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雀臺鎖夜談
第1章 雀臺鎖夜談
長幸蹲了下來,将燈盞擱置在一邊,“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做?”王琦的鮮血噴灑,也滴在了她的裙邊,弑父的殘忍場面常在她腦邊走馬,她洗了好幾次裙邊和手,卻怎麽也洗不幹淨,那樣的場面歷歷在目,窦矜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加狠毒,懷揣着純純的惡。
“王琦不是懷人,相反,他是君子。”長幸眼底溢起一點水花,“君子生于小國,是君子之不幸,非君子之過。”
“你在為王琦伸冤?”
窦矜此前要她探望母親,現在沒有這個想法了,他始終無人理解,況且他不需要。
“你也覺得我可恨?”
長幸搖搖頭,“我覺得你很可悲,很可憐。真的,你比我還想不開。你逼着一個兒子殺了自己的親聲父親,這比任何手段都要下作,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的,明明可以不用做到這種地步,你選擇了犧牲所有人,将傷痛擴散,來彌補你那一點點揪住不放的恨意。現在好了,你在皇帝面前讓子弑父,還以皇後幽會的事做要挾,他不會再信任你一分半毫的,就算你的母親痊愈,你們也是注定要被抛棄的。”
當時征帝将他扇倒在地的那種惶恐,清晰可見,他也許也想不到,窦矜會在大殿上做出這種魚死網破的行為,當時只要征帝繼續,他戴綠帽的事實就會被親兒子堂前供述。
窦矜要所有人陪葬,不惜搭上自己。
連皇帝也驚詫他的癫狂。
被一個小女子可憐,窦矜又阖上心門,“你走吧。就當沒來過這裏。”
長幸,“你不是要我替你看你的母親?”
“呵,我還沒死,不必了。”
“窦矜,你聽我說。”
那個人不理。
長幸蓄着嘆,“你慣于見證這種人倫的悲劇,是因為你心中有恨,你的父親不見得不愛你,你也不見得就不在意他,是因為他的忽視,冷感,三心二意,你才因愛生恨,可是你的母親為了你願意起死回生,你真的不做點什麽來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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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理睬的人漸漸睜開眼。
愛之深,恨之切。孩童時期的窦聒兒,曾經渴望過一種正常的父愛,但是征帝與皇後全無感情,對皇後的娘家強勢打壓,父母割裂,皇後變得神經質。皇帝日日寵幸不斷。
帝後以一種孤立、扭曲的方式在一起,窦矜想要像個尋常公子那樣,承歡父母膝下的夢很快破碎了,之後,他将一個兒子對一個父親角色的渴求,轉化成一種崎岖的憤怒,和發自心底的惡意。
“皇後即将痊愈。”長幸從兜裏掏出她打書庫偷來的草紙,“你有想轉達的,我可替你帶到。你暫時是出不去了,但皇後和國師會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還有皇後的母家可靠。王相雀一事之後,王家如履薄冰,皇帝不好大張旗鼓得重用。我且幫你從中緩和,皇帝信不信你要看命,但要他不能動你,還是能做到的,此外,還有你的母親,不必再要她受皇後身份的折磨了。”
窦矜疑心重,還在觀望。
“你為何幫我?”
“緣分使然。”其實是,長幸想要做一個交易。
如果她要尋找突破口,那也只能找到這個唯一可以交流的古代人,這個NPC很壞,王琦那一幕堪稱陰影,她不想和他說話,也知道他是地獄級別的攻略難度,但漢宮危在旦夕,只好試一試。
“我為何要信你?”
長幸倨傲得呵呵了兩聲。
“你不信我,我現在就走。”還慣着他了不成?
“且慢。”
她松了口氣。
她就知道窦矜僅存的一點良知和人性是對着皇後,皇後真沒了,他又沒被廢成,不得徹底黑化,漢宮一起玩完。
不枉她削尖了腦袋,挖空心思去搖醒皇後。
皇後在知道窦矜所為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那日她夢見了王相雀,曾幾何,昨日的溫情化為灰燼,她感奈得并非王相雀的利用,而是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抛棄叛變,是無法走出自己的命運,她受不住了,想要撒手而去,而這個溫夢殘留一時,她的意識也恢複了一時。
夢裏的王相雀十分悔恨,哀求,索要她的陪伴,籠鳥在叫,皇後醒了,一身發汗,兩盡淋漓,室內一片漆黑,她好似如夢初醒,起身叫人點燈。這是長幸鼓搗的托夢法,至于制夢的材料嘛,還是從藥房偷得丸藥。
等亮起來了,宮女服侍她喝水。
皇後不經意,觑了一眼宮女身後的臺岸。
“怎麽到這裏來了,挨得這樣近。”
宮女探身去瞧,怪了,是那浴室裏的長信宮燈。
這一發汗,再見大夫,大夫跪地s恭喜皇後身子大好,不是回光返照,蔡春看到了希望,才敢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起太子的處境,也才有了她今日來找他的對話。
*
“你坐。”
他攤開那紙,自他一筆一劃,二人都靜默着。
待完了,長幸将紙折好。
“你要如何做?”他蜷膝而坐,面向他,慘白的臉上燈火明滅的,有些鬼剎魔王般的俊美。
長幸試探,“還你母親一個自由,你可願意?”
