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陵州的“疫情”已解。十一月,在陵州百姓的夾道相送中,蕭熠之帶着安绾月和一衆相關人員回到了洛川。

回到洛川後的第一件事,安绾月便跟蕭熠之提起了與麻雀之間的約定。

蕭熠之目瞪口呆之際,也頗是煩惱,這種時候,就算他有辦法籌備那麽多糧食,也來不及了。可身為人類,總不能失信于一群鳥。最後,只能派出綠萌萌與那群麻雀協商,把一整季過冬的糧食,換成了一紙“洛川城的百姓,一整年之內不得傷殺麻雀”的文書。

如此,雙方才皆大歡喜。

此時快到冬至,蕭熠之原本打算與安绾月十月份成親的日子錯過了,只得推遲到明年二月。

而趙柔柔入宮的日子卻确定了下來,在十二月二十二。

帝後大婚,不是件小事。更何況,這大婚還意味着安承澤全面親政。

除皇宮外,蕭府上下也忙碌了起來。

這一日冬至,天正下着小雪,雪碎飄飄,銀裝素裹,點綴得院子裏的紅梅愈發紅豔。

蕭熠之穿着一襲玄色的狐裘大氅走進屋子時,安绾月就坐在羅漢榻上,拿着紅紙剪着“囍”字。

辦婚禮需要貼紅雙喜,這種小事,本不用她親自動手,可她瞧着有意思,便也讓檀兒和苓兒拿了紅紙來,剪着玩。

此時,她剪得正入迷,眼眸低垂,凝神注意着剪子在紅紙上的走向,以致都沒發現蕭熠之的到來。

檀兒剛想喚她,蕭熠之做了個噤聲,檀兒便取了他解下的氅衣,抖掉了上邊的雪屑,搭在衣架上,委身出去了。

燦燦燭光,映着安绾月嬌紅的臉頰,美得好似一幅畫。

蕭熠之悄聲自她對面坐了下來,

半晌後,她終于剪出了個像樣的“囍”字,揚起手中的紅紙,高興道:“看,我剪出來了。”

擡眼間,卻不見丫鬟們的蹤影,只有蕭熠之坐在她對面,挑着嘴對她笑。

“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說一聲。”安绾月放下了手中的囍字。

蕭熠之走了過來,把她擁進了懷裏,安绾月便倚身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仔細地端詳了她放在小幾上的“囍”字,溫柔地笑道:“不錯,我家月兒的手越來越巧了。”

“這是第一個,多剪幾個會更好的。”

“這個就很好。”蕭熠之拿起紅囍字道:“這是月兒剪的第一個囍字,得留起來,等到時我們大婚時,貼到婚房裏去。”

提起大婚,安绾月又想起了她一直打算跟蕭熠之說的秘密。

之前她好幾次想開口,卻終是沒有說出口。如今他們都快成親了,她委實不該再瞞着他。

她自他懷裏仰起頭來,認真又有些忐忑地看着他道:“熠之,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是關于我的身世的,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她本以為她說出這句話時,蕭熠之會很迫切或者很驚訝的問她是什麽秘密,結果蕭熠之卻對她道:“不用說了,我知道。”

“你知道?”她一時間目瞪口呆。

“是,我知道。”蕭熠之點頭。

那天夜裏,當他發現他在鏡子裏看不見她後,他便猜出來了——他的月兒不是個普通人,極可能是個……妖精。

不怪他一直覺得她好像有什麽事瞞着自己。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獨自住在渺無人煙的山腳下,只吃鮮花和露水,每次問起她的家人和身世,她都躲躲閃閃的。原來,這都是因為她不是尋常人的緣故。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安绾月震驚不已。

“在陵州時就知道了。”蕭熠之道。

安绾月聽到他這麽說,只當是安承懷被安承澤抓起來後,把她供了出來,安承澤知道真相後又把這事告訴了蕭熠之。

敢情他們都對長生不死之事很習以為常,竟全然沒有她想象中的“驚世駭俗”的表情。

她怎知道,安承懷自始至終都沒有在安承澤面前提起她是“靜儀公主”的事,不管是安承澤還是蕭熠之,都以為安承懷當初綁架安绾月是為了在關鍵時刻要挾蕭熠之。

雖然蕭熠之看起來很不以為然的樣子,但安绾月還是忍不住問:“你不介意嗎?一點都不介意嗎?不介意我跟大家不同,跟你不同嗎?”

