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若兒姐姐,前面有座茶寮,是不是先歇會兒?”蘭趨馬向後方的馬車靠近,在簾外輕聲地問,像怕吵着車裏的人。
動了動有些酸麻的手,“若兒,到哪兒了?”雖然一直是睡着,但外周的事還是朦朦胧胧的有些查覺。
離莊大概有三天了,這三天除了夜宿,我沒下過車。自己又不能動,上下車太麻煩,何況,這懶的毛病始終改不了。只是,僅管馬車上鋪着厚實柔軟的皮絨,可畢竟是出門在外,還是不大适應。
身上裹着雪戎,被若兒小心翼翼的抱着,還時時按疏我腳上的各大穴脈。其實再怎麽努力,這腳仍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少爺,咱們已經進了青州界,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入城。不過,坐了這麽久的車,不如先下去歇會?喝杯茶,潤潤喉也好。”替我攏了攏領子,在耳邊低聲說。
眨了眨眼,又合了上去。
“嗯,你安排就行。待會兒記得喚我。”雖然不怎麽想下車,但小蘭她們四個騎了這麽長時間的馬,是該歇歇了。就算她們武功再高,也只是幾個女孩子。
“是。”輕點了點頭,向窗外道:“小梅,你們去準備吧。”
“是,若兒姐姐。”三人驅馬先行,留下小菊守在車外,同馬車一起慢悠悠的向着茶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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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你們瞧瞧,好氣派的馬車!居然有人用天蠶絲織紗來作車簾的。”一江湖人打扮的中年人對同桌的人說。
“不止吧!我看挂在馬車四角的那幾串紫金鈴才真正的價值連成呢!”随手倒滿酒,一口氣喝了下,才慢慢的接道。
“也是,不過最近江湖上沒有傳言哪個世家公子外出啊!”
“你蠢啊!如果是是家公子外出,能擺這麽大排場?擺明着讓人搶!”另一桌的人同聲附和。
一時間哄吵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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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三人下馬,小二利落地接過缰繩。
“啊!客官裏邊請!裏邊請!您是喝茶還是--”
“不必。準備一張幹淨的桌子,再借火一用就行了。用不着伺候。”小蘭拿着手裏的東西向後簾走去,揮手打斷店老板殷勤的笑臉。
随手扔下一定金子,小竹一臉不奈煩的躲開他的谄媚讨好,随後跟了上去。
“呵呵,客官自便!自便!來,您這邊走!”笑送人離去,轉身對小梅道。
竟自向空落的桌子走去,井然有序的取出東西一件件擺放好。而此時,嘈雜的茶寥已是寂靜無聲。盯着三人的身影,怔愣。
直到--
“夜光寒玉盞?!”
“白珀暖壺?!”兩聲驚呼,打破這一時的安靜。
“什麽?江湖傳言寒暖兩重天,能驅百病的玉珀茶具?!”
在衆人驚呼的同時,右邊一桌三人對視一眼,暗自盤算。
暗角裏的人好奇的擡頭看了看自己對面的錦袍黑衣人,卻見他仍是一慣的冷漠,無趣的摸摸鼻子。又将視線投向已經到了的一騎一車。
“好大的排場,也不怕被人搶了。”頗為不屑的嘀咕,話裏似有帶些酸味。
“如兒,不可胡言。”青衣男子低喝道。
“哼!”讪讪地轉過頭。
“師兄,如兒也沒說錯。這些個東西随便一樣都能引來殺身之禍,卻有人竟随身攜帶,更是拿出來招遙。不是擺顯,又是什麽?”鄙視的斜睨着随後而出的小蘭小竹。
疑惑地皺皺眉,這套茶壺有這麽值錢?雖說是有些特別,但莊裏特別的東西很多,我也沒多大在意。只是覺得這套茶具的雕紋挺是精致,也就一直用着。娘當初只說對我身體有好處,其他也沒說什麽啊!
