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別

第十三章 離別

“剛剛是不是你打電話?”程遠航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怎麽不說話了?”

柳璃用力咬着唇,“徐薇怎麽在你那兒?”

“我就知道是你打的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就挂掉。你以為我跟她怎麽了,我都說過了什麽都沒有,你就這麽不信任我?”

“那、那她幹嘛這麽晚還在你那兒?”

“她在哪兒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信不信任我!”

柳璃張口想說點什麽,突然聽到從話筒裏傳來模糊的“遠航遠航”的叫聲,委屈一下子湧上心口,她借着酒勁喊:“我不信任你又怎麽樣?我就是不信任你,你說,徐薇在你那兒幹嘛,你說啊!”

“你……柳璃,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現在才知道我不可理喻啊,我就是這麽不講理怎麽樣?徐薇比我講理,比我漂亮,比我有風度,你去找她啊,她正好也是為了你才去的H市,你們在一起就別管我了!”

程遠航深吸了幾口氣,聲音裏夾雜着控制不住的怒火:“柳璃你把我想成什麽樣的人了?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一個朝思暮想的人?我告訴你,你再這樣胡鬧下去,我、我……”

“你想怎麽樣?想跟我分手嗎?”她一下急了,口不擇言,“分就分,我學校裏也有人追我,我才不稀罕你!”

“你再說一遍試試!”

柳璃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麽重的話,淚水立即湧上眼眶,沖着話筒語無倫次地大叫:“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我,你喜歡的是她對不對?以前就喜歡她,現在還是這樣,現在好了,她在你身邊了,我本來就不應該打攪你們……”

“璃璃,我們都靜一靜好不好?”

“你叫我怎麽靜,你現在又不在這兒,我什麽都看不見,你們做些什麽我也不知道——”

“柳璃!”他暴喝一聲,震得她耳朵嗡嗡響,“我看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特別是你!你給我好好想想,我做過什麽錯事沒有?”

“是,你沒錯,全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行了吧?”

“我不想跟你吵,過陣子再給你電話。”

“哎……”她張開嘴還想說點什麽,話筒裏傳來“嘟嘟”的挂斷音。

他挂掉了?他居然就這樣挂掉電話了?!柳璃愣愣地盯着手中的話筒不知所措。

“啪”的一聲,程遠航生氣地摔上話筒。

這是他第一次對女孩子發火,怎麽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憤怒。難道自己還不夠忍讓嗎,可是越到後面,柳璃的想法越不可理解,他不明白,為什麽她總是抓着同一個話題翻來覆去地問,似乎不問出一個結果就不罷休。

可是能有什麽結果呢,他煩躁地抓抓頭發,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厭煩和失望,往日溫和可愛的小猴到哪兒去了,怎麽變得這樣張牙舞爪難以适從?也許是因為臨近畢業有壓力,再加上工作太累的原因吧,他替她找了一個理由說服自己。

今天徐薇會在這兒,只是因為一個室友過生日,而室友的女朋友認識徐薇,所以邀她一起過來。接到那個挂掉的電話,他就猜想肯定是柳璃打的,想立即回撥過去,又怕把好端端的生日宴會弄得一團糟,于是等了一會兒才拿着201卡去樓下打電話。

徐薇和歐陽俊宇不明所以,也跟着下樓,正好聽到兩人在電話裏吵得不可開交。

歐陽問:“你怎麽不跟她解釋一下?”

程遠航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徐薇,有些難堪,“沒什麽好解釋的,如果她信我,什麽都不用解釋。”

“你好歹也說明一下啊。”

“說明什麽呀,芝麻點的事也要一五一十地彙報,這不……”他閉上嘴,後面的話沒說出來:這不明擺着讓人看笑話嘛,現在就這樣,将來百分之百是氣管炎。

歐陽心知肚明地笑笑,“好像不早了,徐薇,我送你回學校吧。”

徐薇咬着唇,眼睛瞟向程遠航,見他低着頭不吭聲,心裏更加難過,揚起頭滿不在乎地說:“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送你。”程遠航當然聽得出來她的賭氣。

歐陽陪着兩人走到校門口便轉身回了寝室,一路上,程遠航一直默默無言,只顧低着頭走路,對徐薇的問話也心不在焉,“嗯啊”幾聲了事。

兩個學校隔得不遠,十幾分鐘後就看到了燈火燦爛的大校門,徐薇終于忍不住試探着問:“遠航,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程遠航一愣,“什麽?”

“我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是不是我做錯了?”

他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搖搖頭,“沒有,你沒做錯什麽。”

“那你幹嘛生氣?”

“我沒有生氣,就算生氣,也不是針對你……要不要我送你到寝室樓下?”

“不用了。遠航我問你……”徐薇低頭思索了幾秒,鼓起勇氣說,“我哪裏比不上她?”

“啊?”

“我哪裏比不上柳璃?”