一開始知道他的月兒是個妖精時,他其實是十分震驚,也有些難以接受的。但轉念一想,她就是她,他心裏竟已有了她,那管她是人也好,妖精也好,他都是要和她在一起的。竟如此,他還有什麽好在意。

再說,就算她是個妖精,也是個善良美麗又可愛的妖精。

蕭熠之捧起了安绾月的臉,深深地看着她道:“不介意,月兒,不管你是什麽樣的,我都愛你,要你……”

安绾月一直不敢把她的身世告訴蕭熠之,便是怕他知道後會介意,會變心,會用異樣的眼光看着自己。如果那樣,她會比死了更難受。

可沒想到,他卻是毫不介意……

想起她當初為了怕他無法接受自己而日夜糾結,又苦苦隐瞞的心理,她忽而覺得有些可笑,又覺得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去質疑蕭熠之對她的愛。

倘若他們身份一換,她也是不會介意的,她之前怎就會覺得蕭熠之介意呢!

安绾月又是感動,又是激動,心內百感纏繞,鼻子一酸,眼睛便紅了起來。

蕭熠之摸了摸她的臉頰道:“傻瓜,一直以來,我只介意一件事,那便是你心裏是否有我,我也只怕一件事,怕你離開。”

她原本忍住的淚,在聽到他這一句話時又掉了下來。

“可是,熠之,如果太妃娘娘知道了,會不會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不是她多心,太妃娘娘雖然一直對她不錯,但那是基于把她當普通姑娘的基礎上,萬一她知道她這未來的兒媳婦,比她還大一百多歲,按輩分,她也是得跪下來叫她一聲祖宗的,只怕很難過心裏的那道坎。

安绾月說的這個問題,蕭熠之其實也早就考慮過了。他娘年紀大了,若是知道自己的兒媳婦是個妖精,怕是會吓到。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

“那就不告訴娘。”蕭熠之道:“娘年紀大了,有些事會比較難接受。反正告訴了她,對她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況且娶媳婦的是他,又不是他娘。

安绾月覺得他說的甚有道理,心裏一下子輕松了起來,破涕為笑道:“那我聽你的。”

“好了……不哭了,我從院子裏走來,聞着那幾株梅花香得很,月兒可想與我踏雪尋梅。”

“嗯。”

