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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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之時,草長莺飛,禦花園裏姹紫嫣紅,百花争豔。

花楺穿着桃粉綢緞裙子,坐在樹下涼亭裏編花籃,陣陣涼風拂過,渾身清爽。

忽然“咻”的一聲,一個東西砸到她頭頂,轉而彈出去,落到腿邊。

她擡眼看去,是個葉子疊的小船,有些醜。

花楺無語地收回視線,繼續忙活手裏花籃:“炎小邪你無不無聊啊。”

炎小邪雙手撐在後腦勺,躺在一丈多高的樹枝上。

他穿了身騷包的湛藍金紋蟒袍,兩條大長腿垂下,帶動身下樹枝一搖一晃,看得等在不遠處的小太監們,一陣膽戰心驚。

他嘴裏叼着根草梗,懶洋洋地看天:“你無聊還是我無聊?捯饬你手裏那破玩意半天了,連句話都不說。”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悶了!

花楺沒有擡頭:“這是給你母後祝壽的禮物,她那樣的人,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難得開口問我要個花籃,自然要編得好些。”

“切!你也知道她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還能稀罕你的花籃?那就是個讓你進宮的名頭罷了!”

炎小邪猛地坐起身,動作過大,樹枝大幅度顫了顫。

“我說,你是傻了還是失憶了?我怎麽看你把這個鬼地方當真了?這就是個幻境而已,和做夢沒區別,那麽認真幹嘛?”

他一句話剛說完,遠處兩個小太監忙不疊跑過來,一左一右站在樹枝下,生怕他掉下來,随時準備接住。

“哎呦,吓死奴才了!殿下您當心些啊,那麽高地方摔下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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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掉下來摔出個好歹,他們可就得搭上條命!

兩個太監心中腹诽。

炎小邪懶得說話,擺擺手,讓他們離開。

兩個太監不敢不從,慢吞吞回到之前的地方,繼續伸直脖子觀望。

“是幻境又怎樣呢,”花楺的聲音有些缥缈,“就像他們一樣,他們是這世界裏‘活生生’的人,幻境是假的,擔心卻是真的。”

“他們不過是怕自己受罰而已!”炎小邪毫不留情地戳破。

花楺沉默着,沒有反駁。

她在這個世界裏的年齡是十六歲,也就是說,她和炎小邪穿到這個世界,足足十六年了。

那天夜裏,他們被那個叫做“天道”的魇封印法力,放到這個世界裏,從嬰兒開始,像普通人那樣一點點長大,要不是保留之前的記憶,他們恐怕當真會以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裏的人。

在這裏,她的身份是花丞相的獨女,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炎小邪的身份是五皇子,當今皇後嫡出的唯一兒子。

并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彼此的身份。

十年前,六歲的花楺跟着母親,一起進宮給皇後請安。

她的母親白氏,和皇後在未出閣時是閨中密友,各自婚嫁後也時常見面。前些年她娘為了生她,差點兒見閻王,纏綿病榻多年,好不容易把身子養好,就帶她進宮,來看望昔日閨蜜。

花楺矮身請安,還未磕頭,就被皇後招手喚到身邊。

“花花來我這裏,讓姨娘好好看看。”

她自稱姨娘,而不是皇後。

花楺乖巧地走過去,挨着她坐下。

小花楺長得很可愛,粉粉白白的一小團,安靜乖巧,誰見了,都忍不住想要抱抱。

皇後自是喜歡這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又捏臉,又抱抱,就差不管不顧地,在宮女們面前親親她了。

“哎呀小白,我快要羨慕死你了!你看花花多可愛啊,又安靜又懂事,一點兒都不像我那個猴小子,才多大點兒人,成日想着逃出宮去,那群太監宮女們,都快被他欺負死了!”

白氏掩嘴偷笑:“當心讓五皇子聽了去,說你這個母後啊,偏疼人家孩子不疼他!”

兩人笑着,門外傳來一聲奶聲奶氣的大吼。

“母後你又騙我!說好練完一百張字帖就放我出宮,我都寫完了,那些人偏不放我走!”

一個小男孩蹦蹦跶跶地跑進殿,他穿着藍色袍子,長得又白又嫩,一點兒都不像皇後口中的猴小子。

五皇子一溜煙跑到皇後身邊,撒嬌打滾,張牙舞爪,像個小無賴。

皇後看得頭暈,連忙雙手抓住他的小胳膊,往白氏面前一送:“來,見見你白姨娘。”

被禁锢的五皇子消停了些,垂着頭喊了聲:“白姨娘。”

“乖乖。”白氏摸摸他的頭毛。

“還有,見見你花花妹妹。”

皇後把他的身子轉向花楺。

聽到這個名字,五皇子猛地擡起頭,漆黑的大眼睛瞪得滴溜圓。

在五皇子打量花楺的同時,花楺也在打量他。

她眨眨眼,越看越疑惑,這個人,怎麽長得這麽像縮小版炎小邪?

“這個妹妹,我見過!”炎小邪驚呼。

皇後掩嘴偷笑,眼裏抑制不住喜色,看向花楺的眼神,就像打量未來兒媳婦。

她家傻兒子不簡單,眼光不錯,這麽小就會哄女孩子了。

“傻孩子,你妹妹第一次進宮,你上哪兒去見?難不成上輩子見過?”

“哼哼,”還略微有些圓潤的迷你版炎小邪,扯開嘴角,笑得天真爛漫,“可不麽,說不定做鬼時就見過了!”

他故意把那個“鬼”字,咬了重音。

花楺:“……”

連說話脾氣也像!

