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争吵
争吵
11「争吵」
破曉将至，淡青色的天空鑲嵌着幾顆殘星，整個劇組人困馬乏地收工，只有曾導還算神采奕奕，心情很好地誇獎了大夥幾句。
王俊凱帶着傷病妝下戲，錄過的道具師笑着表揚他：“一遍過啊，相當可以。”
王俊凱說你們辛苦了，走進化妝間。
特效妝工序複雜，上妝卸妝都費時。他借着卸妝的功夫打了個盹，醒來時卻覺得更困了。
“正常，回去睡個大的。”助理打着哈欠遞過手機，“你女朋友剛又打來兩個。查崗查挺緊啊，她昨天晚上還來個電話。”
王俊凱眉眼溫柔下來，他看了一眼微信，沒消息，所以也就沒着急回電話，先給自己放了一缸熱水。全身的毛孔舒展開，王俊凱熨帖地嘆口氣，想在臨睡前聽聽她的聲音。
接電話的是一個公事公辦的男聲。
“請問您是盛天翊女士的男朋友嗎？”
“是的，您是哪位？”
“請問，您是否在昨天收到了盛女士從XX銀行轉出的一筆錢，數目是XXX.”
在得到盛天翊确認對方身份後，王俊凱如實回答了這位信托督察組人員的一些問題，然後頂着兩個黑眼圈和一腦門官司跑了趟銀行，提供了蓋章的轉賬記錄和開戶基本信息。
“為什麽給我打錢？剛那個人說，我說要湊違約金。開業，我什麽時候說的？”他問盛天翊，每一個字都像從石頭縫裏擠出來的。
“小凱……我現在在公司，我們回家說，行嗎？”
電話甫一接通，盛天翊就着急忙慌地說：“我只是想讓你有退出的底氣，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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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麽幹預我？”王俊凱太陽穴突突地跳，“你這樣擅作主張，置我于何地？”
“我只是覺得你現在很痛苦，小凱，拍戲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我只是想幫忙。”
一個劇組就是一個半封閉的小社會，導演擁有絕對權力，基本上是個一言堂。若是他這種新人演員想毀約的消息傳到導演耳朵裏……
“你從哪裏看出來我要走的？我還告訴你了，這個戲我一定拍完！”他喘着粗氣在房間裏轉，像一只焦躁的鬥獸，怒氣和後怕化作刀子從口中飛出來，“你要幹什麽？哦，買你一個安穩是嗎？你父母心疼女兒了，給些錢讓你打發我，預備給我用招妓來解決生理需求是嗎？”
相愛就是互相卸下心防的過程，愛一個人就等于把傷害自己的武器親手交給他。
盛天翊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她努力摒棄那些牽心的痛，從他的話語中厘出一點有效信息。
“我沒有這種意思。是我自己賺的錢，我的實習工資、勞務和獎學金，還有攝影約稿的錢。”她語速飛快，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冷靜，“而且我沒有把這個告訴過我爸媽和叔叔阿姨，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昨天你電話打不通，我就先轉了賬，準備之後打電話告訴你。我知道不能發文字，因為你手機有時在助理手上。”
“那督查人員是怎麽知道的呢？”他吐字輕飄飄的，話卻重若千鈞，“是因為要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嗎，開業？”
盛天翊之前沒有想到督察組這一層，她結結實實愣住了。
她道歉，但王俊凱沒有回應。
“……小凱，督察組絕對不會說出去，他們連對內都要保密，你相信我。我知道錢還不夠，但我們可以想辦法。”
“你別說了，”一滴淚淌下來，淺淺停在臉頰處，“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王俊凱看着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早餐攤主正在收拾攤位，有個背書包的學生急匆匆地沖過來，拎走一袋小籠包。
多好啊，他心想，一個月前他也是這樣，每天琢磨的都是這場戲怎麽表現更好，最大的煩惱是女朋友這個周末要加班。可現在呢？如果社會是個大染缸，娛樂圈大概是顏色最深的一部分。
他為自己的混蛋話而愧疚，可他也為她的擅作主張而憤怒。
他不想道歉。
久久之後，電話那端傳來一聲抽噎。
其實盛天翊說的沒錯，他确實痛苦，但痛苦的原因并不是她所認為的。
很偶然地，他晚上看到走廊裏幾個人擡着一個男生往外走。那男生是前一天來的特約，穿一件幹淨清爽的白T，開朗地笑。而現在，他雙目緊閉，下半身有血跡。擡着男生的人裏面，其中一個和王俊凱關系不錯，經常一起吃早飯，今天收工後還和他打了會乒乓球。
他怔在原地，在夏夜濕熱的空氣中，遍體生寒。
他把情況委婉地反應給陳涵，說不想拍了。陳涵甚至借口妻子要來旅游，專程過來一趟。
“如果現在就放棄，就會養成一個遇到困難就放棄的習慣。
“我們沒法改變行業風氣，只能努力做好自己。有我的名字在，他們不會動你。
“但是如果你現在退出，他們就有了話柄。對于一個新人來說，幾個導演和制片的抹黑和封殺也差不多了。”
陳涵甚至站起來向他鞠躬，他皺紋深深，終于看起來像他這個年紀的老人了。
“我……之前并不知道有這種情況，我為我的疏忽向你道歉。但你一定不要輕舉妄動，小凱，不要亂來，好嗎？”
那麽他能怎麽辦呢？
他該怎麽辦啊？
盛天翊永遠不會知道，在她睡着後的那些晚上，他是怎樣一遍又一遍，借着月光癡迷、留戀、瘋狂地描摹枕邊人的面龐，像是要刻在腦海裏，以汲取一點微弱的力量。
我只有你了。
他像個衣衫褴褛的夜行人，緊緊攥着他的蠟燭，滾燙的燭淚滴在手上，是蠟燭無聲的掙紮。
可是我只有你了。
他不顧燒手之患為蠟燭擋風，向微弱的燭火發出連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求救。
我現在只有你了。
蠟燭聽到了。
蠟燭選擇用火焰回應，逐漸适應黑暗的他被灼傷了，他松手了，蠟燭折斷在地，蠟燭哭了。
他的小太陽被他惹哭了。
他的小太陽在為他掉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