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安绾月一行人到達陵州時,已是離開洛川的十天後。
從洛川到陵州正常情況下,原需要半個月。她為了能早點見到蕭熠之,馬不停蹄,風雨兼程,這才提前到了。
一路走來,越靠近陵州人煙越是稀少。她在半道上聽人說,陵州的瘟疫怪病,染一個死一個,如今陵州城不許進也不許出,裏邊恐怖得就像一座鬼城。
那些人得知他們要往陵州去後,皆是驚恐地盯了他們一行人半晌,好意勸道:各位就算是想死,也可找別的法子,沒必要非得得瘟疫,聽說染上瘟疫的人死時七竅流血,饒是生前再英俊貌美,到時也是吓人得很。
尋常的百姓,不知道內幕,聽風就是雨,說出這樣的話也在情理之中。安绾月無心與他們争辯,但聽了他們的話,心下卻愈發不安。
她在離開洛川前已把礦脈被沖毀,污染了水源之事都告訴了安承澤,安承澤應已派人通知蕭熠之了。
可據這些百姓所言,陵州的情況依舊不妙,難不成那礦毒比瘟疫還要難解,如果沒有救治的辦法,那陵州便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死于毒發,而蕭熠之也飲了被礦毒污染的水……
安绾月不敢繼續想象。
黃昏時分,她騎着一匹棕色的馬,在兩名護衛們的陪同下,抵達至陵州城外。
陵州城,城門緊閉。一群官兵,用白布蒙着臉,只露出了眼睛,在城牆上下嚴陣以待。
安绾月與那兩名護衛在他們的注視下下了馬,緩步往城門靠近,一守門的士兵立即攔住了他們道:“上頭有令,閑雜人等暫停進城。”
安绾月拿出了安承澤給她的令牌,清聲道:“當今聖上令牌在此,請速開城門。”
那士兵見了令牌,不敢怠慢,忙命人去通報城門守将。
城門守将趕來驗了令牌後,這才通知放行。
寬敞的大道上人煙冷落,店門緊閉,在晚秋夕陽的映射下,露出了令人寒心的頹色。她自街上走過,想起了在這裏發生過的事,還有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心裏湧起了一種悲涼。
蕭熠之現住在陵州府衙。
她在士兵的帶領下,暢通無阻地來到府衙後,未見着蕭熠之,反而先看到了蕭熠之身旁的阿慶。
阿慶穿了身皂色的圓領袍,有些不安地在檐下徘徊。跟離開洛川時相比,他瘦了極大一圈,精神也不太好。可一見到她,阿慶就連忙上前來,向她拱手行禮:“安姑娘。”
“阿慶,将軍呢?”安绾月問。
阿慶躲閃着她的眼神,欲語不敢語。好一會,他才瞟了眼身後的屋子,低聲道:“将軍在裏邊。”
安绾月見了阿慶這模樣,原本忐忑的心驀然一沉:“你怎麽這樣的表情,熠之他不好嗎?”
阿慶吞吞吐吐,不敢回她。
他這樣子,更讓安绾月認定蕭熠之出了事。鼻子一酸,她忍住了淚,直往蕭熠之住的屋子走去。
他向來是那麽喜歡光的人,可如今 ,蕭熠之的屋子裏卻只點了兩盞油燈。
卧床外,重重紗幔垂下,遮擋住了床上的情況。
她感覺到床上有人,緩步地向前走進。
裏邊傳來了一聲微弱的咳嗽:“阿慶,是你嗎?”
是蕭熠之的聲音,她千裏迢迢,披星戴月來到陵州,終于聽到了他的聲音,可他的聲音怎那般有氣無力,奄奄一息。
安绾月嗫嚅了下雙唇,溫柔地喚道:“熠之,是我”。
聽到這四個字,裏邊的人忽激烈地咳嗽了起來,安绾月趕緊掀開了紗幔,沖了進去。
蕭熠之躺在床上,她看不太清他的臉,卻能看到他那雙星子似的眼睛隐隐泛着的光。
安绾月心裏一恸,走了過去,眼淚霎時簌簌而下:“熠之,你怎麽了?”
蕭熠之輕搖了下頭,替她拭了拭臉上的淚道:“我沒事。”
“沒事你為什麽要躺着?你為什麽不站起來?”她哽咽道。
蕭熠之沒有回答,目光流連又深深地看着她道:“月兒,你還記不記得我離開洛川時,問你的那個問題?”
安绾月連忙點頭:“熠之,我願意嫁給你!一直以來,我都願意嫁給你 。”
“真的?”
“是。”安绾月肯定地道:“你趕快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們立刻就成親,我再也不離開你,也不惹你生氣……我還要跟你生孩子……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你不後悔?”
