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凜冬
凜冬
宋家，宋清宋雅在得知宋婉從陳家回來帶回一堆東西後，在大夫人面前很是不屑的編排了會兒，大夫人倒沒多說什麽，她還在為如何對宋婉的婚事做鬼而煩惱，沒心思理會這些。
宋婉這邊，每日裏心平靜氣的照顧姨娘，或是做做針線，靜等着大夫人那邊給出夫家人選，合适她就嫁，不合适就不嫁，也不需費太多心思。
平靜的日子總是無知無覺的便過去了，冬日越發冷，又一場小雪下過後，早起時霧氣已經很濃了。
這一日天放晴了，薄薄日光漸漸穿透濃霧，宋婉看着天氣想給姨娘的屋子收拾一番，就帶着喜詞喜鳳忙了起來。
而沒多久，大夫人那邊來人了，說請她過去。
廳上，大夫人神色淡淡的坐在上首，看着宋婉規矩福身行禮後，叫她坐下了，說：“方才，楊老太傅家遣了媒人來，為他們家的三房庶出孫子楊啓明來說親，楊家什麽家世我就不用多說了，你自己心裏有數，倒是那個楊啓明，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宋婉道：“聽說過。”
就是那個小時候摔了一跤，被地上尖石磕瞎了一只眼的楊啓明。
宋大夫人見宋婉神色淡淡，不屑的撇嘴道：“你知道就行，就是這個楊啓明，雖說瞎了一只眼，三房也不中用，可到底楊老太傅憐惜他，嫁過去想必日子也不會差，你自己考慮吧，至多三日，要給個話出來。”
宋婉聞言，應了一聲，轉身回去了。
看着宋婉走遠，宋大夫人才嗤笑出聲同曉姑說：“你瞧瞧，她如今就算是外在頭有個好名聲又如何？那還不是宛若一塊爛肉，引來的都是些臭蟲罷了！一個鄭家老鳏夫，一個楊家半瞎，她若再拒了這個，你等着瞧吧，找上門來的也絕不是什麽好東西。”
曉姑笑笑道：“如此這般，夫人您也少操她的心不是？”
大夫人哼聲道：“她要是不傻，楊家這婚事她是會應下的。庶子配庶女，多好啊。待進了門那也是要在人家正室婆母手底下讨生活的，楊家三房那個笑面虎，可不是個善茬，有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曉姑只是附和：“楊家老太傅退下來了，三房也沒個正經官職，往常都是叫大房二房瞧不起的，二姑娘便是手段再如何，也難掙紮出頭。”
這話宋大夫人聽的高興，“要的就是她出不了頭，一個賤妾的女兒，誰瞧得起她。”
宋婉回去，神色一如平常，待姨娘屋裏都收拾妥當，這才坐下來将楊家的事同姨娘說了。
柳姨娘登時眼淚就出來了，上次是個老鳏夫，這回是個半瞎，她這麽好的女兒，怎麽婚事就這麽不順？
見着姨娘哭，宋婉笑笑，安撫着道：“姨娘哭什麽，那楊啓明只是一只眼看不見，又不是全瞎了，你不用這麽難受。”
柳姨娘聽她這般說，心裏反而更難受：“婉兒你的意思是……要應下？”
宋婉輕笑一下，柔和又美麗的眉眼中，掩藏着苦澀，道：“姨娘，以我的出身，再如何也嫁不了多好的。楊家不管怎樣也是清流人家，要比鄭家好得多，沒那麽多腌臢事，我嫁過去不會太受委屈的。”
終究是要嫁人的，嫁去楊家，楊啓明至少不會瞧不起她。
至于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會過成什麽樣子，她想不了那麽遠，她只知道，夫妻之間能夠相敬如賓就很好了。
楊家叫媒人說親的消息，當日下午陳朔便知道了。
自從确定了心意想要娶宋婉，他對宋婉就越發上心，每日都會叫人來報宋家的消息，生怕有別人捷足先登去提親。
其實前兩日他還和陳夫人提過，是否該向宋婉提親的事，那時陳夫人只說時機不到，太倉促了，因此他還很是心焦了兩日。
于是今日一得了消息，他便跑去了主院，和陳夫人說這件事。
陳夫人看着他這坐不住的樣子，搖頭笑了：“行了，知道你着急，怕婉婉應了楊家。”
說着，起了身，道：“如今時機正好，你去備車，我這就去尋婉婉。”
陳朔這才松了口氣，眸中顯出笑意，應聲去了。
路上，陳夫人問陳朔，“前兩日你催我，我說時機不對，你現在明白了麽？”