兩人就這樣相認了。

皇後發現,只要花丞相家的小女兒到宮中,她那個皮猴似的兒子,就不會老想着朝宮外跑,再加上她确實喜歡這個小姑娘,就給她賜了塊金牌,随時可以進宮。這份殊榮在世家小姐裏,是獨一份的存在,就連親王家的郡主們都沒有。

在這個世界裏,花楺和炎小邪算是青梅竹馬長大。

……

候在遠處的,除了炎小邪宮裏的太監之外,還有花楺從家裏帶來的兩個丫頭。

花楺是個最好說話的主子,兩個丫頭又都和她差不多年紀,正是情(喜)窦(歡)初(八)開(卦)的時候。

“你說,五皇子是不是暗戀咱們家小姐啊?”

“廢話,這還用問嗎?你什麽時候聽說過五皇子對別家小姐正眼瞧過?只對咱們家小姐,天天屁颠屁颠兒地粘着!”

“啧啧啧,這還八字沒一撇呢,就粘成這樣,我看以後肯定和老爺一樣一樣的。”

丞相懼內,懼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京城裏無人不知。

兩個小太監一聽,不樂意了。

“胡說什麽呢,就算暗戀,也是你們家小姐暗戀我們五皇子,天天`朝宮裏跑得這麽勤快!”

“就是啊,而且花小姐正在編的花籃,不會就是要送給咱們五皇子的吧?真是夠殷勤吶!”

兩夥人就“誰家主子暗戀誰家主子”的問題,嘀嘀咕咕争論半天,遠處樹下,依舊歲月靜好。

“天道給你說過沒有,怎樣才算完成任務?總不能待在這裏,直到死了才算結束吧?”炎小邪百無聊賴地,問出這個問了幾百遍的問題。

花楺搖搖頭:“沒和我說,興許就是按照他的安排過日子吧。”

她也雲裏霧裏的,他們在這個世界裏,安安靜靜生活了十六年,順風順水,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咳咳,”炎小邪輕咳一聲,聲音壓低,“要是他安排咱們……成親呢?”

按照他們兩人青梅竹馬的勢頭,這樣發展下去,花楺絕對是要成為他妻子的。

花楺眨眨眼,喃喃地問:“會麽?”

炎小邪看她這副懵懂的模樣就來氣,在山裏修行千年的小妖,不懂七情六欲也就罷了,好歹在這裏像正常人類女孩子一樣,生活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啊,在古代都算成年了,怎麽還這麽傻乎乎的。

“你倒是說啊,要是天道讓你和我成親,你到底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事先說好啊,如果你不願意就趕緊說,省得到時候,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話雖如此說,漆黑眼眸裏卻亮出期待的光。

“這嘛,”花楺沉思片刻,軟聲說道,“如果非得如此……”

一句話沒說完,旁邊跑過來個總管太監。

花楺連忙閉聲。

等半天,卻被這樣打斷,炎小邪臭着臉,沒好氣地訓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過來,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麽!”

總管太監跑得滿頭大汗,雖不明白五皇子突然發脾氣的原因,認罪總歸錯不了:“奴才該死,五皇子先別氣,陛下那裏正等着呢,您先随奴才走一趟,回頭兒奴才任您處置。”

炎小邪愣了下:“父皇?他不正在會見雲國使臣麽?找我幹嘛?”

總管太監張了張嘴,眼角瞥到旁邊睜着大眼睛,聚精會神聽他說話的花楺,臨到嘴巴的話生生咽回去,只說:“陛下身為天子,心思豈是老奴可以揣測,五皇子去了便知。”

炎小邪注意到他的視線,看向花楺:“我這一去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回來,你要是等不及的話,就……就出宮去吧。”

花楺擡頭看了眼傍晚天邊的雲霞,軟聲回應:“好,那我回去了。”

“……”炎小邪咬了咬牙,惡狠狠地瞪她,“你還真是回答得幹脆!”

這丫頭,怎麽這麽沒心沒肺,就不能等他一等嗎!

花楺看着炎小邪陰郁的臉色,不太明白,緩緩眨了下眼:“不是你讓我回去的麽?”

炎小邪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她明明按照他的話去做,怎麽突然就生氣起來?

炎小邪看着花楺臉上懵懵懂懂的表情,胸口裏悶悶的,憋着一口氣,簡直快要炸了!

人精似的總管太監,旁觀者清,把兩個小年輕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心裏暗暗嘆氣。

這丞相家的千金如此懵懂,還不知道他們這位受盡萬千寵愛的小皇子,要經歷多少磨難,才能抱得美人歸。而且,皇家兒女的婚姻,哪裏有自己做主的資格。

他輕聲催促:“五皇子,這就随老奴去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炎小邪最後忿忿地瞪了花楺一眼:“明天老時間過來,你要是敢遲到,別怪我不客氣!”

扔下這句話,他就在一群太監的簇擁下,衆星拱月一般地走了。

花楺無所謂地聳聳肩。

不客氣?還能怎麽不客氣?無非就是拿關門放鬼這種話吓唬她。只可惜他們現在的法力都被封住,和普通人無異,要是真的遇到鬼怪,兩人準保得一起逃。

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草梗,花楺打算着去和兩個丫頭彙合。

才擡腳邁出去兩步,大樹後面突然走出來一個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清冷飄逸的白衣,雪白的闊袖随風拂動,鳳眸裏的冰霜,在看到花楺的那一眼,融化了,薄唇間,難得揚起一絲淺笑。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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