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秋

寒秋

很快房門打開又關上,這一次屋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宋婉有些累,坐在了方才的桌邊,匕首就在一旁擺着。

她眸光看向陳朔,靜默了片刻,忽然緩緩笑了,說了一句令陳朔措不及防的話:“你知道嗎,其實我已經和夫人告別了,準備明日一早就離開的。”

陳朔:“……真的?”

宋婉點點頭,笑意幾分柔,幾分嘆:“真的,不信你叫人去看看,我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

“我只是沒将這個事情告訴燭心而已。”

她只是,不習慣,也不喜歡,将自己的事情和打算,說出來給誰聽。

陳朔一時默然,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明天就會離開的人,今晚卻鬧出這種事,真是……剛才渾身難受的快着火的感覺,此刻還有一些殘餘在身體裏隐隐翻騰着,叫他不安,她這麽一說,他一時都不知道該做何感想了。

見陳朔沉默,宋婉搖頭笑笑,說不出這一刻是什麽心情,只覺得有些複雜的輕松,很是奇怪別扭。

她說道:“我家大夫人啊,她心思深,算計多,但她敢動到你頭上我是沒想到的,她也不過是仗着……夫人仁厚,對我好,覺得就算你們知道這件事是她做的,夫人也會顧及你我的名聲,不會将這件事鬧大。”

陳朔聽着,緩緩的皺眉,道:“那她做的這件事的目的……”

難道真是只想讓宋婉早些回宋家?又或者,讓宋婉和他……然後一輩子呆在陳家?

怎麽想都有些不對……

宋婉搖搖頭,“那不過是她哄燭心的借口而已。”

大夫人的目的,無非是想借着這件事逼她回家,至于什麽給她機會永遠留在陳家,才是可笑。

因為大夫人心如明鏡,她想要的東西,已知她貪婪無恥本性的陳家和陳朔,根本就不會給她。

所以,大夫人是不會允許她和陳朔有所牽扯的。

宋婉此時清楚大夫人的算盤,也想将今夜的誤會徹底攤開在陳朔面前,便不再遮掩道:“是我的嫡兄要外任了,眼下正在四處想辦法去個能撈油水的好去處。所以大夫人如此算計為何,大公子應該也猜得到。”

陳朔一聽這個便明白了,宋大夫人想讓宋婉和他攀扯不清,好以此為要挾,以陳家之力為她兒子鋪路……

“呵……你家大夫人,可真是好算計。”

說着,他眸光看向宋婉,心道原來這就是她不願回宋家的緣故,宋家大夫人想拿她當踏腳石,做出這種事來,顯然是不把她當回事……那麽此次不成,也許便會有第二次,有下一個人……

想到此,陳朔眉頭漸漸凝起,看着宋婉的眸光,也多了一絲深沉。

宋婉卻只是垂眸笑笑,她這話是騙陳朔的。

大夫人好算計,她交代給燭心的計劃漏洞百出,下給陳朔的藥性也不烈易解,便是故意讓此事不成。

因為她深知陳朔沒那麽蠢,不容易上當,且戰場厮殺下來的将軍血性難以脅迫掌控,所以從始至終她的目的就只是,讓自己背上下藥的名聲,來惡心陳朔,得罪陳夫人,從而被趕出陳家,然後乖乖的回到宋家任她擺弄而已!

但這些事,她不想說,至少不想對陳朔說。

靜默了許久,宋婉率先開口,道:“今夜之事,待明日我離開後,大公子可和盤說與夫人聽。夫人待我好,此時又因我而起,我着實無顏再見夫人了。”

陳朔沉思片刻,道:“我不會告訴她,以免她心煩多思,下人那邊,我叫良木去查時,也只說是吃壞了肚子,她們不會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宋婉聞言,擡眸看着他,問:“所以這件事,你就……按下了?”

“不然呢?”

陳朔深眸幽幽的看着她:“上報京兆府,鬧的滿城皆知嗎?”

宋婉默了片刻,眸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輕輕搖頭:“我只是覺得……這樣對你不公平……”

陳朔嗤笑一聲:“這種肮髒下作的事,從來就沒法搬到明面上,自然無法談及公平正義,真下不去這口氣,自然多的是手段還回去。”

宋婉聞言看向他笑笑:“那今夜大公子這口氣,可千萬不要輕易咽下去了。”

陳朔微眯雙眸,卻是勾唇一笑,“都說冤有頭債有主,可此事到底是因你而起,與你有關,你即不要我輕易咽下這口氣,又說會給我個交代,這不是兩廂矛盾麽?”

“交代是交代,仇怨是仇怨,這兩廂……本就不是一樁事,如何會矛盾?”

