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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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春節,才過大年初七江攸明就回來了,心月驚喜地問他是怎麽做到的,他輕松地聳聳肩:“很簡單啊,就說我已經大三了,等我畢業出去上班,每年也是只能在家過到初七,讓他們提前适應一下。男孩子沒你們女孩子這麽麻煩,家裏沒那麽在意的。”
心月敲敲他的腦袋:“不孝子!”
他一把抓住她的小粉拳,腆下了臉:“還不是娶了媳婦兒忘爹娘?你得負責啊!”
初七之後心月的爸媽也開始上班了,于是心月又可以像暑假那樣把整個白天都耗在江攸明這裏。
纏綿了幾天之後,江攸明興致勃勃地請了一幫本市的同學來包餃子。
江攸明的朋友心月以前也見過幾次,不過因為她比他們小太多,也不能經常在一起玩,所以不算很熟。這回看樣子江攸明是下定決心要讓自己的家屬打入小團體內部了。
江攸明請來的這些同學大多是男生,有兩個帶着女朋友,這些人裏還頗有幾個很會包餃子的。
江攸明也不示弱,一開始就宣稱自己會擀皮兒,然後迅速被證僞;接着再宣稱他會包,又被證僞。
于是大家吩咐他在一旁幫擀皮兒的季誠小兩口摁面團,他還做得不錯,馬上又開始野心膨脹不安于現狀,等大家餃子包得差不多了,他又自告奮勇地要去煮。
心月剛開始還有些拘謹,然而江攸明的這幫朋友看樣子是物以類聚,都是熱情外向的個性,并且經過包餃子的一番共同努力與說笑打鬧,心月已經徹底放開,有了點女主人的架勢了。
一看江攸明宣布煮餃子就包在他身上了,她立即提醒大家:“鑒于他的能力已經連續兩次被證僞,還是要審慎對待他的申請啊!”
有個長得頗為老相因而被大家尊稱為老牛的男生一臉慈祥狀地拍了板:“還是要給後進的同學表現機會的嘛!”
于是大家批準了。
江攸明進廚房後不過兩分鐘,有個外號叫CS的男生進廚房找水喝,随即,大家就聽到CS嚴厲的制止聲傳來:“水還沒開,不能下餃子!”
外邊的所有人立刻異口同聲:“果然不會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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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就是笑聲四起,議論紛紛:“老婆太賢惠了也不行啊!”
一直和女朋友黏在一起夫唱婦随的季誠則一個勁地搖頭嘆氣:“想不到居然有人比我還幸福!”
正說着,就見江攸明被CS從廚房裏推了出來。
他也不沮喪,沒臉沒皮地跑過來,從後面抱住心月,作勢要往卧室帶:“我還是幹點兒我擅長的事吧老婆!”
大家會意,登時噓聲四起笑作一攤。而心月雙頰赤紅,惱恨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低下頭時,卻只覺得幸福已淹到了脖子,眼瞅着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年輕的時候,愛情往往與肉-欲難解難分,那時還不會貪戀被照顧被伺候的溺愛,以為自己的身體被貪得無厭地索取就是最濃烈的真情。
可是,每當心月冷冷地為自己的往昔作出這樣一個總結的時候,另一種記憶又會突然從某個黑暗的角落裏亮起,向她對那段感情的全盤否定提出質疑。
就是這一點,尤為可恨。
如果不是那樣,她或許不會在這麽久、以及那麽徹底的心死之後,也還會偶爾軟弱,如此輕易地就又想起那些年,那個人。
會想起有一陣子,江攸明聽了一個科學講座之後,突然變得十分嚴格,每個周末的中午,在她炒菜的時候,他會忽然抄着一只口罩沖過來往她耳朵上挂,說是做菜的時候會有許多納米顆粒跑到肺裏去,對身體不好。
那麽書呆子的腔調,簡直令心月難以相信是發自她向來酷勁十足的男朋友,然而他又是那麽地可愛,那只口罩是特意給她買的,上面畫着胖墩墩的Snoopy。
會想起有一次買菜回來,已經到了小區門口才想起忘買雞蛋了,而當天又分明計劃好了要攤雞蛋餅。
再回菜市是誰都不願意的,好在小區裏就有一家小店,他們倆便進去碰運氣,問老板有沒有新鮮的雞蛋賣,老板說只有新鮮的鴨蛋。
鴨蛋或許也能代替,但由于他們不習慣吃鴨蛋,決定僅買夠這一頓用的就行了,下次去菜場再買雞蛋。
