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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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一愣,下意識地放開章允超的手,卻又立即緊緊抓住。

她垂下眼簾,咬着嘴唇,跟自己較了半天勁才嘟哝出一句:“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裏,我、我害怕……”

說到最後,她忽然之間意識到:我怎麽這麽不争氣?這麽沒出息的話都說出來了!

于是她擡起眼睛惡狠狠地瞪向他,語氣霎時又變得淩厲:“誰在乎你的死活?你要死就早死,要是死在求救的路上,我不就更沒救了嗎?要是你留在這兒,最後彈盡糧絕的時候好歹我還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說不定能維持到救援來到呢!”

章允超定定地看着她,她也勉力強迫自己不甘示弱地回視——不,回瞪着他。

須臾之後,章允超忽然笑了,柔聲道:“好,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把我吃了吧。”

心月別開臉去,不肯再看他。

吃他?好像也很不對。動物界中不是有好些是交配後雌性就把雄性吃了的?所以就連吃了他,也是她根本避之不及的暧昧。

這個想法讓她愈發羞窘而沮喪,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能想到這個!

片刻之後,章允超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道:“心月,乖,聽我說……”

這句話,活脫脫就是江攸明的語氣。而他還什麽都沒說,心月就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麽,她無法忍受——也不知究竟是無法忍受這種語氣還是那馬上就要出口的內容,厲聲打斷他:“我不聽!反正你不許走,我說不許走你就不許走!”

章允超似乎渾身一震,心月卻已無法看清。就在那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毫無征兆的眼淚也猛然沖破她的眼眶,似乎帶着經年的刻骨傷痛,淌過受傷的臉頰時,火辣辣一片刺痛。

可她不知如何制止這一切,突然之間,除了不停不停地流淚,她就什麽也不會做了。

章允超将胸間那團氣重重地嘆了出來:“好吧!”他替她裹緊身上一切禦寒的衣物,将車子熄火。

然後,他一伸手,将她攬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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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全身一僵,本能地要掙紮抗拒。

他撫慰地解釋道:“咱們不知要在這兒挨多久,暖氣能省則省,知道嗎?”

心月沒有再動,片刻之後,僵硬的身體也柔軟了下來。

窒滅了汽車引擎之後的世界,車窗又隔絕了雪落的聲音,再加上兩個人都沉默無言,整片天地都像是已經死去,以至于心月有一種神經錯亂之感,以為自己其實已然堕入冥界。

不知過了多久,章允超輕聲問:“餓嗎?要不要吃東西?”

心月搖搖頭。她其實有點餓了,卻半點胃口都沒有。

章允超便也沒動。

再默然了少頃,他又問:“心月,你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

心月又搖了搖頭。

章允超似乎笑了一下:“也好,現在保存體力,可以睡一會兒,把所有的話都攢到最後——心月,最後,特別特別想睡的時候,記住一定不能睡,那時就要拼命說話,讓自己保持清醒,知道嗎?”

心月知道他所說的最後是什麽意思。如果兩個人真的要捱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睡眠會悄然奪去他們的生命,多一刻清醒,才能多一分希望。

難道她和他,這個原以為此生連相見都不會再有的人,最後竟還是要死在一起麽?

聽說,凍死的人最後其實是會出現太熱的錯覺的,他們往往會把全身的衣服統統脫光。

我不要!不要跟他一起把全身的衣服都脫掉!以後有人來發現我們的時候多難看,而且他們還會以為、以為……——心月扭頭,幾根手指尴尬地咬在雙唇間。

可她的腦子還是不受控制,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印度電影驀地閃過。

在那個片段裏,女主角不小心掉進了冰窟窿,男主角把她救出來後,為了讓她別凍壞,給她脫掉了衣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然後,原本就情熱如火的他們倆就……

心月忽然想起一個傳說——據說龍鳳胎都是前世的鬼夫妻來托生。

那麽如果他們那樣地死在一起,會不會也等于是今生的夫妻,下輩子就會變成一對雙胞兄妹?

真的會變成兄妹,最親最親的那種,比他們原本以為的關系還要血濃于水,而這種血緣的維系,又要把他們倆拴在一起一生一世?

想到這裏,她才又意識到,先前那曾在自己臉上波濤洶湧的眼淚,什麽時候又在泛濫了。

章允超也發現了,他用紙巾揩過她的臉,低聲說:“別哭了,小心傷口發炎,還會脫水。雖然外面全是雪可以取回來用,但是能少開一次車門就能多存點熱量,明白嗎?”

這回心月沒再同他較勁,順從地點了點頭,接過紙巾長時間地按在眼睛上,直到将所有的眼淚都生生逼回去。

好在大多數情況下,絕境都不像人們所以為的那麽容易遇到。

在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最充分的準備之後,他們倆只熬到了天色擦黑,大概也就是下午四點多鐘,前方就出現了一雙車燈!

他們倆陡然振作,章允超連忙打着油門,按開了緊急信號,而心月挺身坐直,一眼看清那是輛粗豪的深灰色皮卡,看樣子車主不是森林管理員就是伐木人——總之應該是很有荒野救生經驗和能力的人。

他們的救星來了!