程遠航一怔,停下腳步神情嚴肅地望着她。“不是比不上比得上的問題,而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現在喜歡的是柳璃,我只喜歡她。”

“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麽多年的感情到哪裏去了?”她不死心地追問。

從有記憶起,她和程遠航就幾乎形影不離,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從小學到高中,從來沒有分開過,認識他們的人,包括雙方的父母,似乎都承認了他們的關系。

程遠航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之類的話,可她相信,他們都能明白對方的情意。她記得直到初三,兩人還經常手拉着手去逛家門口的公園,那時候他的手掌瘦瘦小小的,有時走着走着就松開了她的手,她立即追上幾步重新拉住他,于是他便笑,将她的小手抓得牢牢的,黑亮的眼睛裏有讓她心慌意亂的光芒。他們之間幾乎沒有秘密,他知道她十二歲那年來初潮,她也知道他十四歲那年某天早晨起來偷偷摸摸洗睡褲。

那樣的兩小無猜,那樣的親密無間,到了高中卻漸漸生疏,她甚至想不起來,到底是哪一天他不再願意牽她的手?他的個子越來越高,看她的眼神也開始變得飄忽,常常盯着某個角落發呆,連她在旁邊大聲說話都聽不見。直到高三開始,有一天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同桌是個女的。”

徐薇很奇怪,“女的就女的,怎麽了?”

他不說話,只是抿着唇笑,眼底有着久違的光芒,一霎那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他們的青梅竹馬,到底敵不過某個女孩的燦爛一笑。可這十幾年的愛戀癡纏,怎能輕易就放手?她不肯服輸,茆足了勁複讀一年考到H市,希望能贏回程遠航的目光,卻仍然敗了。

現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熟悉的眉目、熟悉的嗓音,她癡癡地看着他,從他眼裏看到了拒絕和疏離,那樣的神情,讓她的心縮成一團。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說:“我們在一起十幾年啊,十幾年啊……遠航,你不喜歡我嗎?”

“對不起,”程遠航搖頭,“我是喜歡過你,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不相信……我覺得她一點都不适合你,她根本就不了解你,你們的性格相差這麽大,而且距離隔得這麽遠,我一點兒都不看好你們……你看,今天不就吵架了嗎?”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沉默半晌,他認真地開口,“徐薇,可能我沒有跟你說清楚,我喜歡她,從高二就開始了,不管她是什麽樣的性格我都喜歡,即使将來我們分開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其實這些話他早就想說了,只是怕傷了對方的心,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才好,所以才會放任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現在終于說出來,心裏也舒坦多了,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

徐薇無意識地搖搖頭,轉身朝宿舍大樓走去,“你回去吧,我到了。”轉身的剎那,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程遠航站在路邊,看着她匆匆走完這一小截路,身影消失在宿舍樓的大門口,才慢慢往來時的路走去。

回到寝室,他盯着桌上的照片看了好一陣,拿出筆和紙準備寫信,想了想,又放下了。寫些什麽呢?還是讓彼此都冷靜一下比較好。

離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每個人心裏的那根弦也越崩越緊。這時候的畢業生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柳璃也不能免俗,盡管有好一陣子沒跟程遠航聯系了,信也不見一封,但也沒辦法,公司事情一大堆,還要經常回學校彙報情況,根本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私事,再說前陣子還吵了一架,想想都覺得臉紅,更不好意思恬着臉去找他。

公司領導對柳璃和馮小麥很是中意,有幾次似有似無地提到,畢業之後可以将她們簽下來,兩人的工作勢頭也越發高漲,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公司值班。

小麥說:“柳璃你看,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啊,跟航航吵一架,倒換來一個工作。”

柳璃笑罵道:“拿你們家原野去換個工作,你願不願意啊?”

“不願意!”小麥立即搖頭。“哎對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原野往這邊一個公司投了簡歷,他說那家公司對他很感興趣,搞不好就能留在這邊呢。”

“那就恭喜你啦,你們夫妻比翼雙飛吧。”

“讨厭。”她羞答答地紅了臉,“你跟你們家航航怎麽樣?”

怎麽樣?就這樣呗,柳璃聳聳肩,當作回答。

說實話,她很羨慕原野對小麥的寵愛,寫來的信裏面永遠充滿了溫情默默的語句,有時還會夾上一兩片楓葉,或者将信紙折成心型寄過來,這份甜蜜連旁人都能強烈感覺到。相比之下,程遠航對待她,就像一壺放在爐子上燒着的水,溫暖,有時也燙人,然而那爐火始終不旺,那壺水也就怎麽燒也燒不開。

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了?可是,以前傅小光對林月也是那樣細心呵護啊,為什麽程遠航就做不到呢?柳璃也渴望他能将她捧在手心裏,讨好她、遷就她、哄着她,把她當成公主一般,即使下一秒再狠狠将她摔回原形,她也甘之若饴。

可她,終究只是穿上了公主裙的一顆野草,害怕某一天王子識破了她的庸俗和渺小,會将手中的皇冠送予他人。

再過一個月,三年前邁進這張校門的學生們,又即将邁出校門成為社會新鮮人。系裏早就有人開始進行聚餐了,抓緊最後的時間進行酒量訓練,學校裏經常可以看見有人舉着酒瓶搖搖晃晃地走,還不時幹嚎幾句與青春有關的歌曲,純粹無病呻吟的酒鬼形象。