于是江攸明只拿了兩只大大的鴨蛋,老板用報紙把它們包起來,放在一個單獨的小袋子裏,紮緊,遞給心月。
江攸明提着所有的東西,對心月說:“你就拿在手上吧,省得和別的東西放一起把它們壓壞了。”
于是她就捧着兩只鴨蛋一路走回家,有點發笑地覺得像是小孩子過家家,可是笑過之後,又突然有一種那麽舒适慵懶的停泊感,仿佛幸福就此安穩駐紮,再睜眼時便已是地老天荒。
會想起他們倆一起去新開張的商場,心月去上洗手間,找來找去卻只看到男廁,女廁怎麽也找不到,而她在這陌生又地形複雜的地方走了一會兒,終于弱弱地迷路了。
萬般無奈之中,只好給江攸明打電話。她很記得他是極不願等人的,現在卻被她耽誤了那麽多時間,恐怕接到電話就要怒氣沖沖。所以撥通他電話的時候,她心裏還頗有幾分忐忑。
可是他接起電話時,聲音輕松愉快,甚至能夠聽得見微笑的表情。
她永遠都記得他在電話裏柔聲說出的那句話:“好,你在哪兒?我馬上就來找你。”
還會想起那個午飯吃撐了的中午,兩個人都懶得洗碗,甚至懶得動。
于是江攸明打開電腦上的播放器,那麽唯美純愛的《You and me》便清澈漫溢,緩緩傾瀉,靜靜流淌。他們倆并排躺在沙發上,因為實在太窄而只能側身擠在一起,緊緊相擁,一言不發地只是聽,并且相視微笑。
林憶蓮在《至少還有你》裏唱過,愛一個人可以愛到恨不能一夜白頭,以早早看到永不分離的結局。
而那一刻,心月何止希望一夜白頭?她簡直巴不得立即死去。當靈魂脫離身體向天堂緩緩飛升,轉身回望,一定能看見他們倆那時的情形,就好像正在出演一場有着美麗插曲伴奏的言情劇一樣。
……
這麽多年來,一直反複告訴自己:不恨他,不恨他,我不恨他。
可是又怎能不恨他,竟然給了自己那麽多美得傷人的回憶!
到了高二下學期,就算是學習向來輕松如心月這樣的,也開始感到了一些壓力,并且無可避免地忙碌起來。
因為要會考了。
不知是從哪裏傳出的流言,說是如果想上名牌大學,光靠高考分數是不夠的,學校還要看你的平時成績,段考期考乃至測驗都要納入評估體系,更別說會考了。
所以,會考成績必須全A才行。
其實會考的內容對于心月而言都是很簡單的,但再簡單的題目,要保證全A也需要下一點功夫,所以那段時間心月把心思從愛情上多抽了一點出來,刻苦學習,認真備考。
因為她想上的就是名牌大學。
更具體地說,她想上的是大名鼎鼎的複旦大學。
綜合性名牌大學不止一所,而之所以最後鎖定在複旦,是因為心月想去上海。
那是江攸明和她一起定下的目标:她上大學的時候,他正好大學畢業,屆時他們倆一起去上海,她去上大學,他去工作或讀研。
上海固然一直都是一座魅力十足的都市,然而他們倆之決定要将一輩子的幸福鎖定在那裏,還是緣于倆人的某次婦念夫聞。
那段時間《雙面膠》熱播,心月卻因為住校而沒法看;至于江攸明,大小夥子就更不會去看這種婆婆媽媽家長裏短的電視劇了。心月大約了解一些內容,覺得有意思,就去找了原着小說來看。
按照慣例,在周末的午後,她一邊看書一邊或總結或照念地講給江攸明聽。
而要交待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須得事先說明文中這對小夫妻的背景差異,于是她引用其中的表述:“男主角一家是東北人,女主角一家是上海人,在上海人的觀念裏,女人娶回家就是用來疼的……”
江攸明在這裏插嘴道:“本來就是啊!”
他那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分明在說這是天經地義啊,為什麽要特意強調僅僅是上海人的觀念?
那一刻,心月喜極而動,開心地啵兒了他一口。
接下來,他們倆的話題走向一點一點地從小說本身引開,最終集中在了“上海”。
江攸明問:“心月,以後咱們就在上海定居,好不好?”
心月想都不消想:“當然好啦,反正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就算是到山旮旯裏要飯我都開心,何況是上海那麽好的地方呢!”
江攸明笑着啐她:“小傻瓜,連要飯的都知道得去大城市,誰會去山旮旯裏要?”
那時真是……什麽都能成為他們情意綿綿你侬我侬的引線啊,《雙面膠》明明是那麽慘烈的悲劇,尤其原着小說,他們竟也大愛無畏地用來用作自己生活規劃的參考。
後來想想,這樣百無禁忌,是不是也挺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