像是被一條繩子牽動,他們倆在不約而同的一聲歡呼之後,靈犀乍現地緊緊擁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找到對方的唇,便不顧一切地吻了起來。那同樣貪婪的需索,仿佛彼此的唇間蘊含着這世間僅存的生命的源泉,若不窮兇極惡地抓住,這好不容易找回的生還機會便又會從指間溜走了。

直到森林管理員打開車門拍了拍章允超的肩膀,他們倆才戀戀不舍地放開。若不是他們車子被撞的情況實在明顯,或許森林管理員會把他們當作一對惡作劇的情侶不顧而去了呢。

他們倆及一應行李被轉移到皮卡上之後,森林管理員用對講機通知了同事叫人來拖車,便将他們送到了附近的小鎮,安置在鎮上唯一一家還在開放的家庭旅館裏。

這一帶也算風景奇美,原本并非只有一家旅館,然而冬季苦寒,鮮有游客,所以很多經營旅館的人此時都到暖和的地方過冬去了,如果非想要住某家,就需事先通過網絡或電話同店主預定,然後店主将鑰匙寄給你,你自己過來住。

而這唯一還在開的一家家庭旅館也不像大多數中國生意人那樣乘人之危,價格服務都是正常水平。留守的老板是個外形潇灑談吐風趣的白人男子,言談間給人的感覺是他并非為了謀生,而是因為實在喜歡這個地方,才在這裏詩情畫意地經營這家旅館。

他熱情地歡迎了這對不知多長時間之內唯一的來客,以一間單間的價格給了他們一整套公寓。

這屋子收拾得整潔而溫馨,一切都是北美大農村的普通家居擺設,原木色的家具,小碎花的床罩,蕾絲花邊帶皺褶款式的窗簾,在在都透着一股子濃濃的鄉土田園氣息。

一進客廳,正對着大門就立着一面穿衣鏡,心月這才看到自己的尊容:左眼眼皮一圈血紅的擦傷,臉頰上也有一些,鼻子腫了,肥肥大大一只紅豔豔亮閃閃地杵在那兒。

而最慘的就是那片上嘴唇了,原原本本就是《東成西就》中梁朝偉中毒後的模樣——香腸嘴也好,鴨子嘴也罷,總之現在都可以用來形容她了。

心月條件反射地擡起雙手蒙住臉,“啊”的慘叫了一聲。

她從來不覺得有多在意自己的美貌的,現在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她從未失去過它,如今她突然變成這副樣子,真是對心靈的極度挑戰!

章允超握住她的手腕,試圖拉開:“怎麽了?讓你別哭了啊!”

心月死死捂着臉,用力搖頭,心裏萬般懊惱自己怎麽不早點去發現這一切,居然以這副滑稽的醜相在他面前晃了那麽久,真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她聲音啞啞地喊出了哭腔:“別看我!我醜死了,醜死了!”

章允超奮力拉開她的手,她只好拼命別過臉去不讓他看。章允超一邊使勁将她往懷裏帶一邊急聲道:“不醜,你不醜,還是很漂亮,就算受了傷,也還是這麽漂亮……”

心月又急又委屈,跺着腳用拳頭砸他:“騙人!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章允超索性不再跟她作口舌之争,低下頭細細密密地吻她,在她受傷的眼皮、難看的鼻子和好笑的嘴唇上愛憐而珍視地掠過。然而盡管他已經盡量控制着自己将動作放輕,她也還是疼得又吸氣又呻-吟,她像是挨了打的孩子,本能地開始還手,急怒攻心令她出手極重,對他又踢又打,從前的淑女形象此刻半分全無。

她的聲音強烈地刺激了他,他也顧不上招架擋格,幹脆忍痛悶哼着,迎着她的拳腳将她摁在牆上,只是這下記得小心避開臉部,往她完好無損的脖子上大肆啃噬下來。

明明已經使盡全力暴擊、對方卻一副全然不放在眼裏的樣子,心月頃刻間就被憤怒點燃了,她報複般地也開始撕扯他的衣服,将他襯衣上的扣子粒粒崩飛,忙亂中扯到了他的毛發,疼得他亦大聲呼痛,兩個人甚至等不及走進房間,就搏鬥般地滾倒在客廳的地毯上。

心月這發了性的小母獸般的模樣令章允超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頭,他克制得渾身發抖,全部的力氣都放在了控制自己不要立即爆發上,因為他不願告訴她,除她之外,他就沒碰過任何別人,這麽多年,毫無經驗。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行,或者不行的最根本原因還是他不想。不知是他的身心被那個清純無辜的小女孩下了符咒徹底封印,只有她才能開啓和點燃,還是他其實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強那麽狠,有些事情做過之後,他所以為的大獲全勝,其實只是兩敗俱傷。

他們被送到這裏安頓下來時才不過六點,隆冬日短,天早早就已黑透,次日卻要很晚才會重新亮起,這一夜很長很長。

愈夜,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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