宋婉說着,緩緩的站起身來,側過了半邊身子,擋住了半片燭光。

陳朔不知她忽然站起來做什麽,便微微歪頭去看,誰知卻見她拿起了匕首,正欲叫她還回來,卻見她擡起左手,在衣袖下滑漏出手臂的那一刻,沖着手臂就劃過一刀!

“宋婉!你瘋了!”

陳朔驚跳起身,三步走到她身邊,怔大的雙眸震驚看向她手臂,傷口長餘五指多,雖不見多深,卻也可見皮肉乍開,鮮血更是頃刻間順着她手臂滴落!

瑩白的膚,鮮紅的血,她疼到顫抖不止的手,隐隐泛起水光的雙眸,無不昭示她痛,可她卻硬是咬牙一聲也不吭。

那一刻陳朔忽然明白,她所說的,一定會有的交代,原來是這個。

看着她傷,陳朔狠狠皺眉看着宋婉,心中思緒無比複雜,下意識的就要捉住她手婉來看,宋婉卻側身躲了過去。

人也退開了兩步,還将衣袖放下掩住那血流不止的傷痕。

陳朔眼見着那血順着她指尖往下滴,她卻還不許看,黑眸莫名染上怒氣,“你坐下,我給你包紮!”

宋婉搖搖頭,眼底蘊着薄薄的水光,顫動着疼到發白的唇色,說:“今夜害你無端受苦,受辱,是我的錯,我該向你致歉。”

“你願意将此事瞞下,便也是保全了我的名聲,我也該謝你。”

“這一年以來,我以陳昱為借口留在陳家……是我心思不純,我也該向陳昱道歉。”

“這道傷……是我的歉意……不論大公子是否接受,我能拿出來的,也只有這個了。”

宋婉說着,低下頭邁開腳步向外走去,邊道:“燭心就交給大公子處置了,至于我家大夫人一切所為,公子盡可還報,不必留手。”

“稍後,我便會離開這裏,從今以後,不會再來叨擾夫人了。”

宋婉說着,拉開了房門。

門外夜幕黑沉沉的,一顆星星也無,冷風吹來的那一刻,讓宋婉有種,冬夜極寒的感覺。

她走到門外,沒有回頭去看滴落成線的鮮血,只是看着滿目的黑夜,輕輕嘆了一聲,便擡起腳步踏下了臺階。

陳朔站在門內,看着她纖薄的背影,被風吹裹的裙擺,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緊握起,心內更是複雜異常。

他想不到宋婉會這樣……

在她即将走遠時,他看着她的背影對她道:“方才……說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致歉。”

那一刻宋婉停下腳步,蘊滿在眼底的淚水,瞬間就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她沒想到,陳朔會記得這個,還會為了口不擇言時的話語,向她致歉……

這一瞬間,她迎着的冷夜的風,似乎也比方才暖了一些。

她深吸口氣,壓下喉中哽咽,回了一聲:“無妨,都過去了……”

許久以後,陳朔仍站在那裏,久久的看着她落下的血跡,滿心都是不知名的情緒。

-

宋婉回到住處,找了一塊布咬牙将傷口纏住後,雙眼含淚看着已經收拾好的行李,不再耽擱時間,随意收拾了兩套衣衫後,便離開了陳家。

夜還不算很深,街頭兩側的店家大多都還開着門,她傷口疼的臉色發白,尋到一家醫館後,便走了進去。

大夫一看她的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衣着整齊幹淨,帶着行李,神情也不慌不怕,覺得她應當不是被歹人劫了,興許是被家裏丈夫傷的,準備要回娘家的,便心生一絲可憐,仔細的給她看起傷來。

傷口太長,需得縫針,大夫怕她疼得受不住,便給她多用了些止疼藥,但縫合的時候還是很疼很疼……

待傷口包紮好,宋婉已經疼的沒力氣說話了,蒼白着臉,雙眸無神,人軟軟的靠在椅子裏,額上盡是密密的細汗。

但醫館将要關門了,她緩和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在醫館不遠處找了一家客棧暫時住下了。

關好房門,宋婉拿下發釵,和衣躺在床上,她覺得累極,卻因為傷口疼痛折磨而無法入睡。

在傷口好全之前,她還不能回宋家,姨娘總是怕她被大夫人打罵,時常會掀開她的衣裳查看,她不想讓姨娘看見她的傷。

至于大夫人那邊,明日一早應該就會知道自己離開陳家的事情,興許會派人來找她,但卻不會着急,畢竟只要姨娘還在宋家,她就得回去。

而等她傷好回去,大夫人那邊應該就會急不可耐的将她送給徐寒陽……

但,這一次,她不會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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