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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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拿着電話,萬分莫名:這什麽事兒啊?用得着要她跑這一趟嗎?你們随便誰買了票拿回來報銷不就得了?
可切莫說她未必有同總裁理論的餘地,事實上,章允超交待完畢就徑直把電話挂了,根本沒給她回嘴的機會,她總不至于還巴巴地打電話過去讨說法吧?
所以除了照吩咐行事之外,她別無選擇。
好在公司離環球金融中心很近,甚至無從打車,走幾步也就到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讓我專門跑去幫他們買票、而去別的地方的時候卻沒這麽幹吧?這人總算也不是太黃世仁。——走在路上時,心月自我安慰地想。
買好票之後,心月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那行人來了。
在進去之前,有好些人表示想先去一下洗手間,于是其餘的人留在原地,談笑風生地等着。
心月和兩個跟自己職位沒差太遠平常關系也很近的同事一起,陪着幾個加拿大人。她之前沒做過接待陪同的工作,對他們完全不熟悉,不過從這幾個人的說話當中,她很快就判斷出,他們就是同事們所說的“劉姥姥”了。
但這幾個劉姥姥其實很可愛,他們不會像有些中國人那樣欲蓋彌彰地掩飾自己沒怎麽見過世面的事實,而是把一切都大大方方擺到臺面上來,始終很謙虛地提出問題。
這回他們提的問題是:“我們注意到了,上海的夜景非常漂亮,白天在路上走也能看到許多草坪和矮樹叢上挂着很多小彩燈。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要把夜晚弄得那麽明亮炫目?”
這是一個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的問題,心月的幾個同事霎時都被難住了。
那個提問題的中年校長殷切地看着他們,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誠懇地等待着他們的回答。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心月臉上的時候,被提問者的沉默和支吾已經長到開始有些尴尬。
心月心一橫,試着救場:“我個人的看法是,這是因為我們的政府和商界都認為,如果把夜晚也裝飾得非常漂亮,就能吸引更多的游客,也會吸引上海本地居民在夜間外出,這樣不但能提高生活水平,也能刺激消費,拉動經濟增長。”
幾個加拿大人都頻頻點頭表示明白了,那兩個同事也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将詫異而感激的目光投向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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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人到齊了,我們上去吧。”身後忽然傳來章允超的聲音。
大家回頭一看,只見他和Sarah并肩站在那裏。章允超目光溫和地看着加拿大客人們,Sarah則專注而激賞地盯着心月。
心月悄然往後退了一步。她将手上餘下的幾張票分發給剛才去洗手間的那些人之後,任務就已經完成,可以回公司了。
不料章允超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再去買張票,你也上去。”
乘直梯一路快速向上,在到達頂層之前,換作扶梯。
在窄窄的扶梯上,Sarah有意無意地與心月共乘一階:“心月,原來你的英語這麽好!我不該沒有印象啊,你有沒有什麽考試資格?”
心月點點頭:“六級優秀,還考過高級口譯。”
這些她當然都寫在簡歷裏了,只是當時Sarah急于招人,所招的這個行政助理職位又不需要這麽強的能力,再加上心月的教育背景令她先入為主地斷定她的簡歷裏不會有太多亮點,所以并未留心去看。
Sarah點點頭,若有所思:“看來你被大材小用了,該考慮給你換個崗位了。”
才說到這裏,扶梯已盡,回到寬敞的過道上,前面的章允超停了下來,回頭找到Sarah,駐足等她,該是有事。
心月識趣地正欲走開,Sarah卻一把拉住她,仍然沉浸在新有發現的激動裏不可自拔:“允超,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心月的英語非常好,至少就她剛才說的那些,她的口語能力都不亞于咱們公司的某些海歸了,對吧?而且還言之有物,內容也一點不露怯!”
心月低下頭,避開章允超的目光,對Sarah微笑道:“Sarah姐你過獎了,你們聊吧,我先到那邊去。”
Sarah點點頭,還不忘叮囑:“去陪客人,好好給他們作講解啊。”
心月依言走到加拿大客人的身邊。剛才幾個客人已經對她有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覺得她既有見地,表達又清晰,再加上形象可人,都很願意由她來當導游。
心月盡職盡責地時而有問有答,時而主動介紹,然而卻明顯地感到自己有些神思不屬,一些不該此時冒出來的回憶,偏偏要往腦海裏鑽。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不大沉得住氣,尤其是那些令自己頗覺委屈的往事,要徹底放下,不是那麽容易的。
心月的英語的确很好。
她上高三那年,學校如往年那樣積極外聯,不斷增加能給本校提供保送生名額的大學數量。
這年他們的重點活動對象當中,就有一個北外。
心月所在的中學固然綜合實力很強,但由于同一座城市有兩所專門的外語實驗中學的緣故,如北外這樣的頂級外語院校并未給過心月的學校保送生名額。
而這年,看過學校提供的材料之後,北外欣然應允:“我們今年可以先試給一個名額,就給這個名叫江心月的學生。”
于是,高三上學期那個深秋的夜晚,晚自習間隙,班主任把心月喊了去,跟她說了這件事。
能得到北外這樣的肯定,心月不是不得意的,然而最初的一陣竊喜過後,她又有些遺憾。
如果是上外就好了……
她想了想,跟班主任說自己需要考慮考慮。
這件事她當然不會一個人考慮,第二天見到江攸明的時候,她就跟他說了這件事。
江攸明問她:“你是怎麽想的?”
