不顧王相雀拒絕,派人三顧丞相府,要他克服一下身體的阻礙帶病進宴,接見自己千裏迢迢而來的老父親。
王相雀跟王琦關系并不親近。
他一出生母親難産而去,自己被王琦過繼給在都城出世做官的弟弟膝下。這些年,與王琦只存着一層血緣,窦矜不會不知。
窦矜笑容燦爛,對征帝道,“兒臣想,至剩,也是生父?”
“臣謝過太子。”王相雀溫聲謙謝。
窦矜面上更真誠了,“那就好,孤還怕真得太過自作主張了,惹大公生氣呢,自罰一杯,大公莫要計較。”他眉毛一松,好似真的落下石頭,痛飲一杯。
窦矜賣乖,征帝很受用,面露着紅光,對拘謹的王相朗聲高笑:“大公快坐快坐!太子是個急性子,寡人剛已訓斥過,莫慌張,莫要慌張!”
夜色漸朦,絲竹傳出的時候,來朝拜送禮的都差不多到齊居位而跪。婢女們在跳舞,窦矜身邊的全則小步追來傳耳風,“皇後不好了,怕是......”
窦矜放下酒杯,銅鐵磕碰桌板,只這一下動靜把全則吓得噗噔跪地。
征帝正與諸子們交錯美酒,朝太子桌發來詢問的目色,還不等窦矜開口,王索裝似匆匆地到征帝身邊傳話,比全則晚了半腳功夫。
窦矜陰狠地嗤笑。
他問全則,“蔡春呢?”
“正在娘娘身邊......”
“你去把他找來。”
全則不知道窦矜這時候找蔡春有什麽用,不敢耽擱,起身後便腳打後腦勺地跑了。
征帝還在考慮要否去臨望自己的發妻,想到期艾蕭條的前半生,雖夫妻感情早已泯滅,物是人非,到底是一路走過來的,況且——
他看向窦矜,卻發現窦矜也在盯着他,父子關系才緩和沒兩日,征帝抿唇,呆了片刻。
一攏袖子起身,正要喊人擺架去長樂宮。
“父皇。”
窦矜站了起來。
“兒臣今日,是有一事禀告。”
征帝吐了兩口粗氣,惴惴不解,“太子可知你母親——”
窦矜堅持,“是大事,還請父皇聽訴明察。”
征帝駐足了幾秒,還是跪坐了回去。
“講。”
絲竹聲戛然而止,父子兩個一上一下高低對着,底下的宴客等人今早已察覺氣氛的詭異,這生辰宴可沒有一點喜慶氛圍。
內侍奴婢都把頭壓得低低的,随大太監一揮手,那些妖嬈錦繡的舞女魚貫而出,前一秒熱鬧的大殿頃刻冷卻緊張起來。
“兒臣近日查得,西濟侯——意圖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