見安绾月應了,蕭熠之便拿起了她的大紅羽緞披風,替她系上,然後把她抱了起來,直往雪絮飄飄的琉璃世界走去……

十二月十二日,是趙柔柔出閣的日子,一早,奉迎使便帶着衆多大臣前往蕭府迎親。

趙柔柔穿着層層疊疊的喜服,頭上戴着繁重的頭飾,因起得太早,梳好妝後,她的臉上已有一絲倦色。

“嫂嫂,我這就要入宮去了,嫂嫂以後得了空,可要經常進宮來看我。”趙柔柔拉了拉安绾月的手,有些悶悶地道,似還不能接受自己成為皇後的事實。

安绾月雖還未過門,但已與蕭熠之訂了親,訂完親後,趙柔柔便改口喚她為嫂嫂,就連府中的下人都開始改口喊她為王妃。

“好。”安绾月點了點頭。她心裏也是舍不得趙柔柔的,但她知道安承澤會對她好的。

安承懷被抓後,安承澤并未殺了他,而是把他降爵軟禁在了洛川私邸。聽聞柴太後為此一病不起,現正遷往長春殿養病,或許命不久矣。

安承澤沒有對柴太後母子趕盡殺絕,皆因他當年曾在先皇面前立過誓,不管柴太後做錯什麽,都饒她一命,并且絕不做出骨肉相殘之事。

先皇也曾讓柴太後和安承懷立過類似的誓言。所以這些年來,他們雙方明争暗鬥,卻都沒直接要了對方的命。

但經此一事,柴太後與徐王一黨算得上是氣數已盡,就連柴王一家為避難,都遷往了禹州居住。

趙柔柔此時入主中宮,已無後顧之憂。

吉時一到,趙柔柔在宮人的簇擁下,先受了冊寶儀式,然後才登上鳳輿前往皇宮。

蕭熠之作為朝廷重臣,又是趙柔柔唯一的親表哥,便領着儀仗,親送趙柔柔入宮。

目送着儀仗隊伍離開蕭府後,安绾月扶着趙太妃回到了屋內。

趙柔柔父母離世後,便一直養在趙太妃身邊,雖是姑侄關系勝似母女。如今趙柔柔一出嫁,趙太妃是既高興又不舍。在人前還能保持着端莊得體的微笑,回到屋裏後,卻是忍不住落下了淚。

安绾月見狀,安慰道:“娘娘莫太傷心,以後也是可以常見的。”

“話雖如此,但宮中規矩多,總是不太方便的。”趙太妃說着,平複了下心情,反打量起了安绾月,“你那件新嫁衣,可去瞧過了?”

安绾月臉一紅,應聲道:“還沒有,正打算明兒去看看。”

“那姚師傅的裁剪手藝是極好的,繡花樣的繡娘個個手藝也是出挑。”趙太妃笑道: “想想你和熠兒很快就要大婚了,我這心裏也就高興。若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提,我讓底下的人都給你備着。”

“謝謝娘娘。”安绾月感動地道。雖然她的年紀算起來比趙太妃大太多了,但因為趙太妃是蕭熠之的母親,在趙太妃面前,她總覺得她還只是個孩子。

趙太妃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安绾月看着她含笑的雙眼,含羞低首,輕喚道:“娘。”

“好。”趙太妃滿意地點頭應着。

第二日,得了空,安绾月便帶了苓兒和檀兒兩個丫鬟,一同前往如意坊。

如意坊的繡娘在半個月前就開始着手制作她的嫁衣。其中素紗中單,蔽膝裙做法倒簡單些,但那大紅的外衣,得用金絲銀線一點一點繡成格式繁複精美的花紋,卻是非常耗時耗力的。

她進了如意坊,如意坊的大掌櫃錦娘不在,迎接她的是以前只聽過沒見過的二掌櫃素娘。

這素娘聽聞是錦娘的妹妹,兩姐妹得了家傳,自幼繡藝出衆,後便合夥開了如意坊這個大繡坊。近年來,城中貴女出嫁,多有在她們這制作嫁衣的。

安绾月見了眼前這神情開朗的女子,與錦娘并無半點相像,正有些感慨“龍生九子,子子不同”。

素娘笑着對她道:“王妃娘娘別看我們兩姐妹長得不像,其實我們是孿生花來着。”

“孿生花?”安绾月頗是驚訝。

“沒錯!別人的孿生花就算不一模一樣,大抵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但我與我姐偏是打一出生,相貌就不同,就連性情也差得十萬八千裏。我們若不說,別人莫說孿生花瞧不出,就是親姐妹也瞧不出。”

錦娘安绾月見過兩回,性子娴靜,笑不露齒,說起話來,一字一句的,全不像這個妹妹外露爽朗。

檀兒和苓兒聽了素娘這話都笑了起來。

檀兒道:“這也真是奇了,不過若是龍鳳胎的話,一男一女,相貌不同,性子也不同,倒是很說得過去。”

“可不是嘛!王妃穿了我這如意坊繡的嫁衣,沒準婚後便一舉得二,一下子兒女雙全了呢!”素娘邊說邊笑,把她們帶進了招待貴客的雅間。

前兩回安绾月到繡坊來,也是先在這雅間用些香茶,稍作休息,再由錦娘帶她到繡娘們幹活的地方查看嫁衣的制作進度的。

安绾月坐下後,素娘拿起了茶罐,打算親自給安绾月泡茶,茶罐一開,卻發現裏邊的茶葉沒了。

她忙喚了兩聲,也沒人過來,便讪讪地笑了笑,對安绾月屈身一拜道:“王妃稍等,我去取些上好的西湖龍井來。”

“無妨的。”安绾月道。

素娘歉意地說:“定是底下的人偷懶,茶葉沒了也沒添新的,如今又不知到哪頑去了,當真是要被剝皮的。王妃和兩位姑娘且在這稍等,我快去快回。”

