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雲岱聽了,沒有回宋伊的話,而是對着雲凜道一句:“哥哥,生日快樂。”
眼見宋伊就要發火,雲凜趕忙出來調解道:“既然和我道了聲祝福,想來我的生日宴也會來吧?”
他眉眼帶笑,表情松弛,一副好相與的模樣,與雲岱截然不同的類型。
雲岱放下手裏的筷子,低眉順眼道:“會去的。”
一頓飯在食不知味中結束,雲岱吃完飯後第一時間回房間寫卷子,寫了五張數學試卷後,忍不住心理開始泛惡心。
他猛地沖到廁所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洗手臺洗了一把臉,水順着黑發向下滴水,看着鏡子裏蒼白的臉,雲岱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片刻後,笑意收斂,他面無表情地用手帕擦幹手裏的水,就見雲凜站在門外,擔憂地看向他:“為什麽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他們父母雖然嚴格,但在出了那件事情後,他們家對成績再沒有那麽看中,雲岱給自己這麽壓力又是為了什麽?
雲岱輕笑一聲,臉頰邊的水珠順着滴落在地,迸濺開來,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沒有為什麽。”
雲岱自雲凜身邊擦肩而過。
*
周末最沒有意思,如果還有瑣事加身,那更是難受至極。
雲岱現在就要去辦一件瑣事——潔牙。
為了牙齒健康,每半年的潔牙活動是他固定要做的事情,只是沒想到在牙醫診所也能遇到不想見到的人。
他坐在沙發處,等待醫生叫他號,就瞧見不遠處,同樣拿着排隊票坐在沙發上,表情變換不定的季月笙。
季月笙也來潔牙?
雖然好奇,但他沒有打招呼的想法,他淡淡地收回視線,等着醫生叫號。
不知道什麽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陰影,季月笙突然走了過來站在眼前,“雲岱。”
雲岱:“……”真是躲也躲不掉的孽緣。
他面無表情擡頭,就見季月笙不止什麽時候失去了游刃有餘的表情,面上滿是焦慮。
叫了他的名字,卻又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的躊躇模樣。
雲岱沒見過他這副模樣,覺得有幾分新奇。
如果能看到季月笙的笑話,那他自然是樂意的,所以他難得主動問道:“你來這幹什麽?”
“我來這……”季月笙坐在他旁邊,聲音有些弱,掩藏不住的焦慮,“來拔牙。”
雲岱見對方這種情态,随口道:“你害怕拔牙?”
對方動作一僵,良久,才輕輕地點頭。
雲岱有些意外,哪怕內裏頑劣,簡直壞到點上,但至少面上還是霁月光風、相當完美的學生會會長,居然也會害怕拔牙?
他沒忍住,問道:“真的?”
遇到害怕的事,季月笙難免煩躁,卻也顯得有些弱氣,勉強嗯了一聲。
面子裏子碎了一地,季月笙幹脆自暴自棄,說因為小學長了蛀牙,那個牙醫很粗暴,強硬地掰開他的嘴,還沒有用麻藥,自那之後就對拔牙留下了陰影。
說到這裏,季月笙不由得抖了一抖。
雲岱随口問道:“那你現在又是長蛀牙了?”所以才來拔掉?
“不是,”季月笙苦着臉,勉強幹笑一聲,“因為小時候的陰影,我一直有認真牙齒的清潔工作,沒有再長蛀牙。”
“那你……”
“拔智齒。”
“……”
沒了蛀牙,卻長了難以避免的智齒,這也就沒辦法了。
雲岱雖然有些想笑,但還是出于人道主義說道:“沒事,拔牙疼一次就過去了。”
“我要疼四次。”
“嗯?”
“因為上下左右都長了,一共四顆。”
雲岱:“……我能笑麽?”
季月笙已經生死看淡了,“您随意。”
然後他就真的看到雲岱笑出了聲,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出現了別的表情,像是一朵皎白的梨花,在冬夜緩緩盛放,冷冽卻清麗。
季月笙不由得愣了一瞬,心底的害怕消失了一半,因為一半心神都用來回味對方那個笑了。
牙科護士臭着臉走過來叫號,“雲岱在嗎,下一個季月笙準備。”
她看見兩人坐在一起,不由得問道:“你倆是一起的?那一起進來吧。”
說完,轉頭回科室,雲岱聞言跟上去,季月笙躊躇了一瞬,也跟着過去。
雲岱半年就會潔一次牙,對這個過程輕車熟路,躺上可調節地床後,就任憑護士動他的嘴皮子幫他潔牙。
過程有些折磨人,畢竟要一直張大嘴巴,嘴皮子裏外都要被狠狠扒拉。有些下巴松弛的可能會搞得脫臼,不過雲岱倒是沒有什麽特殊的問題,一場潔牙下來,平穩落地。
雲岱下了調節床,想去櫃臺付費,就被季月笙一把拉住了。
他坐在等待的軟皮旋轉圓凳上,頭垂得很低,雲岱只能看見他的發旋。
他身體有些發抖,但抖動得不明顯,也就是季月笙拉着他的手,肌膚相貼,才能感受到這微不可查的一點顫意。
雲岱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聽見季月笙音色有些喑啞,看得出心情相當壓抑,“能……不要走,等着我麽?”
