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凜冬
凜冬
夜晚,宋睿之一回來,便從妻子江氏這裏得知宋婉被禁足的事。
江氏撇撇嘴說:“母親也真是的,二妹這才回家來呢,便是再有哪裏做的不妥當,略略責罵便是了,何必禁足這樣嚴厲,也不怕傳出去不好聽……”
江氏自嫁進門來,就不得婆母喜歡,婆媳倆向來說不到一起去,對家裏的事自然也輪不上她多管多說。特別是宋婉的事,涉及徐家和調任一事,宋睿之不想叫她覺得,他是靠出賣親妹去謀前程,是以從來不會在她跟前提這些。
如今看着妻子為宋婉打抱不平,心中便知事情不順利,當下有些煩躁,又不敢表露出來,便尋了個由頭往正院去了。
來到正院,宋睿之得知宋婉禁足的緣由後,愁的直皺眉:“二妹若咬死不肯去徐家,可如何是好?”
讓宋婉去徐家做妾的事,宋大夫人也是盤算了許久了,雖對宋婉的頂撞有疑慮,卻也不至于出手時畏首畏尾的,當即便淡淡橫了宋睿之一眼:“你急什麽?”
“我……”
宋睿之想了下,最終閉嘴不言了。
雖然兒子做事時常不能叫她滿意,可還是得為他盤算的,宋大夫人沉吟片刻後,耐着性子同他道:“你穩重一些,別一有個風吹草動就一驚一乍的,宋婉的事我有分寸,你不必過多擔憂。”
宋睿之走後,宋大夫人交代曉姑:“去把柳氏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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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屋中,宋婉身披長發,倚靠在床頭翻書。
禁足這種事,她都數不清有過多少次,大夫人總會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想法子搓磨她們母女,有時候禁足期間,一日一餐也是有的。
如今回來,會面對些什麽,她也早有了準備。
所以在姨娘到來時,她也只是合上了書,而并不對此感到意外。
柳姨娘進了門,腿腳有些不利索的走到宋婉的床邊,緩緩的坐了下來。
宋婉看着她眼眶是紅的,不禁嘆了口氣:“姨娘怎麽又哭了?”
柳姨娘笑着,眼眶又濕了,抓着宋婉的手說:“我是高興,為你高興啊……”
那一刻,宋婉看着她,心裏緩緩的彌漫起悲涼,那種悲涼透徹她的血肉,讓她從身到心,都再無一絲溫度。
“姨娘為我高興什麽?”
柳姨娘淚眼中滿是希冀:“為你将來啊!大夫人都跟我說了,伯府的五公子人品貴重,等了你一年之久!”
“我真是想不到,大夫人竟會許你到這樣的人家……我原以為,待你從陳家回來,她會像将你許去陳家盼你守寡一樣,在你的婚事上做盡肮髒手腳,将你随便嫁一個什麽人……”
柳姨娘說着擦了擦淚,笑看着宋婉,激動的說:“可如今……婉婉,那可是伯府嫡出的,最受寵的五公子!便是妾,那也是高門貴妾,你若去了伯府,後半輩子便是有靠了呀……”
宋婉悲涼的眸光看着柳姨娘,咽下喉中的酸澀,問她:“姨娘,那若萬一,幾年以後,我被徐五郎厭棄了呢?”
柳姨娘聞言,眼神怔怔的思索了片刻,道:“徐五郎現在還沒有孩子,若是你一過門就為他生下兒子……”
“那若萬一,我生不出孩子呢?”
柳姨娘搖頭:“怎麽會,婉婉你身子康健一定不會的……”
宋婉悲涼的看着她,諷刺一笑:“姨娘,你知道從小到大,我每次看着你在大夫人跟前卑躬屈膝,受盡折辱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麽嗎?”
柳姨娘眼神顫顫,握着她的手猛然攥緊,說不出話來。
“我都在想,來日我絕不要像姨娘一樣,終其一生都只能匍匐在別人的腳下搖尾乞憐的求生!”
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眶溢出,悲憤的情緒在心間溢滿。
宋婉深吸口氣,将手從姨娘手中抽出,垂眸不看她震驚參雜痛苦的雙眼,只是道:“我知道姨娘盼着我以後過得好,可姨娘也不該随意就聽信了大夫人的話,她幾時盼我們母女好過?”
“她只跟你說伯府好處,定是不曾跟你說過徐五郎正妻鐘氏的為人,自從徐五郎提出想要納我入府,那鐘氏每每見我定會刁難,前不久更是在街上當衆羞辱我。”
“這般情況下,我若進了伯府,那我終其一生,便只能走姨娘你的老路。”
“從小到大,你為妾,我為庶,受過多少委屈。”
“我絕無可能,再同姨娘一樣去做妾,更不會叫我的孩子,未來也過我這樣的日子!”