素娘說完這一通話後,便帶了茶葉罐出去了。

苓兒看着她大步流星的身影,嘆道:“這二掌櫃當真是與大掌櫃無半點相同。”

“想來素日裏管事的都是大掌櫃,如今大掌櫃不在了,這裏的人都開始偷懶。咱們王妃今日到她這來,茶沒備好不說,連平日裏待在這跑腿的丫鬟們也不見了。”檀兒道,有些怪怨如意坊禮數不周到。

安绾月經檀兒這麽一說,也覺今日的如意坊有些不對勁。她掃視了一下屋子,目光落在了茶幾上的銅獸香爐上。

之前,她從未在這屋裏見過這個香爐……

安绾月心裏一動,脫口而出:“不對,我們趕緊離開這。”

“什麽?”苓兒口齒不清地問着,說完旋即倒地。

檀兒見苓兒暈倒了,還想去扶她,結果剛伸出手也随着苓兒一塊倒了。

安绾月這時想再出去,已是手腳無力了。她伸手打翻了香爐,然後倒在了桌面上。

倒下後,她的眼睛睜不開,但奇怪的是,她還有些意識,能夠感知到周圍的變化。

不一會,她感覺到有人在搬動她的身體,然後她被帶上了一輛馬車。這輛馬車似還經過了長街,因為她聽到了非常喧鬧的叫賣聲。

最後,周圍的一切越來越安靜。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了,她被送到了另一個地方,然後被人擡起放到了一張床上。

那些把她帶到這的人一齊走了出去,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她掙紮着想把眼睛睜開,卻是如何也睜不開,想運氣坐起,也沒有辦法。

她感覺有些疲勞,漸漸睡了過去。

意識再次恢複清醒,是在聽到安承懷說話的聲音時。

安承懷激動地道:“不,母後,你不能這麽做……”

“如果不是因為她,你怎會有今日,難不成她把你害成這樣,你還無怨無悔?”一個聲音同樣十分激動的女人回道:“她在一百多年前本就該死去的,只要你我母子能長生不老,犧牲一個原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人又有何所謂。”

安绾月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抓她的人是柴太後,就為了長生不老藥。那素娘定也早就被柴太後收買了,就等着她自投羅網。

安承懷難以接受地道:“母後,不要說了,孩兒是不會讓你挖了公主的心髒去煉丹的。之前只是取血,還能不傷公主的性命,可是……挖心,沒了心,公主會死的。”

“取血煉藥最快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可挖心煉藥,只需十八日,母後等不及了……”

“母後,如今我們大勢已去,長生不老又有什麽意義?”安承懷沮喪地道。

“不過只是失敗了一回,你怎知我們母子不會東山再起。只要我們活得夠長,這天下遲早是我們的……”柴太後的聲音愈發激厲。

“母後知道,你現在還風華正茂。你不知道感受着、親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原本飽滿嫩滑的臉會一天天塌陷粗糙,你的眼角會長滿皺紋,就連眼睛也會漸漸失去光彩,變得暗淡渾濁,還有,牙齒會跟着松動,頭發也會一根一根變白,一個年輕時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的風寒,年紀一到,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柴太後悲戚地道:“懷兒呀!母後年輕時,穿上美麗的衣服,會覺這衣服配不上自己的容貌,可年紀一大,再穿上那些精美華麗的衣服,母後卻覺那些衣服襯托得我更加衰老,更加暗淡無光。你知道這是一件多麽可怕,多麽絕望的事嗎?”