聲音微顫,像是在黑夜雨中被摧打的小貓,只能在長夜發出無望的求助尖叫。
可憐得很。
雲岱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季月笙是在求他嗎?
季月笙在求他。
這是毋庸置疑的。
他有一瞬間想笑,但礙于此情此景,這麽幹無疑太不合時宜,所以他只能忍着,保持着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但季月笙沒得到他的回應,只看到他冷着的臉,誤以為他是拒絕了這個略顯冒昧的請求。
略帶尴尬無措地縮回手,想游刃有餘地笑出來說一聲“不好意思冒昧了”,但拼盡全力也只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預備說的話,卻是怎麽樣也說不出來了。
他試圖再次嘗試,讓自己過去穩穩貼合的面具發揮作用,就聽見雲岱淡聲道:“可以,我陪着你。”
只這一句話,卻有着無限力量,像是一股暖流注入心田,原本就要幹涸的心又充滿升級。
季月笙有些暈乎乎地想:雲岱這個人會魔法吧?
否則怎麽能多次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搞得他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應對這個人。
平日裏積累的社交經驗,在這個人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只能在雲岱面前暴露出最原始的蠢笨,令人發笑。但這種感嘆,并不令他讨厭。
他有一瞬間意識到,或許雲岱于他而言,是有所不同的,是更加特別的。
可惜護士在做完準備工作後,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少女懷春”與“傷春悲秋”,“季月笙是吧,躺到手術床上來。”
聽到手術這兩個字,季月笙皮子一緊,像是應激的貓,下意識害怕地看向主人,向主人求助,“雲岱,等會兒我害怕的時候,能不能繼續握住我的手?”
雲岱沒點頭,只是坐在那個軟皮凳子上,沒有任何反應。
季月笙知道對方不會答應了,莫名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為剛才一瞬間的脆弱感到不恥。
身為季家的人,表現得這麽怯懦,真是丢人。
不過一個小手術,根本不能把他怎麽樣……躺在手術床上,他默默用這句話反複催眠自己。
直到聽到替他拔牙的醫生道:“要打麻藥了,有點疼,忍着點。”
季月笙:“!”
雞皮疙瘩纏上手臂,幼時的經歷不可避免地回蕩在腦海,粗軟的手指強硬地撐開下颌,在裏面攪動風雲。
疼痛在口腔蔓延,但手腳都被固定在手術床上,只能像一條待宰的魚,無助地望着平展的天花板。
他不要拔牙!
幼年的陰影席卷而上,身體急劇地顫抖,醫生皺眉吩咐護士道:“按住他。”
季月笙掙紮得很厲害,護士按住他的手臂,按得相當費勁。
醫生不由得皺眉,“這麽抗拒,可不太适合做手術。”
應該先去做心理疏導。
“讓我來吧。”
雲岱不知道什麽時候,将圓皮凳子搬了過來,輕輕握住季月笙顫抖的手。
因為顫抖害怕有些發冷的手,被一股溫暖包裹,相當有力,仿佛要将他從黑暗的拔牙經歷裏拉出來。
季月笙有些迷糊地聽見有人說:“不要害怕,不要亂動。”
他想點頭,但因為躺在床上,想點頭并不方便,只能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心裏聽從那個人的安排。
之後手術進行得相當順利,等季月笙麻藥時效過去,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聽見頭頂有人幽幽道:“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個女孩子了。”
吓得季月笙一個激靈,差點從可調節床上摔下來。
清淺的笑聲,在這個小小的房間彌漫。
季月笙後知後覺是雲岱搞得小惡作劇,不由得失笑:“你啊。”
雲岱從軟凳上站起來,笑意漸漸收斂,交代道:“醫生讓你回去吃清淡的流食,如果有出現出血或者感染發炎的情況,記得及時複查。”
季月笙有些不敢置信,“就這樣拔完了?”
雲岱鐵嘴無情,“并沒有。”
“啊?”