窦矜愣住,“條件呢?”他不質疑她能做到。
長幸等他這句話很久了,“只有一個。”
“別毀了漢宮。放下你那些玩鬧人命的手段。”她眨了眨眼,“你也知道的,本仙我如今可要在這裏安家了,我喜愛這裏的一屋一瓦。況且單你而言,若要挽回你的家,就要摒除內憂外患,還給內朝一個安寧。”
女子低微的話音剛落,雀臺高深。等侍衛從梁下走過後,窦矜撇了眼高處鐵窗的月,視線重新回到她身上。
自穿堂外刮來一陣清風,使得二人之間的那盞拙火搖了搖。氣氛本該有些詭谲,但長幸面龐嬌俏而柔和,中和了雀臺的森冷陰魅。
他再次問,“長幸,你從哪裏來的?”
長幸不明這個話,歪着脖子,看一眼他,“你不是說我從前朝來?那便是呗。”
“哦。”
“我從哪裏來的其實并不重要。”她又想了想,扭頭,“你可當成,我此番為叫醒你而來。”
窦矜從而把住獄門的指尖從的木杆上落下,阖下半邊眼睑,淡然:“嗯。”
*
皇後好了之後,便一直在為營救窦矜奔走。
開國二将皆為皇後姊兄,當今國師還是皇後的娘舅。一時間朝堂,分為不廢太子和廢太子兩撥官員,暗中較量,上谏此起彼伏。
廢太子一派緊捏太子亂綱所行,罔顧人倫之舉,薦宗室表親之子立東宮位,不廢太子則主抓正統,正值西北武人為患之時,朝堂出兵抵禦,本就分身乏術,王黨不平,嫡庶長次為禮樂之一,廢一發而動全身。
“朕知道了。”征帝在偏殿,頭痛欲裂。“國師且先退下。”
國師走後,受制于人臣,征帝在心內大火,但年輕時謀略猶在,征帝拍拍灰将理智撿起,斟酌再三,喚來王索。
王索狗狗梭梭得來,謙卑小心至極。
王氏一族不安好心,皇帝何嘗不知。
眼前的奴才在演戲,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心裏很清楚。但受皇後一派下挾制已久,動聽悅耳的枕邊風一吹,他選擇了睜只眼、閉只眼。就算是裝模做樣來聽話的狗,也是狗,他的狗,給皇後國師找找堵,也想讓他們正反互相挾制,好讓自己有發揮的餘地。
征帝将一切心思藏于面後,微笑着将他喚近,“傳朕旨意,請太子回東宮。”
王索一聽,心下失色。“諾!”
皇帝在自家人和狗之間,選擇了前者。
原要被廢的太子窦矜,又被人洗鉛褪塵,大搖大擺接回了東宮,窦矜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未央宮看望皇後,沒叫長幸失望。
在長幸的理解,這個世界上,他們母子才始終是利益一致者,相依為命的關系本來就不是很壞,總比父子互相猜忌好,皇後自此一劫,神經質沒了不少,不那麽戀愛腦了,知道窦矜為她不惜一切報仇,更愛惜窦矜。
在燈裏目睹母子團聚的長幸有點慶幸。
好像因為她,窦矜和皇後,真的可以有再來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了。
可還沒自我感動完,窦矜的眼精光光的觑準了她,不太安好心的感覺。
“母後,兒臣想求一物。”
“此燈,可是名長信宮燈?”
皇後颔首。
窦矜笑彎了桃花眼的眼角,皇後也溫聲,“聒兒想要這燈,一盞燈有什麽稀奇的,拿去作甚?”
“母後有所不知,這燈,甚合兒眼緣.....”
長幸就聽着他們母子倆個你一句,我一言地說着話,決定了自己的下家。
窦矜将她要走了,拐到東宮的主書房之中。
夜內,窦矜來了書房,靜立一會兒,看書一會兒,踱步一會兒,他點燃的熏香自博山爐內有煙袅袅生起,窦矜一直在等待她現身。
眼看到了子夜,報更一響,長幸就是再不情不願,也只得飄了出來。
人影灼灼,窦矜看着長幸從無到有,略感驚喜道,“果真是奇詭。”
當事人,“......”
怎麽說呢,這感覺并不好,像在裸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