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凜冬
凜冬
曉姑便來了宋婉這裏,道明了來意。
宋婉禁足,大夫人有意懲治她,飲食也有苛待,短短幾日也瘦了不少。此時人在窗邊,長發随意半挽着,只垂眸看着手中針線,淡聲道:“姨娘那邊,我就不去看了。”
“我還是那句話,姨娘那邊若真出了無法挽回的事,這帳我自然會找出個人去讨。”
曉姑不禁皺眉,話語軟了三分,“二姑娘,夫人的脾氣向來剛烈倔強,您何不服個軟,回頭再慢慢商議?”
宋婉只是冷笑,從小到大,大夫人一次次用姨娘逼她服軟,求饒,道歉,認錯,但凡又哪次她不服不肯,不是姨娘受罪,就是她受罰。
她同姨娘在大夫人的昏暗的屋子裏,被責罵,羞辱,掌嘴,罰跪,不知多少次都是姨娘抱着她不停的磕頭求饒,才得以被暫時放過。
那時每一刻,她看着大夫人得意扭曲的嘴臉,滿心都只有恨。
服軟,求饒?
她再也不會了。
曉姑眼見着宋婉不再言語,心知自己勸不了,轉身回了正院,将宋婉言語回禀了大夫人。
大夫人倒是意外,宋婉這一次的所為,往常裏但凡有什麽事,用她姨娘來拿捏那是極好的法子,可今次居然……
她沉吟許久,料定宋婉是在做戲,想要逼自己先收手,便道:“她不肯去看便罷了,柳氏那邊照舊,只每日裏将柳氏狀況告知她,我看她能忍幾日!”
然而,不過次日,柳姨娘這邊便出事了。
是夜裏,喜鳳都回屋睡了,卻因窗外風聲呼嘯遲遲睡不着,想着風大柳姨娘怕冷,就起來準備去給她多加一層被子,豈料過去一看,人吓的當即便腿軟了!
柳姨娘割腕了!
床鋪上一大灘血,柳姨娘人更是面色灰敗渾身冰涼,眼見着怕是要不行了!
喜鳳立時慌張的喚人,不多時,曉姑先來了,湊近床前一看,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一路跑了出去。
大夫人得知消息亦是驚訝,她哪裏料到,懦弱了半輩子的柳姨娘會有勇氣割腕,這也就是喜鳳多操了一份心,否則明日一早,柳姨娘怕是涼透了!
當即叫曉姑,趕緊派人去找大夫來,又叫人在柳姨娘屋裏燒了炭盆熱水姜湯一類的,不論如何不能叫人就這麽死了,否則就再無任何可以要挾宋婉的東西了!
宋家又不大,宋睿之自然也聽得見動靜,叫丫鬟探了原委後,急忙披了衣裳來了正院。
“母親,柳姨娘如何,可還有救?”
大夫人嗯了一聲:“大夫說有救,暫時死不了。”
只是柳氏這一割腕,她有些措手不及,再想要用柳氏來拿捏宋婉服軟怕是不成了,畢竟柳氏這般,哪還禁得住折騰。
方才她特意叫人去知會了宋婉,她姨娘割腕的事情,誰知那死丫頭竟是待在屋裏一言不發,倒十分沉得住氣,也不怕她姨娘就那麽死了,見不着最後一面。
這一番,同宋婉之間的博弈,竟就這樣敗在了柳氏手裏。
叫宋婉去徐家的事,這下還得另想法子,她一時心中煩躁又窩氣,面色十分的難看。
宋睿之松了口氣,在旁坐下說:“看來,二妹是鐵了心不願去徐家的,況且這下連柳姨娘也不中用了……哎,這事難辦了。”
宋大夫人沉默良久,叫他先回去。
宋睿之着急啊,撓着頭問:“回去我也睡不着啊……”
宋大夫人看他一眼,:“急什麽,先晾她幾日再說。”
宋婉這邊,心焦也強忍着,但連着兩日也沒聽到姨娘不好的消息,她便知道姨娘暫時沒事了。
她知道大夫人會牽連折磨姨娘,但卻不會叫姨娘真的出事,因為姨娘是大夫人用來制衡她,最有用的存在。
如今姨娘割腕,雖不知是因為什麽,但卻讓大夫人這一招棋,廢了。
至于大夫人後面會有什麽動作,宋婉想也許就這兩日,她就能知道了。
只求姨娘能自己保重身子,待她解決了徐家這樁事,後面一切便都不會這麽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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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朔這邊,良木一将打聽來宋家的事系數告知,便見他眉頭緊皺。
宋婉仍被禁足,柳姨娘割腕尋死險些沒命,雖不知究竟因為和事,可他料想,也定是宋婉不屑之事,才會鬧成這樣。
獨木難支,便是宋婉如今近況。
他心煩意亂,一邊煩躁自己為何不能撂開手再不問宋婉,卻又無法做到不管不問,便就這樣糾結別扭許久,還是交代了一件事給良木去辦。
翌日,宋家門房,霜葉帶着許多禮品前來,說是奉陳家夫人之命,來看宋婉的。
大夫人得知,驚訝宋婉竟然沒有因為上次下藥陳朔的事,惹惱了陳家夫人?