“母後,你沒那麽老,你還是很美的。”

柴太後緩和了下語氣:“你不要安慰我,母後自個的身體自個比誰都清楚。懷兒,你如果有孝心,真心為了母後,這種時候就該替母後高興,而不是忤逆母後。這長生不老藥煉成後,母後是要與懷兒一同分享的,母後的孩兒永遠都不會老,永遠都這般年輕英俊。”

“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你到時都永生不死了,想要什麽人的女人沒有,更何況,這個女人她又不愛你。”

半晌的沉默過後,安承懷又開始說話了:“母後對孩兒的好,孩兒永遠都銘記在心,便是來生,孩兒也願繼續做母後的兒子。可是……母後,你真的不能挖靜儀公主的心。她是靜儀公主,是太.祖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嫡系血脈,她也是柴家先祖的恩人……你這樣做,會天怒神怨的……”

柴太後怒了:“等哀家長生不老了,哀家就是天,就是神。母後把你叫到這來,把這事告訴你,是要你與母後一塊分享喜悅的,不是讓你來忤逆指責母後的。”

“母後,母後三思……”安承懷仍在苦苦哀求。

柴太後厲聲道:“來人,把殿下帶下去,好生看管,沒有哀家的命令,誰也不能把他放出來……”

“母後,你不能這麽做,母後……”

安绾月親耳聽到了這對母子的争執,心裏不禁泛起了一陣寒。

她原以為安承懷不是個東西,誰知安承懷至少人性未泯,這個柴太後卻是真正的喪心病狂。

她居然為了長生不老,想挖掉自己的心髒……

伴随着一陣輕微的腳步,她感覺到有人在緩緩向她靠近,随着那人的靠近,一種恐怖的危險氣息霎時席卷而來。

柴太後伸出了欣長的手指,用尖利的指甲輕輕地劃過了她的臉蛋,夢呓一般道:“真好,都快兩百年了,這肌膚還滑嫩的跟個剝了殼的雞蛋一樣。若哀家在十八歲的年紀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在那時把你的心挖了,煉成不老藥,再與皇上分享,那哀家便永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說完,她又嘆息了一聲:“皇上是愛我的,如果他不愛我,不會在我一入宮就封我為貴妃,整日裏撇下皇後到我寝宮來……可他千不該萬不該顧念着與那女人的結發情,把皇位傳給了承澤那個小子,害得我們母子這些年來忍氣吞聲。 ”

當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後來聽蕭熠之分析過當年的情況,那時蕭皇後雖然去世,柴太後這個繼後在後宮中獨大,但柴家根基尚淺,支持安承懷為儲的呼聲雖大,可都是一些沒有多大權勢的皇親官員,朝中手握實權的重臣能将皆是力挺安承澤的。

先皇不立安承懷其實正是為了保全柴太後和安承懷,不然安承懷上位後,是絕對壓不住那些重臣能将的,朝廷也會分崩離析。

如果不是因為真的愛,先皇怎會逼安承澤立誓饒他們母子一命。結果先皇費心安排的,反倒招致了柴太後極致的惡意。

安绾月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要同情先皇,還是同情柴太後。

柴太後繼續恨意滿滿地喃喃道:“你們安家對不起哀家,你對不起哀家的懷兒,哀家便把這些賬通通都從你身上讨回來。”

“靜儀公主。”柴太後放下了手指,俯身在她耳邊陰陰道:“哀家知道你還沒完全昏迷,勸你不要白費心機了。上回懷兒栽到了你的手裏,這一次,別說鳥,就連個螞蟻也爬不進來。你就乖乖等死吧!”

“等你死了,哀家會到柴家的祠堂上,對着你的長生牌多磕幾個響頭。你還不知道吧!柴家先祖柴田給你立了長生牌,代代供奉。那牌立得好呀!長生牌長生牌,你還真就長生了……”

安绾月聽到她這麽說,這才知道柴田給他立牌的事。她長生不老是命格的緣故,與長生牌有何幹系?柴田善良忠義,怎就有了柴太後這樣的後代。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該解了柴田的奴籍。這樣,也不會給自己招來今日的殺身之禍。

如今這樣的情況,她還能等到熠之來救她嗎?如果她真的出了事,熠之怎麽辦?