陳朔聞言，深眸浮上笑意，道：“母親用心良苦，我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
陳夫人笑笑繼續道：“婉婉對你沒心思，我若貿然提起要你娶她，她必定是猶豫不定，不敢輕易應承。”
“可此刻不同，有楊家在前，我再同她提起此事倒也不算突兀。且楊家和咱們家，楊啓明和你放在一塊兒相較，哪個好與不好一目了然。至此之下，該如何做決定，婉婉定會細細考量。”
“這就是有選擇，和沒有選擇的區別。”
趨利避害，是人之天性。
婉婉聰明，更是不會在婚嫁大事上，犯糊塗的。
陳朔聽着母親的話，道理是明白的，可心內卻平靜不下來，畢竟宋婉如今厭煩自己，若萬一她拒絕了，去選了楊家……
思及此，他的臉色便有些不好，想了想還是同陳夫人道：“母親，一會兒我便在車上等你，方便你們說話。”
免得宋婉見着自己心煩之下，想也不想一口就給拒了。
宋家，宋婉在接到陳夫人就在家不遠的茶樓裏等着見自己的時候，很是驚詫，不明白陳夫人是有什麽事這麽突然要見自己，但還是很快重整了一下裝束出門了。
茶樓裏，宋婉走進雅間，看見陳夫人神色如常坐在那裏，略有些緊張的心也放下了些。
“婉婉來坐。”
“夫人好。”
宋婉上前去，笑容柔美語聲清甜，一身淺藍色的裙衫襯的她分外溫婉可人，陳夫人瞧着又喜歡又滿意，拉着她手坐了下來。
陳夫人看着宋婉眼眸中的絲絲疑惑之色，安撫拍了拍她的手，溫柔的問：“我聽說，今日楊家來人，欲向你提親？”
宋婉眸光怔了一下，有些驚訝這件事，陳夫人這麽快就知道了，卻也沒有過多疑惑，點了點頭，笑了下道：“卻有此事。”
陳夫人眸光輕閃，笑意溫柔：“那婉婉你是怎麽想的呢？”
宋婉苦笑一下，清凝的眸光微閃着，看着陳夫人實話道：“夫人知道的，以我的出身，楊家已是不錯的了。”
這個答案并不出乎意料。
陳夫人看着她眉眼間那一絲強顏歡笑，神情顯露出疼惜來，嘆道：“楊家雖是不錯，可楊啓明畢竟……我是心疼你，覺得你委屈。”
說着，她輕揉宋婉的手，道：“你這麽好的姑娘，不該只尋得這樣一個夫婿，将就一生。”
宋婉笑着搖頭，人生在世，哪個人都會受委屈，但陳夫人的安慰，還是令她心中酸熱。
“人各有命夫人，您真的不用心疼我，不管以後如何，我都會好好過的。”
不管楊家如何，楊啓明如何，她都會好好經營，不會妄自菲薄。
話到這裏，陳夫人也覺得差不多了，眼神認真的看向宋婉，柔聲道：“婉婉，其實今日我來，是有事要問你的。”
宋婉聞言，心內忽然咯噔一下，忽生緊張，想着是不是陳夫人知道了陳朔被下藥的事了……正羞愧的想着，是否要将那些事對陳夫人據實以告的時候，她聽見陳夫人問：“我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在我陳家留一輩子？”
在陳家……留一輩子？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令宋婉怔愣，她清凝的雙眸裏，茫然的神色閃過片刻後，漸漸的恢複了清明，有些不可置信的輕聲問陳夫人：“夫人，您的意思是……願意讓我在陳家，為二公子守一輩子麽？”
正翹首以盼的陳夫人，溫柔的雙眸裏頓時滿是無奈的笑。
這孩子……真是單純，竟半點心思都不往朔兒那邊去想……
宋婉見陳夫人笑了，還以為陳夫人就是讓她回去陳家為陳昱守喪的意思，失笑片刻，眸光輕閃着說：“夫人，其實在回宋家之前，我曾向大公子提過，想永遠留在陳家為二公子守着，可那時大公子拒了。若早知您心裏是願意的，我當時就該直接問您的。”
眼見着宋婉想歪了，陳夫人無奈笑着，幹脆也就将錯就錯了，說：“那你如何想，願意麽？”
宋婉雙眸靜靜看着陳夫人，想到這一年間，在陳府得到的照顧，安心，善待……
比起那個來日渺茫，未來不知如何的楊家，陳家的安然，是她一直以來都貪戀期盼的。
內宅鬥争，夫妻反目，這些成婚後會有的一應狀況，她難保将來不會在楊家經歷這些。
而陳家，清淨二字，是她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平淡未來。
怎麽選，她心裏已有傾斜。
