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冬至太平世
第1章 冬至太平世
程藥和孟常都來勸說她回宮。
辛姿找了塊布将那駭人的死屍蓋住,自去房內換下衣裳。
“才一個多月不見,女君子清減了不少。”幾人跪坐于案前,程藥嘆惋。
夏秋炎熱,她手中執着一柄素色麻布的面扇在搖晃,兩思垂髫挂于耳邊,只在左右裝點了一些流蘇花釵,比在宮中打扮輕盈許多。
扇子一過,有微微的風拂過程藥二人的面龐,帶來一絲若隐若現的溫香。
“我好的很……衣服單薄遂有清減之感。是他派你們來的?”
她扇頓了一頓,握住扇柄的指甲粉嫩嫩散着圓潤的光。
孟常沉默,程藥盯着她的手搖搖頭,“我與孟将軍說要來一探,他非要跟來。”
程藥指指地上被蓋住的屍體:“各國知道女君子是神女本來就虎視眈眈了,你一出了宮立馬派人來奪你。
之前還被攔在城外進不了曹陽,這下好了,趁着節日魚龍混雜混進來,要是我們方才晚來一步,女君子你還吃什麽羊肉包子?……以後能不能吃都不好說了。”
“他們為何都知道我出了宮?”
孟常不茍言笑:“宮外都是各國的細作,陛下根基才定,當然有諸多雙眼盯着。”
長幸吃完一個包子,又喝了口茶。“難道監視我的人偷懶了?放了這刺客進來。”
程藥有點語塞,“……你都知道。”
“我還知道我根本出不了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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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她同辛姿上街,看見迎面走來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無感。第二日又在鶴樓附近碰到了,第三日……
不是她穿越了,便是他們穿越了。
“我看不出來就等同眼瞎耳盲,周圍總有人跟着我,我一靠近城關,他們就緊張的從各處旮旯中竄出來,不用想我若是再上前幾步,都要撲上來将我一氣捉拿了。”
這也是李涼問時,她說未曾想過要出城的緣故。
本來也出不去。
程藥一揚扇子戳戳孟常,“你說你,派人跟着也不找個相貌平平的,一胖一瘦,虧你想得出來。”
“這都是底下人去做的,我并不知。”孟常仍舊板着一張臉,沒有接程藥的調侃。
說罷正兒八經沖她半跪扣手,高聲道,“女君子,還請盡快回宮!”
他與程藥不同,程藥最關心她的安危,他則是覺得宮內還需要長幸這種人物坐陣把關。
“女君子雖辭去禦尚一職,宮內未曾流露過女君子出宮的只言片語,只說你于人間瑣事過度勞累,因此要在椒房殿修整。
如今丞相和司馬屢次淩駕于陛下之上,局面雖暫時安定,可國內也有不朝我漢割據自立為王的袁張二氏。
更有別國虎視眈眈,邊疆還有匈奴來犯,迫使我朝給予歲銀,我漢領土廣袤富庶,周圍都想分一杯羹,女君子,你于危難時化解了危難,國才初建,此時貿然離開斷不可取。”
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胸腔久久起伏不平,鼻孔裏噴出熱氣,看來總算是一吐為快了。
連程藥都道,“孟小将軍今日,好口才啊。”
長幸将他從地上扶起來,與他平視,搖搖頭,“我不想回去。”
孟常下了殺手锏,“女君子顧忌之事已不會再發生了,扶蘇此月早産生了個公主,太皇太後将她們接去了昆侖山。”
她撇頭,“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如今拜在昆侖山道長無宗法師門下修行,這無宗法師是道學元尊級的人物,連先帝都對他尊崇不已。她一發話,丞相和司馬二人亦不敢造次。”
姜皇後退隐了山林看似是不管不問了,但窦矜還在朝,她免不了仍注目朝堂的一舉一動。
看着宮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生憐憫,将扶蘇和孩子接了過去避難,也免得窦矜再落個殘害先帝子嗣的口舌。
可不料長幸還是搖搖頭,“我不回去。”
孟常覺得她這就是有點蹬鼻子上臉了,他本是個武夫,語氣驀然急了起來,扶案而起,“既然是神女,天選已定卻一味躲避,是忘了自己的使命嗎?”
“孟小将軍,你莫要對女君子無禮。”程藥攔在他,以鵝毛扇子擋他身,“先坐下。”
長幸的表情很平靜。
她反問孟常,“ 如果丞相這次沒有越過他先動手,你敢斷定他不會做出和丞相一樣的選擇?”
那端,孟常緊了拳頭,別過臉去,“……”
見場內氣氛僵冷快要聊不下去了,程藥及時讓孟常先出去,自己和長幸談。
待孟常一走,他改了神色。
五分悲三分嘆,剩下的兩分是溫和,“女君子是在同陛下怄氣嗎?”