“太後娘娘,貧道已算好了時日,明日便可開爐煉丹。”方道長走進來道。

上一回,他在徐王私邸被捕後,因沒有直接的罪證,受了一百鞭子便被驅逐出洛川城裏。

但他出城不久後,便又被柴太後叫人秘密送回了洛川。

柴太後心裏清楚,沒了方道長,煉不成長生不老藥!也只有他能助她煉成不老藥。

聽到方道長說明兒就可以開始煉藥,柴太後欣喜地笑道:“好,這一回愈快愈好,免得夜長夢多。”

“只要不出意外,十八日後,太後娘娘便可青春永駐,長生不死了。”

“哈……絕對不會有意外的。”

她特意稱病遷居長春宮,就是為了方便謀事,而且皇帝剛大婚,沒心情去關照長春宮的事。長春宮內如今躺着她的替身,等明日丹藥開煉後,她便返回宮中,十八日後,長生不老藥出爐之時,她再出宮服藥,一切皆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

就算到時蕭熠之等人找到了這,安绾月也已剖心而死了……

柴太後想到這,暢意地笑了起來。

這笑讓安绾月愈發毛骨悚然,如果多拖延幾日時間,蕭熠之興許還能查到這來,可明日他們就要拿她做藥引子了,這麽短的時間,一切可還來得及,如果來不及,她又該如何自救?

“噔噔噔”幾聲,柴太後和方道士等人出去了。

周圍恢複了一片死靜。

在這種死靜中,安绾月的神思也在一點點潰散。這種時候睡過去,只有一個後果,那就是到時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熠之……我不能睡過去,熠之……”

她想起了蕭熠之,想起他還等她做他的新娘子,想起他們曾許下的不離不棄的誓言……

她又開始嘗試着睜眼動彈,一次失敗,就再試,接連試了十多遍,但在藥力未過下,一切不過只是徒勞。

明明知道該怎麽樣才能救自己,但卻無能為力。

她的心內焦急至極,兩行冰冷的淚水便也随着簌簌落下……

“熠之,我撐不下去了,你快點來救我……熠之……”

她在心裏念着,喚着,哭着,但強撐着的清醒,在絕望與乏力中,再次模糊……

在她快要昏睡過去時,她聽到了從不遠處傳來的琴聲,琴聲溫潤如訴,再次喚醒了她的意識。

這種地方,這種時候,有誰會彈琴?她想了一會,腦海裏浮出了安承懷的樣子。

是安承懷在彈琴,而且他彈的這首曲子叫《忘憂》。難不成他是在暗示自己他會救她?

安绾月想到這,又覺自己太異想天開了,就算安承懷良心未泯,适才能替她求情,可他如今也被柴太後關起來了。他一介文弱男子,又那般孝順柴太後,這種情況下能做些什麽?

但他的琴聲至少給了她一絲希望。

她重新調整呼吸,運氣動了下手指,不知是不是時間長了,迷藥藥效漸過的原因,她發現她的手指竟能動了。

她又挪了下手,雖然還使不上什麽勁,但她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已經能感覺到疼了!

這種疼,讓她大喜過望……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了!

煉丹室內萬事具備,不過只缺了一味藥引。

還是一大早,方道長叫了兩名道童,把安绾月帶到了巨大的煉丹爐前。煉丹爐前放了一個架板,兩個道童便把安绾月放置在了上面。

柴太後高座在堂上,看着昏迷不醒,好似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的安绾月,有些感慨地道:“如果不是時間緊迫,哀家也是不願殺了你的。”

“能助太後煉成不老藥,是她的榮幸。”方道長拍完馬屁,按捺不住激動地道:“此藥一成,貧道也将名垂千古。當年徐福沒辦成的事,貧道卻辦成了。”

“師尊,吉時已到,可取藥引子了。”一名道童提醒道。

方道長點了一首,便有兩名道童,分別端了瓷盤和琉璃碗過來。

瓷盤上放了兩把鋒利的銀刀,一大一小,而那琉璃碗是用來放置心髒的。

方道長拿起了那把大一點的銀刀。他看着躺在架板上的安绾月,突然想起了上一回,他舉刀揮向她時,被鳥咬掉了手背上的肉的事,手不禁抖了起來。

“道長,怎麽了?”柴太後見他遲遲沒有動手,奇怪道。

“沒有。”方道長搖了搖頭,示意身旁的道童,去解開安绾月胸前的衣服。

那道童道了一聲“是”,有些緊張地走上前來。

就在他顫抖地伸出手時,安绾月驀地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吓得道童如同見鬼一般大叫了起來。