“呵呵,公子此言差矣。好東西當然要善加利用,不然發了黴,可就是個不值錢的了。你說,是嗎?”小蘭一臉天真的笑問。
“哼!”少年憤憤的一甩頭,洩憤的喝着茶。
“哼什麽哼,有些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梅你說我說的對嗎?”小竹拉着梅的手興奮的問。
“對極了。”
“你們!”憤怒的一拍桌子,指着三人說不出話。
“夠了師弟!”青衣人喝道,起身作揖:“三位姑娘,師弟年少魯莽,言語不妥還望幾位莫怪。”
“我們可沒這種閑功夫。”小蘭将手裏端的東西放下,也不理道歉的人,只向茶寥外的人點了點頭。
“你!”藍衣少女和少年欲起身,卻被攔下。才頗不甘的作罷。
而其他人見沒什好戲看也就讪讪收回視線。
小菊接到示意,翻身下馬。輕手撩起紗簾:“少爺,到了。”
“少爺,今個兒有些風,得小心點。”輕手把我整個人都裹進雪戎,穩穩地抱在懷裏。
點點頭,放軟身子,順勢将臉埋進若兒的懷裏。
唔……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怎麽睡都感覺累,就連動下手指,都要花很大力氣。讓她們幾個很是擔心,但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希望,別是發病就好,不然……
感覺若兒正緩步向前走去,沒有絲毫的颠簸。落在身上的視線如芒刺在背,讓人無法忽略。
我知道,若兒的美足以引起男人的窺視,女人的嫉妒。只是,我好可憐,都快成馬蜂窩了。
不過,有兩道目光很特別,像是好奇,純粹地打量,倒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但同時有兩道恨恨的怒視,如果沒猜錯,是剛才和小蘭她們說話的少女少年。唉,年輕人總是沖動,眼裏容不得沙子。
周圍的寂靜漸漸恢複熱鬧,只不過在我們身上的視線也不曾少。
竟自坐定,而我也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洋洋的窩在若兒懷裏。
小菊接過梅手上的茶壺,順逆各轉了三圈。在輕而有節奏的搖了搖,才将茶注入早就擺着的杯子裏。再将杯中茶在其他幾個杯子裏順了一個輪轉,最後把盛着滿杯的玉盞放在我面前。
這一過程,看的一幹人再次石化。
然而,鄰桌一直沉默的三人卻趁時離開了茶寥。
“少爺,吃藥了。”聽到耳邊若兒的低喚,我現在後悔的腸子都抽痛了。
“若兒,我困了,藥先擱着。小梅你們也坐下歇會兒。”鴕鳥似的把臉埋的更深,早知道就不下車了。
所以,我也沒注意到暗處原本冷漠萬分的黑衣人,在聽到我的聲音時,眼裏一閃而逝的震驚和不敢置信,又在下一瞬間恢複如常。
“少爺,你可別再想轉移話題。來,乖乖喝了。”端起玉盞,耐心地誘哄道。
不要。
我搖着頭,不想回答。
若兒有些正常的可怕,待會兒不知道又會找什麽借口來堵我了。
“哼!原來是個沒用的病公子。不但要人追着喂藥,還讓人抱着走,又不是三歲小孩。丢人!”
“唉,如兒,你又何必挑明?或許人家少爺有什麽隐疾也說不定。比如說……殘廢。”
感覺若兒身體一僵,随後又放松,只是抱着我的手緊了許多。
擡手,暗示小梅她們不要輕舉妄動。
“師弟!你太過份了!”一聲怒喝随着木桌的碎裂聲響起。
“師兄我--”
“哥--”
甩袖離桌而去,不理會身後兩人的叫喚。向我們走了過來,在桌子前站定,雙手抱拳:“這位公子,是在下管教無方,多有德罪。在下青州林玉麒,日後若有事情盡管來找林某,林某必當盡力。”
“不必,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可不敢勞駕堂堂的林家大少爺。請吧!”笑笑的吵諷,一臉的厭煩。
輕扯了扯若兒的衣服,不想她為我生氣。就着若兒的手,喝下那杯難喝的藥水。含住小梅遞上的蜜餞,才稍稍沖淡了嘴裏的藥味。
“林公子嚴重了,令師弟所言不假,你也不必自責。至于日後,若有閑暇我定當登門拜訪。”不是我不給面子故意閉着眼睛,實在是,已經沒有力氣。
聞言,林玉麒一愣,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翻,一臉的可惜:“這……小公子你……”
“林大少爺,收起你的那張臉。不然本姑娘不會客氣。”雖然語氣淡淡的,沒什麽起伏,但我知道若兒已經非常生氣。唉,為什麽處事冷靜的她們,一遇上我的事就變的那麽容易情緒波動?