一番話,柳姨娘慚愧的滿臉是淚,搖頭又哭了起來,“都怪我蠢……竟又信了她的話……”
宋婉看着她哭,心裏酸澀又麻木,姨娘從來都是這樣,自身立不起來。父親在世有父親護着她,可父親死後這多年,大夫人對她那般欺負搓磨,她卻仍無半分長進,反而越發的懦弱無知……
宋婉緊緊的閉上眼,沉默良久後,說:“別哭了姨娘,哭是沒有用的。”
柳氏止不住淚,她心酸自己無用,哭着哭着,越發愁起來:“可是怎麽辦啊婉婉,你的婚事,你未來的日子,可都在她的手裏啊……”
“姨娘別怕,這些事我心裏都有分寸,我不會叫她如意的。”
宋婉說着,拉過柳姨娘的手,定定同她道:“只是,我不聽她的,她必然會生氣牽累你,屆時……姨娘你要顧好自己。”
柳姨娘總算是清醒了幾分,急忙擦淚道:“我不怕的,這麽多年,她也無非就是那些手段,我都受慣了,沒什麽受不了的。”
“以前都怪姨娘無用,幫不上你半分不說,還總是拖累你,如今你既有盤算,那姨娘一切都聽你的,跟你一條心扛到底!”
宋婉欣慰一些,卻又心疼她,垂眸握住姨娘的手,安慰她:“姨娘,你信我,熬過這一次,今後……一切都會好的。”
曉姑在外面等着柳姨娘離開後,去往宋婉的屋裏,她站在門口不遠的位置,看着宋婉清美的側顏,問:“二姑娘考慮的如何了?若是為着柳姨娘想,姑娘也該乖巧些,聽夫人的話才是。”
宋婉聞言,瞥過眼看着曉姑,淡淡道:“我沒什麽好考慮的,母親那邊縱是要将我關到死,伯府我也是絕不會去的。”
“至于我姨娘那邊,還請曉姑回頭勸勸母親,最好還是別牽累我姨娘。她身子不好,經不起折騰,萬一真折騰出個好歹來,我這做女兒的也不會不孝,屆時自會新仇舊怨一起算。”
宋婉說着,看向曉姑的雙眼浮着冷笑:“至于算到誰的頭上……若依着尊卑規矩,我是拿母親沒法子。可家裏還有旁人呢,不論是兄長,還是我那兩位妹妹,都是重臉面的人,我若豁出去,一筆可寫不出兩個宋字來。”
曉姑聽的直皺眉,卻不再多言,只說了句會轉告,便轉身往正院回。
屋中徹底靜下來,良久宋婉躺下,深瞳靜靜的看着不遠處搖曳的燭光。
她深知大夫人的脾性,說這些話自然也不是無故,至于結果如何,想來用不了幾日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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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茶盞碎裂的聲音,瞬間驚擾了寂靜的夜幕,曉姑看着憤怒的大夫人,試探着勸:“夫人,二姑娘如今畢竟不是年幼時候……”
但憤怒中的大夫人根本聽不進去,甩手又摔了一個茶盞後,擡手按着起伏的胸口,咬牙道:“不是年幼又如何?她一個賤妾生的庶女,還能翻出天來?竟然敢威脅我!”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心疼她的賤人姨娘是吧,那我就叫她疼個夠!看她還敢不敢忤逆我!”
曉姑在一旁默默嘆氣。
翌日,柳姨娘那邊,喜鳳眼看着曉姑親自來将所有藥物拿走不說,還收到命令,每日只給柳姨娘一碗稀粥。
她心中着急,卻也毫無辦法,宋婉的院子,一直有婆子守着不許靠近。
柳姨娘心有預料,反而安撫喜鳳別擔心。
其實她心想,真要就這麽死了,還是好事,至少以後……不會再拖累女兒了。
也就是這一日,良木弄好了店契,親自送了來。這件事定然是要隐秘着辦的,所以他只在外頭側面打聽宋婉,想着等她出門找機會給她,誰料一打聽,宋婉被禁足了。
當即二話不說,便回了陳家,将這件事說給了陳朔聽。
陳朔很是驚訝,宋婉才回去第幾日,竟就被禁足了?還是不尊嫡母這種糊弄人的理由。
他沉默,想起他自回京,便屢屢逼着她回宋家的事,又想着宋大夫人那些肮髒手段,不禁有些煩郁。
卻也沒有辦法,她是宋家人,受宋大夫人管束,旁人無法去置喙。
沉默良久,他閉眼擡手按着眉間,沉聲道:“派人先盯着,打聽到什麽,先回來報。”
良木應下,卻又有些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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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過五日,柳姨娘已經起不來床。
沒有藥物維持,她雙腿日夜疼痛難忍,還無法飽腹,房中也陰冷,眼見着人已經煎熬的面色發青了。
喜鳳實在是害怕,再次找到曉姑說明情況,曉姑親自來看了,回禀了大夫人。
“夫人,真不好再這樣下去了,萬一柳姨娘真就此……二姑娘絕不會罷休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賤人命硬,當初數九寒天在雪地裏跪了幾個時辰,過後也只是高燒幾日罷了,如今不過是餓幾日,哪能就這麽餓死了。
說着,倒也覺得差不多了,同曉姑道:“你去,叫宋婉好好瞧瞧柳氏如今,告訴她只要肯乖乖的去徐家,我便叫她姨娘少受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