心月反問他:“你願意畢業後去北京嗎?”
江攸明微微蹙眉:“北京當然也不錯,但我更喜歡上海的氛圍,我們是南方人,在上海應該更容易适應,而且我在上海實習過,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人脈,以後過去立足也更容易些。”
心月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原本就沒有太動搖的心意也就更加堅不可摧:“嗯,我知道了,那我還是考複旦吧。”
隔幾天,學校再派了英語老師來找心月談話的時候,心月就婉轉地拒絕了:“謝謝老師和學校的肯定和信任,不過我還是更想上綜合性大學,也更想上一個文史類的專業。”
就這樣,她推掉了一個那麽好的機會,與一所名牌大學擦肩而過,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餘地,只為了要遵循和江攸明的約定。
後來高考前夕填志願的時候,她更是無一例外地在每一欄都填上了上海的學校。
其實就算是平時成績再優秀的學生,在臨考時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而心月一邊填志願一邊想着自己考試失利的可能性時,心裏也完全沒有畏懼,更沒有後悔。
因為她相信無論如何,她都會去上海——就算是高考徹底落榜,連最低志願也沒考上,那又如何?打工也行啊!總之,只要是和江攸明在一起,而她到時一定會和江攸明在一起,開始共同在屬于他們倆的城市打拼的美好歲月。
這樣就夠了,不是麽?
那些年輕得脆弱、脆弱得令人疼惜而無奈的年少時光啊,居然可以不顧一切不計後果到那麽絕對。
只因為,愛得那麽絕對。
——
四月上旬,“睿超國際”的高校聯盟項目告一段落。
Sarah和章允超一騰出手來,第一時間做的事情就是兌現諾言,将先前一直被埋沒了的心月從支持部門調到業務部門。
心月拿到的新職位是國內暑期英語夏令營的項目經理助理。
她雖然已經初露鋒芒,但畢竟學歷背景還是輸了業務部門的同事一大截,Sarah的意思是一步一步來,讓她慢慢鍛煉成長,等她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再調到國際項目部,這樣既對她自己有好處,也更能服衆。
調令剛下來沒幾天,就趕上加拿大總部放複活節假,章允超宣布也給中國的員工們同樣的假期,從周四開始,加上周末總共是四天。
趁着這四天,公司組織了一次郊游,也就是海外人士熱愛的retreat,地點在浙江的一個剛開發不久的度假山莊。
公司包了一輛大巴,周四早晨出發,近午到達。
既然是借着西方宗教節日的名頭,又是加拿大公司,中午便安排了頓改良的西餐,下午則在山莊的一幢小樓裏進行複活節活動。
西方人在複活節會舉行一個叫做Egg Hunt的活動,中文大致可翻譯為“找彩蛋”。
這個活動開始之前,每個人會分到一只美麗的五彩小籃子,裏面放着塑料青草,大家提着它滿屋子去找藏有蛋形巧克力的塑料彩蛋,最後看誰找得多,就能得到一份獎品。
聽起來有點幼稚的樣子,不過反正是大家在一起放松,何樂而不為?況且這個年輕的公司裏幾乎所有成員也都是還很能熱鬧的年輕人,于是每個員工都很投入,拿到籃子之後,指令一下,大家便紛紛出動,往各個角落分散而去。
海歸們大都對這樣的活動有經驗,而像心月這樣沒出過國的孩子就比較吃虧了。
既然是找蛋,她想當然地第一時間就沖向餐廳,想把餐桌上的彩蛋搶到,但是被彭海濤及時發現,連忙制止道“不行不行,那是真的蛋殼,要塑料的才算”。
心月一聽,趕快返回大廳,卻已經失了先機,一個蛋也找不到了,而此時裁判Sarah剛好叫停,她只好提着空空的籃子随大家各歸原位。
和章允超擦身而過的時候,心月忽然覺得籃子微妙地抖動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詫異地發現籃子裏居然神奇地出現了兩個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