安绾月一腳踹開了他,然後抓起了瓷盤裏的另一把小刀,直射向方道長。

方道長來不及躲閃,小刀直插進他的左眼,痛得他捂住了臉在地上打滾。

柴太後怎麽也沒料到,安绾月中了那麽厲害的迷香,在沒解藥的情況下,居然能這麽快蘇醒過來,還能毀掉方道長的眼睛。

“來人,快來人,把她抓起來。”她大喝一聲,十幾名高大的侍衛便帶着刀闖了起來。

安绾月看見他們,整個人一下子垮了下來。她能醒過來,還有力氣打傷方道長和道童,靠的是奇跡和運氣,不是實力。可在這種情況下,要她赤手空拳,幹掉這十幾名高大威武的侍衛卻是絕無可能的。

“母後……”這時,安承懷忽推開侍衛闖了進來。

他穿了身茶白的長袍,額頭似是受傷了,纏了一圈白布,臉色與唇色都有些發白,好像剛大病一場。

“懷兒,你到這來幹什麽!”柴太後驚訝又心疼地看向他。

“母後,放了她吧。”

昨晚,他撞破了自己的額頭,她才給了他自由,早知他是要來阻止她的,她便不該心軟放他出來。

“哀家一定要長生不老,擋哀家者死。”柴太後說着,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安承懷道,“你這逆子,滾出去。”

安绾月聽到柴太後這一聲咆哮,一口氣提不上來,心口開始生疼,更有些支撐不住了。

安承懷忙過去攙扶住了她。

他看着她淚光閃閃的眼睛,無聲地對她說了幾個字。

雖然聽不到安承懷的聲音,但通過他的唇形,安绾月知道他想說的是:他快來了。

這個“他”一定是蕭熠之。蕭熠之快來了——安承懷居然願意為了她給蕭熠之通風報信。

“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把殿下拉開,活捉那個女人。”柴太後道。

“你們誰敢上前。”安承懷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懷兒,你這是要氣死母後嗎?”柴太後憤怒至極,全身都在發抖,連着鬓旁的九翅鳳釵流蘇也發出了“叮叮”的激烈聲響。

她最愛最驕傲的兒子,居然在她即将實現多年夢想的關鍵時刻和她對着幹,還拿自己的性命要挾她。

“母後,不要一錯再錯,殺了公主,蕭熠之和皇上不會善罷甘休的。你看看公主,長生不老并不意味着能夠刀槍不入,杜絕所有病痛。”安承懷極力勸道:“母後還記得父皇臨終前,你與他許下的誓言嗎?今生緣已盡,來世定當再做夫妻。如果沒有輪回,母後如何與父皇來世再做夫妻。”

提起先皇,柴太後眼裏閃過了一絲柔情,可她很快又想起了先皇把皇位傳給安承澤的事,恨道:“他對不起我們母子,再讓他等上千年也無所謂。懷兒,你過來,到母後這來,你是母後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你不要再傷母後的心。”

“不……”安承懷堅決地搖了搖頭,匕首還指在自己的脖子上。

柴太後傷心欲絕,外加怒不可遏地大喝了一聲,走下高臺,抽出了一個侍衛腰間的佩劍,指向安承懷道:“竟如此,母後今天非親手挖了她的心不可。”

“母後,你冷靜。”安承懷說着,拿身子擋住了安绾月。

在安承懷勸說柴太後時,安绾月的心口便越疼越厲害。眼下,她臉色蒼白,冷汗直冒,躬着身子,已無法站直。

“你讓開,難不成你想為了她,跟母後動手。”柴太後斥道。

安承懷看了看搖搖欲墜的安绾月,再看了看眼前這個生他養他,為了他勞心勞力,早生華發的母親,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柴太後見他做出了選擇,臉上露出了一個欣慰又得逞的笑。

在安承懷把匕首丢到地上的那一刻,她舉起劍,直刺向了安绾月。

“母後……”安承懷奮身擋在了安绾月身前。

柴太後這時還想把劍收回,卻是來不及。

劍直刺入了安承懷的心窩。

安绾月頭暈目眩,轟然倒地。

與此同時,蕭熠之和安承澤帶着人闖了進來……

各位親,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我原本以為完結章一萬字以內能寫完,誰知整整寫了一萬五字,這幾天又比較忙,所幸,終于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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