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歸來

歸來

在收到裴深第一百封信的時候,恰好又是新年。

江釋月似乎是胖了些,臉看起來都比從前圓潤了不少,她躺在美人榻上,饒有興味地看完了那封信,然後順手把信鎖在了身側的小盒子當中。

雙雨推門進來,将一盞花燈放在床前,笑道:“老爺和夫人要姑娘今晚一同進宮用家宴呢。”

江釋月搖了搖頭,卻說起了另一件事:“雙雨,你趁家宴還沒開始,去荊陽那裏找一趟花荻吧。”

雙雨有些驚訝,想了想卻似乎又明白了些:“可是小王爺要回來了?”

江釋月這才忍不住笑了:“你去告訴花荻,我交待的事情,今夜便可以去做了。”

江淩瑤本沒有資格跟着禹王進宮赴家宴,可她幾乎沒有出過府,又十分想見見江釋月,只得軟磨硬泡,最後扮成小宮女才得以跟着他進宮。

禹王自平亂以來頗得聖上寵信,又有了不少新寵,她也漸漸地快被他遺忘了。江淩瑤攥着手心那包毒藥,恨恨地想着,再不複仇,恐怕就不會有機會了。

皇室家宴又如何,只要有心,總能找到空子的,反正這一輩子也沒了什麽指望,只要江釋月死了,就算把自己搭進去也無所謂。

皇室的家宴只宴請了衆多親王,人也算不得多。觥籌交錯間,許久不理朝政的寧王倒是先開了口,語氣頗有幾分無奈:“皇上……”

“平遠小王爺在邊疆日久,怎麽都該召他回京了。新春家宴,自家兄弟卻不在席間,這是多麽遺憾的事情。”

他剛說完這句話,裴淵和坐在他身邊的裴烨的臉色立刻便黑了。

裴烨舉了一杯酒,饒有興味地說:“三哥果然好寬廣的心胸,當年叛亂,他作為皇上的親弟弟,年輕力壯,不出來為皇上分憂,反而縮在府裏避難,這般置血親性命于不顧的人,談什麽兄弟感情!”

裴淵喝了一口酒,便也道:“六哥說得是,那小子沒心沒肺,不必叫他回來。”

江釋月有些無奈地聽着這兄弟幾人的對話,心中還有些好笑地想着皇上不愧是皇上,演戲都能演得像真的一樣,手中剛剛端起面前的酒杯,便突然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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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釋月皺了皺眉,猛然擡起頭來,江淩瑤急忙低頭,但在大殿的燈光之下,她還是清楚地分辨出了自己這個好姐姐的面容。

她微微一笑,又看向了江淩瑤身邊的丁玉兒,丁玉兒恭順地垂着頭,趁人不注意,飛快地擡起頭來向她使了一個眼色。江釋月眯起眼睛來笑了笑,随後便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一滴都沒有剩下。

原以為她會警覺些,不想成功得這麽容易。

江淩瑤心中暗喜,她低調地垂着頭,看着江釋月的面色逐漸變得慘白,又道自己不舒服,請安後便去了後殿。沒過多久,便有宮女急匆匆地奔了過來,衣襟上隐約有血跡:“不好了……皇上!郡主……郡主中毒了!”

靠近些的顧沁之立刻便站了起來,吓得差點從席上跌下去:“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地會中毒?”

“放心,叔母,有太醫在,不會有事的,”裴淵安慰了她一句,随後眉頭一皺,當機立斷地吩咐,“鎖宮門,一一審問準備膳食的宮女太監,一個都不許放過。”

殿內瞬間便亂成了一團,沒過多久,便有人指認說江釋月桌上的食物禦膳房端出來時并無什麽問題,只有禹王身邊的侍女打開過餐蓋。

裴烨本聽得心不在焉,聽到“禹王身邊的侍女”時才不禁一愣,随後惡毒地看了江淩瑤一眼。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裴淵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無喜無悲的:“六哥,這是怎麽回事?”

“這……”裴烨一驚,先跪了下去,心中飛快地思索着說辭,無奈江淩瑤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最終他也只得硬着頭皮說道,“臣一直不管府中事,府中的侍女也是管家一應采買的,至于為何要謀害郡主,臣實在是……”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響起了燃放禮炮的聲音。

信京對煙花爆竹一向戒嚴,只有皇家才有燃放特權,此刻皇家的人只在一殿之內,殿外燃放煙花的人卻是誰?

一個身着盔甲的人從殿外急急忙忙地奔了進來,他進來第一眼先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禹王,愣了一愣,不過也沒來得及顧慮那麽多,只慌道:“皇上!大批反兵集結在宮門處,恐怕是要逼宮謀反!而且他們嘴中還說着……說着……”

“說什麽?”裴淵面無表情地問,看起來似要動怒。

“說……”那士兵咽了口唾沫,看了禹王一眼,小心翼翼地說,“說……皇上天命不佑,尚無子嗣……不如早些,早些退位,擁立六王爺繼承大統!”