沉思片刻後,叫曉姑去打發。
曉姑站在門口,笑吟吟的同霜葉說:“二姑娘的姨娘,近來身子不适,二姑娘日日侍奉,實在是抽不得空來親自見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霜葉聞言倒也沒多說,只是笑笑叫将禮品收了,便轉身回了陳家。
陳朔知道她見不到宋婉,叫霜葉去無非是借此機會,叫宋家大夫人知道,宋婉和自家母親并未嫌隙,希望她對待宋婉的時候,哪怕能有一分顧忌陳家也好。
可宋大夫人卻對此事并不很在意,只覺得是陳夫人喜歡宋婉罷了,如今宋婉回了家,便是如何也再不關她陳家的事。
只是,這般晾了宋婉幾日,卻仍不見她有絲毫服軟的跡象。
宋大夫人心裏便知道,再晾下去怕是也沒用了,便已開始想着,接下來該如何。
然而沒等她想出可靠的法子,宋睿之這邊徹底坐不住了。
宋睿之苦着一張臉回來,一坐下便心煩意亂的說:“今日徐五郎又來堵我,一上來便質問我家中為何禁足二妹,言辭頗為強硬,非要我說出個緣由,我實在搪塞不過,就說了二妹不願意的事。”
“他聽了就叫我不要再逼迫二妹,惹二妹受委屈,還提出和二妹私下約見的事情。”他說着,看向宋大夫人,愁的不行道:“母親,趕緊想想法子吧,徐五郎這般三天兩頭堵我逼我,我是真受不了啊!”
宋大夫人亦是心煩,心中暗罵徐五郎,又見兒子愁的那模樣,想了許久,嘆道:“事到如今,咱們也只能退一步了!”
“你去吧,你去找宋婉談,只要她願意去徐府做妾,我就許她提條件。”
宋睿之見此,也只得親自去了,畢竟就母親的脾氣,過去怕是說不了三句話,就又鬧僵。
夜色深沉,宋睿之在廳間等了片刻,宋婉這才出來。
她一身淡藍色的襖裙,眉目娴靜淡然,開口道:“大哥這麽晚來,可是有事?”
“二妹先坐,先坐。”
宋睿之自考中進士為官後,也算是勤懇了多年,誰知上頭一張調令,就要将他調去千裏之外鳥不生蛋的小縣城。
一去少說十年回不得京,升遷無望又撈不到油水,他豈會願意,便四處找人轉圜,想要去個稍微富庶點的地方,最後尋到了伯府世子那邊,也就是徐五郎的嫡兄,原以為就此能夠順遂,誰知轉頭調令就被扣下了。
到如今,他一應希望,皆在宋婉身上,他只求今晚,她能點個頭。
宋婉在他對面坐下,眸光靜靜的看着宋睿之,等着他開口。
宋睿之覺得,事情都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也的确沒有必要再繞彎子了,于是便咳了一聲道:“二妹,閑話我也不多說了,就跟你實話實說,徐五郎那邊,真是催的不行了。”
“你也是知道,咱們這樣的人家,開罪不起伯府,所以這些日子,母親叫你和姨娘受了不少委屈。我在這兒,跟二妹道個不是,望二妹千萬看在咱們一家人的份上,原諒母親一二。”
宋婉淡然一笑,“大哥,說正事吧。”
“啊……哦,說正事。”
宋睿之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才道:“我想過了,事到如今再僵持下去也無意義,我想着,便各退一步。”
“二妹若肯點頭去徐家,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大哥絕不說半個不字。”
宋婉聞言只是眸光涼涼的笑笑問他:“大哥做得主?”
宋睿之被噎了一下,心思瞬間轉圜,如今自然是任何事都比不過他的事兒重要,且母親也說了許她提條件,便點頭道:“那是自然。”
言罷,見宋婉似是不信,垂眸又不開口,便又急忙道:“我此來乃母親授意,亦是誠意十足,二妹盡可放心!”
宋婉這才将目光落向他,唇角微勾:“既然大哥許諾,那這事倒也不是不能談。”
聽她這話音,宋睿之總算是松了口氣。
宋婉思索片刻,目光才幽幽看向宋睿之,道:“那我便說說我的要求吧。”
“第一,解了我娘的身契。”
“第二,一封母親親筆所書,簽字落印的放妾書。”
“第三,将我姨娘送回平洲老家。”
“第四,陳家一應聘禮,歸我一人所有。”
“至于第五麽……”
宋婉說着,看向宋睿之皺起的眉頭,雙目淺淺浮着冷光:“便是以上四條,盡數落實之後,我才會去徐家。”
宋睿之聽着這一條條的,心口直發緊,一時竟不敢開口。
見他這般,宋婉輕嘲一笑,“大哥怎麽不說話,不是說……你能做得主麽?”
“要不……你再回去問問母親?”
被這麽一問,宋睿之握了握拳,終究沒失去理智,面上浮起囧意起身道:“那二妹稍坐,我速速就回。”
宋婉笑意莫測的看着他走後,擡手倒了一杯茶淺淺喝着。
人活在世上,總是難免行差踏錯,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但這一次,踏錯路的,絕對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