看着對方略顯痛苦的表情,雲岱慢悠悠解釋道:“一次拔四顆智齒容易大出血,所以這次只拔掉了一邊的兩顆。”
看這意思,是還要再做一次手術。
季月笙心情苦澀,但還是把這點不良情緒藏在心底,度過了這道檻,他心情放松不少,面上帶笑道:“謝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雲岱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請我吃什麽?清淡流食?”
見季月笙一囧,他忍不住繼續調侃道:“還是我在旁邊吃大餐,而你坐我對面吃清淡流食?”
季月笙若有所思:“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能和雲岱一起吃飯,好像也還不錯。
“算了吧。”雲岱擺擺手,就要離開,就聽見季月笙突然叫住他:“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雲岱轉過頭,十分了然,“你要我下次也陪你?”
季月笙十分不要臉地點頭,笑道:“一起,好不好?”
雲岱表情冷淡下來,帶着難以言喻的疏遠,“你可以找你男朋友陪你,而不是我。”
這次湊巧也就罷了,下次還來,這樣未免太過分。
季月笙表情也冷下來,剛想說你為什麽要提羽玉,是在吃醋麽?
但話剛到嘴邊,卻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這麽對雲岱這麽說,找羽玉假裝男友是他自己的決定。
雲岱那樣說合情合理,是他自作自受。
還要第二次拔牙的苦澀剛被壓下去,新的酸楚又泛上來,季月笙搞不懂這股酸楚感的來源,只能轉移話題道:“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蛋糕吧。”
雲岱有些匪夷所思:“你都這樣了,還要吃蛋糕?”
季月笙故意笑道:“請你吃,我看着。”
雲岱:“……”
神經病。
但兩人還是到了一家咖啡廳,準備點上幾份小甜品,當然主要是季月笙盛情難卻,雲岱推脫不開,才被半拉半拽帶到了這裏。
只是看到這熟悉的咖啡店,雲岱表情不由得有些古怪。
居然是上次羽玉帶他來的那一家,還真是奇怪的孽緣。
他不着邊際地想,羽玉能和季月笙成為情侶,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愛好品味倒是挺像。
季月笙不知道他的想法,讓服務員上了幾款熱門甜品後,真就看着雲岱吃,自己喝着慘淡的白水。
坐在對面吃得十分香甜的雲岱,毫無心理負擔。
總歸是季月笙自找的,與他無關。
主動上門找饞的,還是第一次見。
事實上,季月笙卻是饞得要死,不是香甜的蛋糕,而是吃着蛋糕的雲岱。
氣質清冷的白衣少年,略顯疏懶地靠在椅子靠背上,手裏端着一小份甜點,熟練地用刀叉分割蛋糕,為了不讓蛋糕沾到別的地方,每次只取一小點放入口中。
哪怕只是嘴角不小心沾上一點,也不會用舌頭舔,而是取桌上的餐紙擦拭,一舉一動矜貴極了,一時間不知道蛋糕和少年更秀色可餐。
雲岱被對方盯得有些煩,微微擰眉道:“不要看着我。”
季月笙已經摸透了雲岱吃哪一套,故意示弱道:“真的不能和我在一起嗎?”
他說的是和他一起去拔牙這件事。
雲岱:“……”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他還想拿出老一套說辭,就聽見對方道:“羽玉很忙,周末沒空陪我,所以能不能你來……同桌?”
他試圖打人情牌,就見雲岱突然放下手裏的蛋糕,用紙巾擦拭幹淨嘴角,面上帶着清淺的笑意。
明明幹淨得像是天上仙,說出的話卻是相當惡魔:“其實不是不行,前提是……你求我。”
“我求你。”在這方面,季月笙一向沒有什麽節操。
雲岱:“……”
好沒有成就感。
半推半就,他還是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一是已經說好了,再反悔也不好。
二是……季月笙在地震中幫過他,這個人情對方可能沒放在心上,他卻是不能不忘。
他一點都不想欠季月笙人情,能早日還清最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又打包了幾款小甜點準備回家,正準備走出去,就聽見咖啡店門前挂的風鈴一響,傳來十分熟悉的聲音:“服務員,老規矩,一杯冰美式。”
雲岱和季月笙腳步一頓,就瞧見“周末不怎麽有空”的羽玉吊兒郎當地走進來。
雲岱睜着雙死魚眼,面無表情看向季月笙。
季月笙:“……”
這次的謊言怎麽戳穿得如此之快!
羽玉眼睛尖,也看到人群中十分顯眼的兩人,略微驚訝道:“季月笙?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