“……不算。”
她只是想要自己過得輕盈一些,順遂一些。
過去的三觀已經形成,她沒辦法為了這個社會一下子颠覆十幾年的思維方式,然而試圖改變這個封建社會的秩序和這裏的任何人又是愚昧無知的。
她想要尊重窦矜,也想尊重這個時代,尊重這段歷史的軌跡。
現代和封建本不相融,她周旋在自我和現實之間,無異于是一種自尋煩惱。
想通了這一點,長幸選擇了規避風險,“我回去了,我們肯定還會再吵。”
程藥提點她,“也只有你能接近陛下跟他吵架了。孟小将軍說的有幾分道理,陛下腹背受敵正是需要幫忙的時候,女君子為漢宮而來,為新朝而來,就這麽放棄了,心真甘願麽。”
被人戳中痛腳,她緊緊捏着扇子不再扇風,另一手托腮沉思。
爐內煙的苦香凝滞,頓在二人鼻尖。
末了,她眨眨眼,重新扇起了面扇。
“嗯……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晚間辛姿讓她早早眠倒,長幸看上去格外憔悴,“補藥吃了這許多,不見長肉反而掉肉。”
她淡淡道,“水土不服而已。”
“要真是水土不服就好了——”
她将銅盆擺在一邊,長幸悶悶不樂又病怏怏的,故意說些瑣碎的話來給她解悶,“也不知他們将屍體拖去了哪裏,老板讓人來打掃時看見那些血跡也未有多問,那中郎将還是個心細的,弄壞了我腰間的玉佩,說隔日再賠一個給我。”
那玉佩是辛姿母親留給她的貼身嫁妝,她到現在還有些心疼。
手上擰了個涼帕子,疊好了敷在長幸額頭上,“頭暈就敷着吧,能好一些。”笑一笑,“中郎将平日裏緘默慎行,我在宮裏這麽多年,聽他說的話一起加起來,都比不過今天那一番長篇大論。”
她也沒有與人談過情,今日忽然自點自通了,“可見男人說什麽嘴笨不會講話都是假的,就是不想理你,懶得多說才找這種借口。”
長幸眼睛滴溜溜地轉,“……這個嘛,不一定哦。”
***
秋去冬來,一年眼看望到了頭、
長幸身子暖少涼多,奈辛姿如何服侍總是少了血色,為長幸感到焦心。
好幾次她都想直接去回禀陛下,女君子身體出了問題。
好在冬至将臨,長幸也還是年輕貪玩兒的性格,既然是除了正旦外最盛大的節日,有了盼頭,平日興致也高些。
冬至那日還下了雪,她是個南方人,看見埋腳深的的雪都要開心上半天,笑語清風容光煥發,辛姿便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描眉塗粉打胭脂,又換上冬日新裝,還将那櫃裏的大紅色狐貍領的大氅也拿出來,仔仔細細給她披上了,“別看雪不是雨,也是冷的,女君子本就身子弱,吹風受涼的一下子就好不了了。”邊說邊在前端系好大氅束帶。
長幸緩緩轉了一圈,“那我今天看上去如何?”
她本就長相精致秀美,身段窈窕,略一梳妝比過千萬個小女娘,辛姿不吝贊美,“比仙還似仙。”
二人準備出門,長幸開懷道,“今日你我以姐妹相稱,不必叫我女君子了,就喚我阿姊罷。”
冬至是一年收尾之時,農家個人不忙着秋收,有了時間游玩,孩子都去上私塾,老少偕行到街上去,采買正旦要用的面點和家中掃帚一類。
她們逛的西市裏人流鼎沸,到了夜間,商鋪之下挂起一串串絲布燈籠,照的整個街市格外紅豔敞亮。
長幸同她兩個帶夠了錢銀,要吃要買要玩,還折了酒家的一枝臘梅,買了s兩杯熱酒,痛飲一杯,下身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低頭看那個撞她的人,是個小女孩,她驚訝地蹲下來,“元壽公主?”
元壽笑呵呵的。
而後又有人碰她,“元呈公主?”
她還未反應過來,一個又一個公主往上這裏竄。
在宮中時長幸對她們非常和善,嘴巴也甜見誰都誇,小公主們後來都喜歡她。
這群公主們圍成一圈歡快地将她圍在中間,“女君子女君子女君子……”
長幸驚喜不已地蹲下問她們,“你們今日怎麽都出宮了?”
有人在後頭笑着呵斥,“你們這群調皮鬼,快過來——來阿姊這邊。”
長幸看見窦玥和驸馬遠遠披着大氅走來。
窦玥張開手,公主們便一股腦跑回去,像小雞歸了母親的羽翼被窦玥左擁右抱,逮着她們到一邊輕聲細語地責備去了。
她一讓開,身後顯現出一些身影。
最中間的那位,是窦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