裴烨跪在地上,聞言卻徹底傻眼了。

裴淵沒有子嗣,而他私兵衆多,又與朝中許多大臣交好,是動過取而代之的念頭的。可如今裴淵對他尚還信任,保不準真的會傳位給他,他還沒有動過要動手的念頭,今日之事,卻是誰……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江淩瑤,突然意識到,保不準是有人瞧見了他在大殿內的情況,偷偷出去集結了他的兵力。畢竟江淩瑤身份太過特殊,萬一被扒了出來,他這麽多年做的事情,保不準要大白于天下。

可是……又怎麽會這麽快呢?

但事到如今,謀害郡主、帶兵圍城,罪名絕對不可能會洗脫了。裴烨幹脆站了起來,憑着心中那股奇異的底氣,長笑了一聲:“不錯……七弟,你沒有子嗣,母親也不過是小小的妃子,把持朝政這麽多年,也該讓給兄長坐坐這個位子了。”

他其實早就已經摸過他的底細,裴淵手底的兵力他雖沒有見過,但可以肯定的是,從當年齊王謀反之時,這股兵力就不在信京,想從外出調來,尚需費上一番功夫。如今出其不意,他定然是沒有什麽反攻的力量。

裴淵倒看不出什麽驚慌之色來,他依舊端坐在龍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六哥……從少時,到現在,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這麽多年,你恨毒了我吧?”

“我才是母後所出,光明正大的嫡子,”裴烨回道,“我大哥當年一着不慎,着了你們的道,我為求自保,只能如此。可七弟真是傻得可愛,只因我救你一次,便死心塌地地信了我,現如今你的兵力不在信京……三哥無能,九弟被你驅逐,我就算是要謀反,你又能奈我何?”

裴淵靜靜地看着他,目光竟似有悲憫之色:“六哥……今日過後,便是千夫所指,你不會後悔嗎?”

裴烨長長地笑了一聲:“千夫所指?只要我改元繼位,天下又有幾個人敢說我一句不是?”

“說得好啊,六哥。”

他話音剛落,大殿前便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還伴随着兩聲拍手聲。

這聲音太熟悉了。

裴烨一愣,觸電般回過了頭,卻見本該在千裏之外的裴深一身盔甲,從正殿門處走了進來。他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的表情,笑容都和從前一模一樣,邊疆的磨砺,似乎未在他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你為……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裴烨失聲問道,他死死地盯着裴深,感覺自己牙齒有些發抖:“你……你不是……”

“六哥一世英名,但真是……一點都不聰明……”裴深嘆息道,他緩緩地走到了裴烨面前,摸着自己腰間的弓箭,“在府裏安排個我的人,送消息,傳假消息,真是容易得很,省了我不少力氣。現如今,六哥的人全都在宮門之外,等着您一聲令下,便要殺進來呢。”

他吹了一口氣,似乎十分好玩:“可惜他們恐怕是等不到了。”

裴烨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恐怕是被人算計了。

他慢慢地轉頭看向龍椅上安然笑着的裴淵,開口問道:“皇上要算計臣……策劃了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裴淵答道,似乎在思索,“約摸着……從朕登基開始吧。”

“六哥,朕知道你恨朕,”裴淵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本以為皇位會是大哥或者你的,卻讓朕中途劫走,你雖是臣服于朕,但沒有一天甘心過吧?”

“是!”似乎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脫身了,裴烨索性爽快了起來,直接承認道,“我母親是皇後!你算個什麽東西!當年你母妃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拉我母後一起死,惡毒!你們都是那惡毒女人的孩子,怎麽配!”

宮宴不許帶利器入內,但裴烨左右環顧了一圈,突然從袖口拔出了一把小刀,飛快地朝裴淵撲了過去。

變故來得迅速,裴淵周圍的宮人驚慌失措,但裴烨本來站得便離他不遠,此刻幾乎已經近身!

裴深冷靜地站在原地,開弓搭箭,眯着眼睛數了三個數。

小刀的刀刃已經劃破了裴淵的袖口。

破空而來的聲響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裴烨低頭看了看自自己胸口處貫穿的長箭,嘴唇哆嗦了兩下,想要轉過身去,卻沒有成功。

死得如此輕易——

裴烨似乎突然看見了幼時趾高氣揚的自己,身着刺金長袍,高傲地從裴深和裴淵的面前經過,當時他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死在他們兩個的手下。

裴淵目中突然閃過一絲悲憫,他沒有動,在原地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六哥……代我,給大哥問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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