只是想到陳朔，她有了一瞬的猶豫。
但看着真切的陳夫人，她思量片刻，還是問：“可是，大公子厭煩我在陳家，此事夫人可有問詢過大公子的意見？”
陳夫人見她猶豫這個，笑道：“你放心，他自是願意的。”
宋婉雖然不明白陳朔為何這般反複無常，但陳朔既然不反對這件事，那她……又何必顧慮那麽多……
待去了陳家，有了安身之處，未來也不用面對嫁人生子後的那些亂糟事兒，便是一輩子無兒無女又如何，她只要能照顧姨娘安然到老便好了。
想着，她眉間的猶豫也散了些，只看着陳夫人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那夫人，若我回到您家，可否待過兩年的時候，接我姨娘出來養老呢？”
陳夫人聽了這話，心安了，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好，待到時候，你嫡母若阻攔，我便出面為你轉圜此事，定叫你姨娘接出來，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
有了陳夫人的保證，宋婉內心的最後一絲憂慮也沒了，當即便眸光清亮，含笑點頭應了。
這下，皆大歡喜。
陳夫人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宋婉：“回去後，楊家那邊就拒了吧，然後你就在家裏，安心等我的消息。”
宋婉笑意溫柔，神色中的輕松之意掩藏不住，她感激的沖陳夫人行禮福身：“多謝夫人照顧我，我等您的消息。”
陳夫人亦是高興的一笑，轉身下了樓。
待在馬車裏坐定，看着陳朔那眼巴巴，緊張等她開口的模樣，她忍俊不禁的一笑，點頭道：“放心，婉婉應了。”
陳朔聞言，正開心的想笑，卻在下一刻又聽見陳夫人說：“雖然她弄錯了，但好歹是應下了。”
陳朔頓時皺眉，墨色瞳孔中滿是不明所以，“什麽叫弄錯了？”
陳夫人樂不可支，便同他說了明白，眼瞅着得知真相的陳朔，靠在那兒皺着眉一副無奈苦笑的模樣，她笑着道：“行了，你娘為了你，連婉婉那麽好的姑娘都騙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待過兩日上門提親，就速速定下婚期，你就靜等着入洞房了，這還不高興啊？”
陳朔一聽見入洞房這三個字，微微苦着的臉色瞬間便柔和下來，唇角眉梢也輕輕的彎了。
笑着笑着，忽然就想到，若到時候宋婉得知，她要嫁的是自己，會是什麽表情？
驚訝？慌張？不解？
想着，陳朔深眸輕輕縮起，笑意在唇間越發的濃郁了。
他是真好奇，她的反應呢。
宋婉回去後，在黃昏時分去到了大夫人的主院，将楊家的事給拒絕了。
宋大夫人滿眼的不耐煩和疑惑，責問她：“你是嫌棄楊家不好麽，怎麽又要拒了？你這三番兩次的，還想嫁個王侯貴胄不成？”
為免大夫人從中阻撓她回陳家的事情，宋婉并不将陳夫人的意思說給大夫人知曉，只是道：“楊家好與不好，與我無關，母親只管将這話說給媒人就好了。”
宋大夫人氣的不行，看着油鹽不進的宋婉咬牙切齒，“連楊家你都看不上，你心是真大啊！給我滾的遠遠的，看見你就煩！”
待宋婉走了老遠，還能隐約聽見身後大夫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不過她也不會在意，左右……再過幾日，就永遠不必再聽了。
宋婉回到柳姨娘的小屋，将要回陳家的事情和她柳姨娘說了。
柳姨娘聽了又是哭，哭着跟她說：“那可是要守寡一輩子的，你還這麽年輕，要是将來陳夫人沒了，你沒兒沒女沒得依靠，後面日子可怎麽過啊，你傻不傻啊……”
宋婉知道姨娘無法理解她的選擇，也不過多解釋，只是哄着姨娘說：“姨娘瞎想什麽，我當然是有打算的，你知道陳夫人待我好，那待日後過些年，我想法子求陳夫人收養個孩子在膝下，将來不也是依靠麽？”
“姨娘就別哭了吧，一輩子這麽長，路要慢慢走，女兒有分寸的。”
柳姨娘聞言，抽泣着看她：“可你年紀輕輕的守寡，多苦啊……”
宋婉笑笑，眸光裏是真的輕松：“比起守寡，我更煩嫁人，又是婆婆刁難，又是夫君納妾的，不也是憋屈麽？”