“姑娘,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小公子身體似有不妥,舍下離此不遠有處住處,若不見意……”
“不必,不勞林大少費心。”很直白的拒絕,一點也不留情面。
“咳,咳。”該死,胸口有些疼。
“少爺!怎麽了?”五人的臉一下子變的蒼白。
“若、若兒……咳,咳,回、回車上去,我有些不舒服……”
胸口像針紮般的刺痛,空氣似乎變的難以呼吸。手緊緊抓着衣襟,企圖緩解窒息,想要更多的空氣。額上,冷漢滴落,耳邊若兒她們的聲音已漸模糊,意識慢慢抽離……
最後,像是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接着似乎被一雙微顫的手緊緊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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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過了一世紀,又像只是一場夢,夢裏的疼痛和糾心的壓抑,随着夢醒,都漸漸遠離……
周身觸感慢慢回攏,只是身體卻是絲毫提不起勁,懶散散的。
眼皮很重,試了幾次,還是睜不開眼。
嗯……這不是在馬車上,該是在客棧裏。屋子裏是熟悉的奚蘭熏香,床雖比不上現代,但柔軟絲滑的觸感讓人舍不得醒來。
“若兒……水……咳咳……”喉嚨火辣辣的難受,幹澀的生疼。
感覺被人輕柔地扶起,小心翼翼的擁在懷裏。當唇觸及杯子,尋着本能的想要更多。水,滑過喉,辣疼漸漸減輕,忍不住彎起唇角,習慣地窩進若兒懷裏,滿足的蹭了蹭。
只是……好像忽略了什麽,若兒的懷抱似乎不似往日的柔軟,卻讓人感到溫暖安心,還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像是某些植物的熏香……
嗯……好困,再睡會兒好了,不過明天一定要問問若兒這是什麽香料……
蜷縮起身子,在若兒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最後我這麽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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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竟沒有人。清典雅致的擺設,不會讓人感覺突兀,這屋子裏的東西都是些不常見的玩意兒,不過看起來都挺值錢的樣子。
那對白底藍紋的镂漆花瓶,很像娘提過的“藍星”。
相傳,“藍星”是上古時留傳下的寶物,因它身上所刻的圖案在不同時間,不同光度下,能呈現出各時不同的星鬥紋路。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若用“藍星”盛放百花,能使花期延長,三月不謝,一如當初模樣。
只是……這裏卻只當它是尋常之物擺放,不免讓人心生疑惑。
是不識此物,還是……
識得,卻只當它是普通陶胚?轉念一想,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與我又有甚幹系?只是,在我暈過去之後,又發生了什麽,這裏可不是什麽客棧之類的。
閉上眼,感覺了下周身,嗯,似乎好些了,不像昨天那麽無力。手倚着床帏,借力悠悠坐起身,靠着身後的木柱,盡量減少自身的負擔。畢竟,還是很累。
“少爺?!你醒了!”門忽然被推開,若兒急忙放下手中端着的東西,急步走了過來。
“昨天真的……吓着我們了……”被寶貝似的擁進懷裏,我感覺到若兒的手有些顫抖。
将頭埋近我的頸項,語氣帶着哽咽。是啊,這麽多年,每次疼痛難忍的時候我都會先把她們支開。就算有幾次被她們發現,那也都是在莊子裏,也沒有這次的嚴重和突然。
“讓你們挂心了。好了,別瞎想了,我已經沒事了。”輕嘆地拍了拍若兒僵硬的背,“對了,這是哪兒?那以後發生了什麽?小梅她們呢?”将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
“呵呵,一下子問了這麽說,你讓我先回答哪個?”小心地松開我,四目相見。
了然一笑,重新把身子的重量依了過去。
“那天,我們只當少爺只是像平常一樣的疼痛。但是過了很久都不見好轉,吃了藥也不管用。小蘭更是差點殺了那個臭小子。正當我們手足無措之時,出現兩個人。為首的說他有辦法救你,條件是我們手上的那套‘玉珀’。”心有餘悸的說着,到最後才是松了口氣。
“哦?那人是誰?”有些奇怪,如果沒猜錯,這也應該是那個人的地方。
能将“藍星”當常見的擺設的人有豈會在意區區一套茶具?
“他自稱姓帝,跟在他旁邊的則是他的下屬。對了,這次救你的也是那個下屬,整個人冷冰冰的要死。這不,都快兩天了,愣是一個字都沒吐過。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啞巴。”冷?有些人是天生不善言談,有些則是不屑也不願開口。
冷,有很多種。
像‘他’的冷,是上位者獨有的霸氣我傲氣。所以‘他’适合冷……
甩甩頭,怎麽又想起他了?都十年了,為什麽那張臉還是那麽清晰?當年的事,當年的人,這些年來都沒有刻意去探尋,畢竟,我不想把過去帶到現在的生活裏,只當是個回憶。只是偶爾想起紫馨,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不是恨,也不是牽挂,更多的是疑惑……
“少爺,怎麽了?是不是又疼了?快讓我看看!”探手,就想摸上我的脈。反手握住若兒的手,“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嗯,那少爺先休息,我出去告訴小蘭她們,免得又胡亂猜想。”為我掖了掖被角,“這是帝公子的別院,離城不遠。不過他現在有事已經離開,留了那個‘冰人’來照顧你。說是等送咱們到了地兒在拿報酬。還有待會兒還要吃藥,可不許睡沉了。”
“知道了。”無奈地應到。目送若兒離開,待到房門輕合上,屋子又回複了冷清。先不說那位帝公子的神秘,單是他尋的借口也合理。只是……
那人是誰?竟能抑制我身上的疼痛。若兒與苒兒從小便習醫,且都略有小成。這次遇到這樣的人卻是什麽好奇都沒有。
那,究竟是什麽人?……