晚上葉美珠的男朋友請吃飯,美珠在最後一個學期又換了一個男朋友,甩掉同系帥哥,看上了實習單位一個高幾屆的師兄。據小道消息稱,這個其貌不揚的師兄的父親在單位當領導,已經發了話,只要他們答應一畢業就結婚,美珠的工作可以立即安排下來。

這件事,讓系裏的同學看她的目光中都帶着鄙夷,212的其他幾個女生也暗地裏惋惜了好一陣。美珠雖然算不上如花似玉,但也嬌俏可人,并且家裏情況也不差,怎麽就同意跟這麽個男人交往呢?不過,議論也是私底下的,她們還是很尊重美珠的決定。

幾個人吃的是西餐,師兄不愧為出身良好的有錢人家孩子,一招一式非常優雅,燭光下,那張坑坑窪窪的月球臉也相對平整多了。

美珠經常随他進出西餐廳,吃相自然比較好,柳璃和何晚勉強懂得一些西式禮儀,吃相也不算難看,張露、小麥依葫蘆畫瓢,學得像模像樣,最可憐的是李豔玲,漂漂亮亮嬌滴滴一個女孩子,瞪着牛排無從下手,最後實在熬不住,索性抓起食物就往嘴裏塞。柳璃第二個熬不住,扔掉刀叉改為用手抓,然後是小麥……到最後,七個人中有六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唯一一個優雅就餐的人倒顯得分外怪異。

兩個小時的西餐結束,目送那位準丈夫開車離開,美珠嘆口氣,“還不如吃串串燒。”語氣裏有明顯的自嘲,眼神也變得空洞。

柳璃突然明白了她為什麽做這個決定。

每個人,都有着這樣或那樣的無奈,生活上的、情感上的,每一個決定都只是為了讓自己生存得更好。豔玲心系不般配的窮小子,不畏懼所有人的目光,是一種勇敢;美珠選擇不愛的人做為終生伴侶,面對周遭的議論坦然處之,是一種頓悟。所有的選擇,都無可非議。

回到寝室不久,樓下傳來熟悉的大喇叭聲:“212,柳璃,電話!”

……是程遠航打來的嗎?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打來電話了?

柳璃連鞋都沒穿好就往樓下跑,差點在樓梯口摔一跤。

半個小時後她回到寝室,小麥喜氣洋洋地迎上前:“原野下個星期要來看我,那家公司準備簽下他了,他來看看公司情況,順便來我們學校。”

“好事情。”柳璃摸摸她的臉,“你真幸福。”

原野莅臨這個城市的當天,212寝室全體女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稱要給小麥的未婚夫一個好印象,何晚還弄了一張紅紙來,剪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喜”字貼在窗戶上。小麥瞪着眼睛把它扯下來,又紅着臉小心翼翼地夾在書本中。

晚上剛吃過飯,就聽到樓下響起大喇叭的聲音,喊馮小麥接電話。六個女生一窩蜂地跑到傳達室,圍在電話機旁豎起耳朵聽牆角,只聽到話筒那頭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還有事情,明天來好不好……”

小麥尖叫:“明天?!”

不知那邊又說了些什麽,她嘟着嘴說:“不行,你一定要來,我們姐妹都打扮好了要看你,你不來就是辜負她們的期望……你不來我就不理你!”

過了一會兒,她笑得臉蛋變成一朵花,興高采烈地回頭對着聽牆角的衆人宣布:“他說公司事情一弄完就過來。”

“喔————”

傳達室響起一陣歡呼聲,接着,六個女生趕緊又沖回寝室,四處查看可有衛生死角,被褥是否疊得平整,陽臺上是否有不該出現的內衣內褲……

小麥在寝室裏坐不住,長時間地踱過來踱過去,最後終于忍不住跑到校門那兒去等心上人。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期間柳璃去校門口看了幾次,小麥撅着嘴,倔強地坐在大門側邊的花壇邊一聲不吭,任憑她怎麽勸也不肯挪動一下,直到夜深了,門衛過來鎖校門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寝室。

“他怎麽不來呢?不來也應該打個電話呀,怎麽不來呢……”小麥翻來覆去重複這兩句話。

柳璃安慰道:“可能他臨時有什麽事情絆住腳了,明天一定會來的。沒事沒事,放心睡覺吧,明天一早一定能見到他。”

小麥喃喃念着躺到床上。

一整晚,柳璃都聽到上鋪在輕輕翻身,間或有幾不可聞的嘆氣聲。第二天一睜開眼,就看到小麥穿戴整齊地端坐在椅子上,臉色黯淡,眼底有淡淡的黑影。

“212,馮小麥,電話!”

熟悉的大喇叭聲突然穿透清晨的寧靜,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凄厲。小麥在聲音還未落下之前就飛身沖出寝室,柳璃愣了一下,來不及換衣服,披散着頭發跟着沖出去,氣喘籲籲地跑到傳達室,只來得及接住小麥倒下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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