柳姨娘知道，她是勸不住女兒，也沒法給女兒出什麽好主意，想了想只得妥協了，說：“你非要去陳家，姨娘攔不住你，但你要答應我，待将來有機會，還是得為自個兒尋個更好的出路啊！”
宋婉點頭，笑着哄她：“姨娘放心，我會的。”
安撫好柳姨娘，宋婉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日下來，事情連番變化。
她其實也覺得有些突然，可她并不後悔做了回去陳家的決定。
靜坐在鏡子前，她輕輕的梳着頭，看着鏡中的自己，緩緩的勾起了唇角，笑容柔美恬淡。
就在陳家，陪着陳夫人，守着陳昱的牌位，過着平淡又安寧的日子吧。
此生衣食無憂，姨娘也能安度晚年，她真的很滿意，真的。
陳家，因為本就打算在年前将陳朔的婚事定下成親，所以家中早就備好了一應所需的東西，所以聘禮那些要送去宋家的東西，只要從中挑選或者添上就好。
再者陳夫人也覺得此事宜早不宜晚，故而聘禮的事，便在兩三日之內準備齊全了，且絲毫不比頭一次差，甚至更豐厚許多。
這兩日，陳朔也沒出門，就在家裏看着衆人收拾聘禮，時不時的還要瞧瞧禮物單子的，琢磨着加上些宋婉可能會喜歡的東西。
這些陳夫人都看在眼裏笑在心裏，心裏琢磨着兒子既然這麽上心，那就幹脆将婚期定的早一些，也好趕着年前這些時間，叫小兩口多多的相處，說不定還能趕在年關聽見喜信兒，免得年後兒子去西軍營忙的沒空回來。
陳夫人心裏盤算着這些，待東西備齊了後又親自去看過一遍，便請了京裏有名的兩個媒人來，于冬月初二這一日，浩浩蕩蕩的帶着一百六十擡的聘禮往宋家去了。
宋家，宋大夫人在得知陳家突然擡來了一百六十擡的聘禮，堵的整條巷子都快滿了的時候，驚的是手裏的茶盞掉在了懷裏，燙的她直跳起來，不可置信的大叫着：“什麽？你說陳家又來提親了！”
曉姑要不是看見那些堵滿巷子的聘禮箱子，她也不敢信啊，連着點頭道：“還是京裏有名的許媒人和錢媒人帶隊來的，聘書聘禮一并，正往院裏四處放呢，您快過去看看吧！”
大夫人驚的是心怦怦跳，沒工夫想陳家這麽突然是為何，急忙帶着曉姑往前院去了，待瞧見那些聘禮箱子已經将前院幾乎擺滿，媒人喜笑顏開的遞上聘書，嘴裏說着什麽陳家大公子陳朔，攜禮請聘宋家二姑娘宋婉為妻時，她指尖緊緊摳住了掌心，心內狂跳不止！
陳家瘋了不成！
竟會叫陳朔，娶宋婉這個賤妾生的庶女！
前面，宋大夫人心如亂麻，面上神色幾番變化，幾乎難以維持場面，好在曉姑會說話，先請了媒人坐下喝茶。
動靜太大，自然極快便傳到了宋婉這邊。
喜詞更是又高興又慌張的一路跑着回去，一進門便大喊：“姑娘！陳家擡着條街的聘禮來跟你提親了！”
宋婉正在做針線，聞言先是懵了一下，待看着喜詞快高興瘋掉的那個樣子，她心頭巨震，瞬間怔大了雙眸，“你說什麽？”
喜詞高興的跳了好幾下，臉都紅了，“姑娘！你沒聽錯，是陳朔陳大公子，跟你提親呢！”
陳朔……向自己提親……
那一刻，宋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的耳旁嗡嗡響，腦海一片空白。
直到被喜詞狠狠晃了好幾下，她才驟然回神，無措的看着喜詞，道：“為什麽呀……”
別說陳朔讨厭她了，本來陳夫人的說的也是叫她去陳家給……
募然，宋婉雙眸狠狠一顫，驚的擡手捂住了嘴巴。
她想起來了，那天……陳夫人從頭到尾，都沒說叫她回陳家是給陳昱守着！
也就是說，那天陳夫人問的願不願意，本來就是想問自己，願不願意嫁給陳朔嗎？
所以是自己會錯意了？
可是那時陳夫人為何不提醒自己……
一時間，宋婉迷惑至極，腦子裏懵懵的根本無法理智的思考，直到曉姑急匆匆的來，說大夫人喚她過去的時候，她才深吸口氣，努力的冷靜了下來，同曉姑說：“先請母親招待好客人，我出去一趟，至多一個時辰，待我回來自去給母親回話。”
今日陳家提親，究竟是陳夫人的意思，還是陳朔同意後的結果，她得親自，去問個清楚。
婉婉：吓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