“我後悔沒有早點遇見你,沒有早點嫁給你……”安绾月邊說邊想起了和蕭熠之經歷的點點滴滴,早已泣不成聲。
蕭熠之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坐了起來,把安绾月擁進懷裏道:“好,不哭,不哭,月兒乖……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安绾月抱緊了他,抽抽搭搭地又哭了好一會,才發覺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蕭熠之不是奄奄一息嗎?怎麽說起來就起來了,而且抱着她的雙臂還那麽有力,說起話來,突然也不帶喘了。
她擡起頭來,直視着他的雙眼,蕭熠之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些尴尬地道:“我剛才說我沒事,你又不信。”
安绾月一時間是又喜又氣,直勾起粉拳捶在他的胸口,怨道:“你這該死的,你是個人嗎?這樣吓我,騙我……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月兒……”蕭熠之任她發洩了一通,才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別再打了,仔細手疼……”
“哼……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安绾月嗔了一聲,微揚起頭,皺緊雙眉看着他。
蕭熠之見她似乎真的動氣了,開始急了,弱聲讨饒道:“月兒,你饒過我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你做夢。”安绾月說着,把拳頭伸到了他的面前,換了一種語氣道:“手疼了,得呼呼才能好。”
原來,她這樣不是在跟自己生氣,而是在跟自己撒嬌。蕭熠之滿心甜蜜,嘟起嘴,一口輕吹在她的拳上,然後又把唇印在了她的手背上,深深淺淺地吻了起來。
安绾月被他吻得手心酥癢,忙抽回了手,四目相對間,複又嬌羞地靠在了他的懷裏。
“阿慶那個小子也跟着你學壞了,居然敢跟你合謀騙我,回去後,我把這事同苓兒她們說說,讓她們治治他。”她嘟囔道。
“這可不能怪阿慶,他同我一起到陵州來,他都能站着了,我豈會有躺着的道理?”蕭熠之道。
好像是這麽一回事,她剛才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安绾月不服氣地看着蕭熠之道:“你這麽說,想表達什麽?說我笨?說我好騙嗎?”
“為夫豈敢。”蕭熠之趕緊賠笑。
從前他說出這樣的話,安绾月免不了要反駁,責怪他在嘴上占自己的便宜,可這一回,聽到他這麽說,她卻沒再反駁,只是勾唇笑了笑。笑。
她趴在他的胸口,有些不解地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也喝了被礦毒污染的水嗎?”
“是,所以我中毒了。不僅是我,那些從洛川一塊來的官員,士兵,還有大夫都一塊中毒了。那時還未接到皇上的傳書,我們都以為自己感染了瘟疫,因怕擴大傳染,我下令封城。直至主治醫師,鄭青鄭大夫他自己身上也出了症狀,他才終于察覺,這次爆發的疾病根本就不是瘟疫。”
“鄭大夫是治療瘟疫的老手,這一次這麽晚才查出真正病因,許是因為先入為主了。”安绾月道。
人嘛!有時在自己越熟悉的地方越容易摔跤。
“這次情況比較複雜,城中确實也有不少人感染了時疫,而且礦毒又在這時陸續發作,鄭大夫是被誤導了,除他外,別的大夫也沒能早些發現這裏邊地問貓膩。”
“那後來呢!”
蕭熠之繼續道:“後來我收到了皇上的信,确定了鄭大夫所想,命人連夜上山阻斷了被污染的水源,改飲用深井水和另一條溪水。鄭大夫則拖着病體和其他的大夫連夜翻閱醫書,商讨診方,這才把大家從死門關裏救了回來。”
安绾月雖沒親身經歷這一切,但聽到他這麽說,也想象得出當時城中的情況有多麽的危急。
還好,衆人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她溫柔地看着蕭熠之問:“你全好了嗎?”
“差不多了,再喝幾回藥就行了。”蕭熠之道。
聽到他這麽說,她安心了許多,半晌,又觸動了心事,低聲輕訴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出事!你離開時也不告訴我陵州出了什麽事,我一聽說在鬧瘟疫,都吓壞了。以後不管有什麽事,你都要告訴我,不準再瞞着我。”
“好。”蕭熠之撫摸着她如雲般的墨發,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地道:“月兒,以後不要再跑這麽遠的地方來找我了。你要記住,你只需在原地,不管過了多長時間,相隔有多遠,我總會回到你身邊的。”
從前,她總不明白,世間有那麽多人,為何獨她可以長生。這一刻,枕在他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和說話的聲音,她忽而明白了——她活了整整一百九十六年,不過只是為了遇見她的蕭熠之。
“嗯。”她擡首凝視着他,又動情地在他唇上留下了一吻。
吻完他後,她又自覺害羞地躺回了他的懷裏,嬌聲道:“熠之,我在路上趕了好多天路,腳好酸,身子也很乏,我想睡覺。”
“睡吧!我守着你,你乖乖睡。”蕭熠之說着,輕拍着安绾月的背,開始哄她入睡。
在他的撫拍下,安绾月很快便睡着了。
看着她恬靜的睡顏,蕭熠之有點後悔不該為了欺瞞她的雙眼,叫阿慶把屋子裏的燭火拿得只剩兩盞的。不然,他眼下就能夠更清晰地看清她的臉。
在沒有相見的這兩個多月,他每一天都在想着她。現在她來了,就在他的身邊,他總覺怎麽看都看不夠。
蕭熠之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擡首間,瞥見了窗下的鏡子。想起安绾月素來很不喜歡鏡子,明日醒來後若見到了這方銅鏡,只怕會不高興。
他輕手輕腳地放下了安绾月,走到了窗下,打算把銅鏡拿到外邊去。
在拿起銅鏡的那一瞬間,鏡面一晃,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怪異——鏡子晃過床上時,他似乎沒有看到鏡子裏的安绾月。
難不成是因為室內光線比較湖南,他看走眼了?不然這也太離譜了。
為了證明他只是看走眼,他直接把鏡子轉向了床上。
床上,安绾月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勻。鏡內,除了那張床,依舊是再無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